鴉語山的盤山公路修得平整，鋪著嶄新的瀝青。
    陳宇和蘇清竹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沿著路徒步上山。
    周末的遊客多得嚇人。
    一輛輛旅遊大巴停在山腳，吐出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
    擴音喇叭裏導遊的講解聲，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遊客的喧嘩聲，混成一片，讓這本該清幽的山林變得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空氣中飄著烤腸和臭豆腐的味道，跟山下建國路那片死寂的陰森地帶，完全是兩個世界。
    【我勒個去，這幫人是真懂營銷啊。】
    陳宇看著身邊舉著小旗子，一臉虔誠往上走的旅行團，心裏直樂。
    【一個鬼故事，愣是給盤活成了一個旅遊IP，還帶動了周邊經濟。那個幕後黑手不去搞傳銷真是屈才了。】
    蘇清竹走在他旁邊，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讓她在穿著衝鋒衣和運動鞋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她一言不發，那張漂亮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那雙清亮的眼睛在不停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走到半山腰，一個巨大的平台出現在眼前。
    這裏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小型遊樂場。
    一個高聳的摩天輪正在緩慢轉動，旁邊的蹦極高台上，時不時傳來陣陣刺耳的尖叫。
    陳宇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側過頭，看著蘇清竹，嘴角掛著欠揍的笑容。
    “蘇大隊長。”
    “不是吧不是吧，你這麽怕鬼，該不會也怕高吧？”
    “要不要去整個活兒？體驗一下信仰之躍，給鴉神獻個祭？”
    蘇清竹的眉毛挑了一下，一道淩厲的目光掃了過來。
    “你才怕鬼！”
    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聲音低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看著陳宇。
    “你忘了翡翠島上，我是從哪兒跳下來救你的嗎？”
    一句話，讓陳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個畫麵，那個從戰鬥機上義無反顧跳下來的身影。
    氣氛，瞬間有點不對勁了。
    蘇清竹也察覺到了，她扭過頭，不再看他，耳根卻悄悄爬上了一點紅色。
    【草，失策了。】
    陳宇摸了摸鼻子，心裏有點小尷尬。
    【這娘們，怎麽還學會翻舊賬了。】
    兩人不再說話，繼續往上走。
    越靠近山頂，人就越多，空氣裏的香火味也越濃。
    當他們終於擠上山頂時，饒是陳宇，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震了一下。
    鴉語廟前，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頭。
    那根本不是人山人海能形容的，簡直就是下餃子。
    巨大的香爐裏插滿了高香，濃重的煙霧衝天而起，把整個山頂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嗆得人眼睛疼。
    無數的信男信女跪在蒲團上，口中念念有詞，臉上是狂熱又虔誠的表情。
    這火爆的程度，讓兩人瞠目結舌。
    蘇清竹看著那些五體投地，一臉狂熱的人群，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撇了撇嘴，那眼神裏，帶著一個無神論者對封建迷信的典型鄙夷。
    她側頭對陳宇丟下一句話。
    “你自己逛吧。”
    說完，也不等陳宇回答，便轉身擠進了那片擁擠的人潮裏。
    陳宇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聳了聳肩。
    他本來也沒打算去拜什麽狗屁鴉神。
    他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來到了山頂的另一側邊緣。
    這裏人少，隻有一道半人高的護欄。
    憑欄遠眺，整個江城市的輪廓，還有山下的那片森林與公路，全部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鴉語山，一半商業化，一半原始森林，界限分明，互不打擾！
    這是一個真正的，上帝視角。
    陳宇的目光沒有在城市的風景上停留，而是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那條被無數傳說包裹的道路——建國路。
    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了那個直角轉彎處。
    那個吞噬了一輛殯儀車和李衛國一家三口的“死亡彎角”。
    如今，隻是剛到調查失蹤人的信息階段，甚至連殯儀車失蹤人的信息還沒來得及調查呢，就出現了這麽多幺蛾子。
    這個案子，太不簡單了！
    陳宇眯著眼，眺向遠方。
    從公路上看，那個彎道平平無奇。
    但從這個俯瞰的角度，一切都變了。
    陳宇的瞳孔，在一瞬間縮緊。
    他看見了。
    彎道兩側的樹林，有問題。
    那些樹木，長得太規整了。
    茂密，高大，品種和種植的位置，都像是經過了精心的計算和修剪。
    從西往東開的車，在進入彎道前的幾十米，視線會被左側一片特定角度的樹木遮擋。
    而當車子轉過那個九十度的彎之後，又會立刻被另一側更加茂密的樹林吞沒。
    無論是從哪個方向的公路上看過去，都存在一個短暫卻完美的視覺死角。
    一個足以讓一輛車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的死角。
    【我靠……】
    陳宇的呼吸停頓了半秒。
    這根本不是什麽靈異現象。
    這是一個利用視覺欺騙和地形成就的，巨大的人為騙局。
    一個持續了十幾年的驚天陰謀。
    開車的人，隻要碰到路邊埋伏好的人，在進入視覺死角的一瞬間，把車控製住，然後開進旁邊預留好的岔路，就能在所有目擊者的眼皮子底下，人間蒸發。
    孫婆婆的兒子是這樣。
    李衛國一家，也是這樣。
    所謂的鬼路吃人，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魔術表演。
    而整個鴉語山，整個江城，甚至全國的觀眾，都是被蒙在鼓裏的傻子。
    【媽的……】
    陳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能想出這種辦法，並且花費超過十年的時間，去種植、修剪、維護這麽大一片“道具森林”，那個幕後黑手的耐心和智力，簡直可怕到了極點。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犯罪了。
    這是在創造傳說，是在玩弄人心。
    “設計這條路的人，是個天才。”
    他靠著欄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
    一個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陳宇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
    蘇清竹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也靠在了欄杆上，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
    她似乎聽到了陳宇剛才的自言自語，但她什麽也沒問。
    山頂的風吹起她白色的裙擺，也吹亂了她的頭發。
    陳宇能聞到她發絲間傳來的淡淡清香。
    氣氛有些安靜。
    蘇清竹的臉頰，不知是因為擠了半天人群，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泛著一層淡淡的紅暈。
    她顯得有些不自然，目光躲閃著，不敢看陳宇。
    然後，她突然伸出手，飛快地將一個東西塞進了陳宇的手裏，動作快得，像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陳宇低頭，攤開手掌。
    那是一個做工有些粗糙的平安符，紅色的布料上用金線歪歪扭扭地繡著“平安”兩個字。
    符裏似乎包著什麽硬物，拿在手裏，還帶著她掌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