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伊切赫終於正眼看了奧馬爾一眼：“帶我去看熔爐。”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甚至沒有問一句舟車勞頓。但奧馬爾隻是點了點頭，轉身帶路。姬淩跟在兩人身後，看著這一幕，心裏對這位堅守在後勤一線的將軍又添了幾分敬意。
    車隊駛過園區主幹道。即使在這個時間，友誼聯合體依然在全力運轉——滿載原料的卡車在通道上往來，戴著防毒麵具的工人在管道間巡檢，遠處傳來熔爐低沉的轟鳴。空氣裏混雜著氯化鎂的刺鼻氣味和金屬熔煉的灼熱感。
    “園區目前三班倒，每天能生產兩千七百噸融雪劑。”奧馬爾在車裏介紹道，語氣平淡得像在匯報天氣預報，“但這已經是極限。工人們每天隻能休息四小時，三號熔爐的上軸承上周出現了裂痕，我們隻能用臨時焊接撐著。”
    沃伊切赫沒有回應。他的臉貼在車窗上，眼睛盯著外麵飛速掠過的廠區景象，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著某種複雜的節奏。
    ……
    三號熔煉車間。
    門打開的瞬間，熱浪撲麵而來。
    那是一種物理意義上的衝擊，仿佛一堵無形的牆壓在胸口。
    車間內部空間大得驚人，六座三十米高的電弧熔煉爐呈環形排列，每座爐子前都有工人在操作台上監控著儀表。
    橙紅色的鋼水在爐內翻滾，偶爾濺起的火星能飛到十幾米外。
    “這是懷特局長，在斯威特斯基的要求下，單獨給您開放的車間！您現在看到的這個大熔爐，以前是生產融雪劑的，材料都已經清空了，按照您的要求，已經開始加熱了！”
    “溫度最高能到多少？”沃伊切赫直接大聲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很顯然，在這裏交流必須得靠喊的，正常說話根本聽不見。
    “常規生產時，三千二百度！”奧馬爾也提高音量，貼著沃依切赫的耳朵喊道：“如果超負荷運轉，可以達到三千八！”
    “不夠啊，將軍！”沃伊切赫搖著頭，從皮箱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圖紙，指著上麵的一個參數說道：“我需要至少四千三百度的高溫才可以！而且不是爐內溫度，是金屬液核心溫度。”
    說著，沃依切赫展開圖紙。
    圖紙上麵，是用手繪的，極其精細的爐體改造方案。
    雖然是手繪，看起來有一種不靠譜的廉價感，可卻細節滿滿。
    增加輔助等離子噴槍，重新設計耐火材料內襯，甚至還有一套複雜的電磁攪拌係統。
    奧馬爾接過圖紙，隻看了一眼，額頭就滲出了汗珠來。
    “博士，這樣的改造……至少需要停工七十二小時，而根據斯威特斯基司令的命令，融雪劑的生產一刻也不能停，車間的熔爐都是一體的！一個停掉其他的都要停！這，怕是不行啊！”奧馬爾連忙喊道。
    “那就建新的！”沃伊切赫的語氣理所當然，朝著旁邊一指，說道：“就在旁邊，新建一座專用熔爐，用你們現有的材料和人，我來指導。”
    說著，沃依切赫走到最近的一座熔爐前，完全無視了高溫警告區，直到防護服開始報警才停下。
    爐口的觀察窗裏，鋼水像熔化的太陽一樣翻騰。
    沃伊切赫看了很久，久到奧馬爾和姬淩都以為他出了神。
    然後他轉過身，那雙總是帶著不耐煩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某種近似於……溫柔的光？
    “很美，不是嗎？”沃依切赫轉過頭來，朝著姬淩咧嘴笑道：“金屬在極限溫度下，會忘記自己是什麽，鐵、銅、鋁……所有界限都消失了，隻剩下純粹的能量和可能性。”
    奧馬爾愣住了。
    姬淩也愣住了。
    顯然，他們並不能理解沃依切赫所說的美是什麽意思。
    這玩意有什麽可美的。
    “將軍。”沃伊切赫看向奧馬爾，嘿嘿的笑著問道：“您知道……為什麽我要四千三百度嗎？”
    奧馬爾搖頭，顯然是不清楚。
    “因為在這個溫度下，鈦和銥的電子會脫離原子核的束縛，但不會完全逃逸。”沃伊切赫的聲音裏有一種教授在講課般的平靜，淡淡的說道：“它們會形成一種電子雲，而我要做的，就是用虛空晶體的量子糾纏特性，在這片雲海裏刻下一道……紋路。”
    沃依切赫伸出手來，對著熔爐的方向虛握著，仿佛要抓住那些看不見的電子。
    “一道能存儲能量，傳遞能量，甚至轉化能量的紋路，這就是電能輻射裝置的核心，不是機器，不是電路，而是一個被刻在金屬靈魂裏的……印記。”
    對於沃依切赫這神神叨叨的話，姬淩和奧馬爾顯然是聽不懂的，更不能理解他所謂的那種美，兩人隻能相視一笑，聳了聳肩。
    他要發瘋就讓他瘋去吧。
    反正他一向是個瘋子。
    ……
    新熔爐的搭建速度，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友誼聯合體園區本來就有現成的建材儲備，工人們三班倒幹活，再加上聯軍後勤部隊的全力配合，那座專門用來燒製電能核心的熔爐，隻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立在了一號車間旁邊。
    沃依切赫親自監督了整個建造過程，一整天的時候，他都穿著防護服在施工現場跑來跑去，時不時指著某個焊接點大喊“這裏角度不對”或者“耐火材料厚度再加五厘米”。
    工人們雖然聽不懂他那套理論，但看圖紙幹活總是會的。
    第二天傍晚，熔爐溫度終於穩定在了四千三百度。
    沃依切赫站在觀察窗前，眼睛死死盯著裏麵翻滾的金屬液，橙紅色的光芒映在他臉上，讓那張總是掛著不耐煩表情的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就是現在。”沃依切赫低聲說了一句，然後對操作台上的工人打了個手勢。
    工人按下控製按鈕，熔爐側麵的一個特殊端口打開，一塊拳頭大小的虛空晶體被機械臂送進了爐內。
    幾乎在同一瞬間，爐內的金屬液沸騰了。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沸騰，而是某種……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