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危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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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猛肩扛燧發槍衝到鑄幣機旁,鐵製槍托撞擊機身發出嗡鳴。第三輛馬車的暗格上,三枚銅釘仍保持著出廠時的青灰色 —— 那是他昨夜親自塗抹的煙墨,若暗格被撬動,銅釘表麵會留下刮痕。此刻煙墨完整無缺,意味著核心部件未遭窺探,他懸著的那顆心總算落回胸腔。抬眼望向峽穀上方,晨霧中隱約可見幾簇黑影在岩石間跳動,像是鐵刀幫的斥候在標記方位。
"空心方陣!" 他的怒吼驚飛崖頂宿鳥,聲音震得鑄幣機齒輪微微顫動。五百新軍聞聲而動,腳步聲在潮濕的石板路上敲出密集的鼓點。這套陣型脫胎於戚家軍鴛鴦陣,中心留空便於機動,外圍槍陣可旋轉迎敵,趙猛曾在成都校場演練過十七次,此刻每一名士兵的走位都如同嵌入榫卯的木塊,嚴絲合縫。
新兵李四被亂石絆倒時,燧發槍的擊錘擦過地麵,迸出的火星險些引燃火藥池。他摔在地上,膝蓋撞上尖銳的岩角,鑽心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抬頭望去,三十步外的賊眾已露出猙獰麵目,排頭的山賊舉著繪有骷髏的藤盾,盾沿掛著風幹的人耳,在晨霧中晃出細碎的陰影。李四突然想起入伍前母親塞給他的平安符,還縫在貼身衣袋裏,此刻卻被汗水浸得發潮。
老兵陳五的鐵鉗般的手掌扣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龜兒子!想死別拖累老子!" 陳五的袖口露出半截刺青,那是遼東戰場上的狼首圖騰,疤痕從指節蔓延至肘部,像條猙獰的蜈蚣。他曾是戚家軍的火頭軍,跟著俞大猷打過倭寇,又在薩爾滸之戰中死裏逃生,此刻身上還帶著三枚未取出的箭鏃。"當年在平壤城,倭人的鐵炮比這凶十倍 ——" 他扯著李四的衣領往前拖,靴底碾過李四掉落的燧發槍,"給老子記住,槍在人在!"
李四爬起來時,掌心沾滿了泥土和自己的血。鑄幣機上的 "林" 字銅徽就在眼前,防偽雲紋裏凝著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斑。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驛站,林宇站在鑄幣機旁的訓話:"看見這雲紋了嗎?每一道都是戶部老匠人的手藝,私鑄者就算仿出形製,也刻不出這七十二道折角。" 此刻指尖撫過徽記邊緣,觸感粗糙而真實,讓他想起老家米鋪老板用牙咬銅錢辨真偽的場景 —— 那些被私鑄劣錢坑害的百姓,正等著這台機器拯救。
方陣中央,鑄幣機的青銅齒輪泛著幽冷的光。江南工匠用失蠟法鑄造的部件上,還留著鑄造時的澆口痕跡,每道痕跡都對應著一張編號圖紙,鎖在重慶府衙的密櫃裏。趙猛繞機三周,用指尖丈量每道縫隙,確認傳動軸與飛輪的咬合無誤,這才抽出腰間短刀。刀鞘內側刻著 "止戈" 二字,是他亡妻臨終前用銀簪刻的,此刻刀柄在掌心磨出紅印,他卻渾然不覺。
"都給老子把腰板挺直了!" 他的吼聲震得新兵們肩膀一顫,"咱們穿的不是兵服,是川東百姓的活路!" 話音未落,前排盾牌手突然發出悶哼 —— 鐵刀幫的第一輪弩箭到了。"噗噗" 聲中,竹製槍杆被射穿,一名士兵的手腕被弩箭釘在盾牌上,卻咬著牙不肯鬆手。趙猛看見李四下意識地縮頭,立刻抄起地上的石頭砸過去:"低頭!槍杆比你腦袋硬!"
李四猛地抬頭,燧發槍杆在眼前組成密不透風的牆。弩箭擦著槍杆飛過,尾羽掃過他的臉頰,帶來一陣刺痛。他想起陳五說過的 "三段擊" 戰術,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火藥袋 —— 裏麵裝著按林宇配方改良的硝磺,燃燒速度比尋常火藥快三成。忽然間,所有新兵的呼吸都變得同步,如同巨大機械的齒輪,在趙猛的怒吼中開始轉動。
"第一排,跪!" 趙猛的短刀指向地麵,五十名火銃手轟然跪地,燧發槍托抵住肩窩。"第二排,舉槍!" 後排士兵將槍管架在前排肩膀上,形成兩層火力網。李四跪在最前排,能看見山賊盾牌上的裂紋,以及盾牌後方山賊腰間掛著的皮囊 —— 裏麵裝的是鐵刀幫特製的煙幕彈,他在情報圖上見過。
"瞄準咽喉!" 趙猛的聲音裏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老子數到三,誰要是手抖打偏了,老子就用他的槍杆通炮膛!" 李四盯著三十步外的 "鐵臂熊" 李猛,對方的狼牙項鏈在霧中晃成一片白影。他深吸一口氣,聞到火藥池裏硫黃的氣味,以及遠處江水的腥澀。陳五的話在耳邊回響:"別想生死,想你為啥拿這杆槍!"
"一!"
李四的食指扣住扳機,感覺得到擊錘簧的張力。母親在灶前揉麵的場景突然閃現,她總說等攢夠錢,要給家裏換口新鐵鍋。
"二!"
山賊隊伍裏有人舉刀呐喊,李猛的***劈斷一棵灌木,枝葉紛飛中露出他猙獰的麵孔。李四看見他缺了半顆的門牙,以及嘴角沾著的草屑。
"三!放!"
五百支燧發槍同時轟鳴,鉛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前排山賊的藤盾被轟出蜂窩狀的孔洞。李四的槍管噴出濃煙,後坐力撞得他肩膀發麻,卻看見李猛的***應聲落地 —— 一枚鉛彈擦過他的手腕,在虎口處撕開血口。陳五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龜兒子!知道為啥讓你瞄咽喉?因為老子當年就是這麽崩了建州女真的前鋒!"
硝煙中,趙猛看見李猛捂著傷口後退,立刻踢了踢李四的屁股:"換彈!快!" 李四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包火藥,卻因手指發抖撒了一半。陳五罵罵咧咧地幫他裝填:"蠢貨!用牙咬開引線!" 火星濺到李四手背上,他卻盯著鑄幣機上的 "林" 字徽記 —— 在硝煙中,那枚徽記依然清晰如初,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第二輪弩箭破空而至,這次帶著尖銳的呼嘯 —— 鐵刀幫換了透甲箭。趙猛看著箭鏃穿透兩層槍杆,紮進一名老兵的胸膛,卻見那老兵用最後的力氣推了推身旁的新兵,自己緩緩滑入方陣中央。鑄幣機的齒輪轉動聲從頭頂傳來,不知是誰的血滴在齒輪上,順著刻痕流入軸承,讓轉動更加順暢。
"第三排,上!" 趙猛抽出短刀,刀刃在陽光下泛著藍光,"老子帶你們殺出血路!" 新兵們看著他眼中的狠勁,忽然想起坊間傳聞 —— 趙猛曾單刀劈斷三個水匪的頭顱,刀上的血珠都沒來得及滴落。李四握緊燧發槍,感覺不到膝蓋的疼痛,隻有一種滾燙的東西在血管裏奔湧,讓他想大喊,想衝鋒,想讓那些欺負百姓的賊寇看看,新軍的槍杆永遠不會彎折。
方陣開始移動,如同一隻鋼鐵刺蝟,槍尖向外,緩緩向峽穀出口推進。李四看見山賊們眼中的驚恐,他們的彎刀在槍陣前不堪一擊,藤盾被鉛彈打得粉碎。李猛帶著殘兵後退,卻被一塊巨石擋住去路,他轉身時,正好對上趙猛冰冷的目光。
"你知道為啥打不過我們?" 趙猛的短刀抵住李猛咽喉,燧發槍的硝煙熏得對方睜不開眼,"因為我們身後有要守護的東西 ——" 他側過身,讓李猛看見方陣中央的鑄幣機,"而你們,隻是群搶錢的狗!"
李猛突然露出猙獰的笑,從懷裏掏出一枚冒煙的煙幕彈:"那你們就陪老子一起死!" 趙猛瞳孔驟縮,揮刀砍斷對方手腕,煙幕彈滾落在地,騰起黃綠色的煙霧。他一把推開李四,大喊:"屏息!有毒!"
煙霧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李四感覺喉嚨像是被火燒,眼淚止不住地流。但他沒有鬆手,緊緊握住燧發槍,跟著趙猛的聲音移動。透過煙霧,他看見鑄幣機的輪廓依然清晰,"林" 字徽記在毒霧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個永不熄滅的信念。
當煙霧散去時,鐵刀幫已消失在霧中。趙猛看著滿地狼藉,又看看完好無損的鑄幣機,終於鬆了口氣。新兵們互相攙扶著站起來,許多人臉上掛著血痕,卻沒有人倒下。李四摸了**前的平安符,發現它不知何時掉了,卻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更加堅定了。
陳五拍了拍他的肩膀,遞來一塊硬餅:"龜兒子,剛才打得不錯。" 李四咬了一口餅,嚐到鹹味 —— 不知是汗還是血。他望向鑄幣機,陽光穿透薄霧,照在齒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那些凝聚著工匠心血的刻痕,那些讓私鑄者膽寒的防偽雲紋,此刻都在陽光下閃耀,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即將實現的承諾。
趙猛走到鑄幣機旁,用袖口擦去齒輪上的血跡。他知道,這隻是開始,陳茂餘黨和鐵刀幫不會就此罷休。但看著眼前這群雖然疲憊卻眼神堅定的士兵,他忽然想起林宇說過的話:"所謂鐵軍,不是不會受傷,而是即使受傷,也要用血肉之軀護佑百姓。"
"整隊!" 他的聲音依舊洪亮,"護送鑄幣機進城,老子要讓川東的賊寇知道,新軍的槍杆,永遠為正義而舉!"
新兵們重整方陣,槍杆再次如林而立。李四握緊燧發槍,看著前方的霧靄漸漸散去,露出遠處重慶府的輪廓。他忽然明白,手中的這杆槍,不僅僅是武器,更是希望的象征 —— 當鑄幣機開始轉動,當官幣流通川東,那些被私錢盤剝的百姓,終將迎來新的生活。
而他們,就是這一切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