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回了家。
    他換了鞋，把書包放在沙發上，然後去洗手。
    一切都那麽平常。
    好像他隻是出去散了個步。
    記憶的畫麵外，陳宇的精神力已經接近枯竭的邊緣。
    他像一個被綁在電影院椅子上的觀眾，被迫觀看一場慢鏡頭的淩遲。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謊言。
    無數的謊言。
    【媽的，這不比恐怖片刺激多了？還是VR沉浸版，連快進鍵都沒有。】
    傍晚。
    那個女人，那個母親，回來了。
    她提著菜，臉上帶著疲憊的微笑。
    “媽媽回來了，今天想吃什麽？”
    她沒看到女兒。
    “妹妹呢？”
    男孩指了指外麵。
    “跟小朋友出去玩了，還沒回來。”
    “這麽晚了……”
    女人放下菜，走到門口。
    天已經黑了。
    沒有女兒的身影。
    恐慌開始在她的臉上蔓延。
    但陳宇知道，這恐慌裏，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她開始呼喊女兒的名字。
    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
    她衝出家門，在老城區裏瘋狂尋找。
    男孩也跟著跑出去，像個擔心妹妹的好哥哥。
    “妹妹！妹妹！”
    他的喊聲，甚至比母親還要大。
    【好家夥，這母子倆，一個預備影後，一個天生影帝。】
    探員來了。
    鄰居們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母親哭得癱倒在地，幾乎昏厥。
    男孩抱著母親，用小小的肩膀安慰她。
    “媽媽，別怕，妹妹會回來的。”
    多感人的一幕。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個懂事的孩子打動了。
    隻有陳宇，在意識的囚籠裏，胃裏翻江倒海。
    他看著男孩那張“真誠”的臉，除了惡心之外，還充滿了深深地寒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
    妹妹再也沒有回來。
    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就這麽成了一樁懸案。
    那個家，從此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霾籠罩。
    母親不再笑了。
    她經常一個人坐在女兒空蕩蕩的房間裏發呆。
    一坐就是一下午。
    看上去，她是一個思念女兒到心碎的母親。
    但陳宇，卻在她那哀傷的偽裝下，看到了恐懼。
    對身邊那個“兒子”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對他更好了。
    好到了一種病態的程度。
    她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他身上。
    仿佛是要彌補什麽。
    又仿佛，是在用這種方式，安撫一頭隨時可能暴走的野獸。
    陳宇的意識在無盡的折磨中變得麻木。
    【草，這日子過得，比坐牢還憋屈。】
    他開始不再激烈地反抗，隻是默默地看著。
    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攝像頭，記錄著這一切。
    就在這時，記憶的畫麵開始加速。
    時間在飛速流逝。
    男孩上了小學，中學。
    他總是很安靜，不跟人說話。
    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看書和寫作上。
    他的作文，永遠是全班第一。
    老師們都說，他有超乎常人的文學天賦。
    然後，十六歲那年。
    他寫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小說一經發表，便轟動文壇。
    他成了那個時代最耀眼的少年天才作家。
    畫麵定格在男孩，不，現在是少年了。
    他站在新書發布會的聚光燈下。
    無數的記者和閃光燈。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種平靜的，沒有情緒的表情。
    陳宇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他太累了。
    那種被動接收龐大信息的疲憊感，讓他頭痛欲裂。
    他的【因果共鳴】，在這種被動的狀態下，開始失控。
    不再是主動去探查。
    而是像一個被洪水衝開的閘門，瘋狂地接收著這段記憶裏泄露出來的“因果信息流”。
    無數雜亂的畫麵，聲音，名字，在他腦海裏閃現。
    “……新搬來的鄰居……”
    “……是個很和藹的老婆婆……”
    “……她兒子是開車的……”
    這些信息碎片像潮水一樣湧來，又退去。
    陳宇根本抓不住。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被這些垃圾信息撐爆了。
    【停，快停下！要死機了！】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
    一個清晰的名字，忽然從這片信息的海洋中浮現出來。
    “孫婆婆。”
    陳宇的意識猛地一震。
    這個名字……
    好熟悉！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去捕捉這個名字帶來的後續信息。
    更多的碎片被他從混亂中打撈出來。
    “……孫婆婆的兒子，叫鄧強……”
    鄧強！
    陳宇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他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來了！
    鄧強！孫婆婆！鴉語山！
    殯儀車！
    那輛失蹤了十年的殯儀車！
    司機，就叫鄧強！
    是孫婆婆的獨子！
    一瞬間，塵封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至。
    失蹤的殯儀車。
    車上的乘客……一個過氣的天才作家！
    那個作家的名字叫……
    陳福生！
    陳福生，十六歲發表第一部長篇小說《鴉語》，轟動文壇！
    《鴉語》！
    鴉語山！
    那個小女孩被殺害的地方！
    “轟——！”
    陳宇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然後重組。
    這個故事裏的男孩……
    這個殺害了自己妹妹，然後一步步成為天才作家的男孩……
    他就是陳福生！
    “嘻嘻嘻嘻……”
    泰迪熊那惡心的笑聲再次響起，充滿了嘲弄和得意。
    “怎麽樣？我的新玩具。”
    “這個故事，精彩嗎？”
    陳宇沒有回答。
    他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凍住了。
    他終於明白了。
    管理員不是在給他講一個虛構的黑暗童話。
    它是在用一種最殘忍的方式，“回溯”一個真實案件的真相！
    一個他曾經親手調查過，卻一無所獲，最終隻能歸檔的懸案！
    這不是誅心。
    這是鞭屍。
    它把一個被掩埋的真相，血淋淋地挖出來，掰開了，揉碎了，再一點一點地塞進你的腦子裏。
    它在用這種方式告訴陳宇——
    看啊，你這個所謂的神探。
    真相就在你麵前，你甚至觸摸過它的邊緣。
    但你，就是個瞎子！
    你什麽都沒發現！
    陳宇的憤怒，在這一刻消失了。
    而後，是一種徹骨的寒意。
    他開始瘋狂地回想自己穿越以來，經辦過的所有案件。
    羅向東的骸骨案……
    建國路的鬼路失蹤案……
    還有現在這個該死的地方……
    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發生的罪案？
    又有多少，是被人提前“編寫”好的劇本？
    孤城……
    這個充滿殺戮和絕望的虛擬世界。
    難道就是陳福生的手筆？
    是他的小說？
    而陳福生，就是這座孤城的，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