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浮，隻剩下這最後一個念頭。
    然而，預想中的死亡並未降臨。
    那股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力，詭異地停住了。
    他麵前。
    那個身體正在像素化剝落的陳福生，不笑了。
    他隻是平靜地站著。
    看著那些從自己身上潰散的數據流，又重新匯入他的身體。
    不到半分鍾。
    他的身體就恢複了原樣，白大褂依然整潔。
    臉上那短暫的錯愕，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恢複了穩定。
    好像剛才那個狼狽不堪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操……開掛了吧？這都不死？】
    陳宇躺在地上，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這家夥是屬小強的嗎？生命力這麽頑強？】
    陳福生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陳宇，表情很複雜。
    有欣賞，有好奇，甚至還有一點……遺憾。
    “你知道嗎？”
    他開口了。
    “我見過剛出生的嬰兒，因為先天殘疾，被父母親手溺死在水盆裏。”
    “我見過相愛多年的夫妻，因為一點家產，反目成仇，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對方。”
    “我也見過道貌岸然的慈善家，背地裏卻幹著最肮髒的勾當。”
    他的語氣很平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我見過，我聽過，我感受過。”
    “我參與了這座數據庫裏，所有的人間悲劇。”
    “一開始，我也會憤怒，會不解。”
    “但後來，我厭倦了。”
    陳宇聽著，心裏隻有一句MMP。
    【說你媽呢？擱這兒跟我玩文藝呢？】
    【老子快噶了，你跟我扯這些犢子？】
    陳福生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我擁有了近乎神明的力量，卻也品嚐著神明才有的孤獨。”
    “於是，我建造了這座孤城。”
    “我收集了無數的悲劇，把它們做成劇本，讓你進來體驗。”
    “這不是為了權力，也不是為了控製。”
    “這是一場篩選。”
    “一場無比殘酷，無比艱難的篩選。”
    他低下頭，看著陳宇。
    “我在找一個人。”
    “一個和我一樣的‘同類’。”
    “一個能經曆最深的黑暗，看過最醜陋的人心，卻依然能向往光明的人。”
    “一個能理解我，能陪伴我的人。”
    陳宇聽明白了。
    【搞了半天，這孫子是孤單寂寞冷，想找個伴兒？】
    【找伴兒你上世紀佳緣啊！搞這麽大陣仗，還殺了這麽多人，你有病吧？】
    陳福生似乎看穿了陳宇的想法。
    “你覺得很可笑，對嗎？”
    “你覺得我瘋了。”
    他搖了搖頭。
    “林弈，他也曾是我的候選者。”
    “他很優秀，意誌堅定，實力強大。”
    “可惜，當他知道世界的真相後，他崩潰了。”
    “他無法接受自己隻是一個工具，一個失敗品。”
    “他的精神，被他自己摧毀了。”
    “所以，他隻能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傀儡。”
    陳福生走到陳宇麵前，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陳宇的臉，但又停在了半空中。
    “但是你，不一樣。”
    “你給了我太多的驚喜。”
    “你是我所有候選者中，最接近成功的一個。”
    “你經曆了那麽多絕望，卻總能找到一絲生機。”
    “你甚至……打破了我製定的規則。”
    他看著陳宇，那是一種病態的，狂熱的欣賞。
    “陳宇，你是我最後的希望。”
    陳宇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冷笑。
    “嗬……”
    “你他媽……有病就去治。”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
    “老子……對當你爹不感興趣。”
    “我隻想……帶我的人……離開這裏。”
    陳福生臉上的欣賞，瞬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失望。
    “朋友？夥伴？”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陳宇。
    “你還是不明白。”
    “這些都是弱者的羈絆，是凡人的枷鎖。”
    “真正的神，是孤獨的，是不需要這些累贅的。”
    “看來，你還需要最後一次……淨化。”
    【淨化你奶奶個腿兒！】
    陳宇在心裏破口大罵。
    【你才需要被拉去電療！楊教授都治不好你這種網癮少年！】
    陳福生緩緩抬起了手。
    整個正在崩塌的核心空間，都隨著他的動作而靜止了。
    那些扭曲的數據流，那些破碎的空間碎片，全都停了下來。
    然後，它們調轉方向。
    對準了地上的陳宇。
    “既然你無法自己掙脫枷鎖，那就由我來幫你。”
    “我會抹掉你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人際關係。”
    “我會把你變得和我一樣純粹。”
    “然後，你將與我一起，永恒地管理這個世界。”
    話音落下。
    整個空間的數據，都朝著陳宇擠壓過來。
    那不是物理上的壓力。
    而是一種來自根源的抹除。
    陳宇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分解。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在警校的日子。
    想起了宿醉後，在那個密室裏醒來的迷茫。
    想起了和嚴正的鬥智鬥勇。
    想起了李晴的風情萬種。
    想起了張璐瑤的善解人意。
    想起了蘇清竹那張高冷的臉……
    這些畫麵，在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破碎，消失。
    他的存在，正在被從這個世界上一點點地擦除。
    這是真正的死亡。
    連靈魂都不會剩下。
    他想反抗，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懸崖的另一邊。
    “不！！”
    蘇清竹看著陳宇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透明，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聲。
    李晴已經哭成了淚人，死死地拉著嚴正的胳膊。
    “隊長！想想辦法！你快想想辦法啊！”
    嚴正雙拳緊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隻能無力地看著。
    他們和陳宇之間，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那是世界的邊界。
    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陳宇被那個惡魔，一點一點地吞噬。
    陳宇的意識，已經模糊到了極點。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
    身體和靈魂都在消失。
    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威脅。
    他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徹底的無力感，淹沒了他。
    【要……結束了嗎……】
    【真他媽……不甘心啊……】
    意識的最後一秒。
    他好像看到了懸崖對麵，蘇清竹她們那一張張絕望的臉。
    然後。
    一切，歸於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