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敲打著青石板路，蜀江商行總號門前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曳，昏黃的光暈勉強撕開沉沉的夜幕。一輛看似普通的烏篷馬車在數名精悍護衛的簇擁下，悄然駛出側門，車輪碾過濕漉漉的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車廂內，葉夢珠裹著一件素色披風，臉色在琉璃風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膝上攤開著一本薄薄的密檔，正是那份記錄著“雅州壞賬”疑雲的卷宗副本。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那些冰冷的數字和關聯人名——劉能、劉琦、茂源記……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根毒刺，紮在蜀江商行，也紮在林宇的根基上。
    “葉姑娘，雨大路滑，您吩咐的去‘清心苑’的路，小的選了最近的‘竹枝巷’，雖窄些，但避開了主街的盤查。”車夫隔著簾子低聲道。
    “嗯。”葉夢珠淡淡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卷宗上，心思卻已飛轉。暗賬房的人手已經撒出去，雅州那邊是重點，希望能在對方察覺之前，找到那個內鬼，拿到鐵證……時間，太緊迫了。徐酃這條毒蛇，絕不會坐以待斃。
    馬車駛入狹窄幽深的竹枝巷。兩側是連綿的高牆和緊閉的後門，雨水順著瓦簷淌下，形成一道道水簾。巷內異常安靜，隻有車輪聲、馬蹄聲和雨聲交織。護衛們警惕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兩側的屋頂和牆頭陰影。
    就在馬車即將駛出巷口，轉入相對開闊的“青石橋”時！
    “咻——！”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厲嘯，毫無征兆地從左側高牆的陰影中爆發！一道烏光如同毒蛇吐信，快得超越視覺，直射車廂！目標——葉夢珠所在的窗口！
    “敵襲——！護住葉姑娘！”護衛首領的怒吼幾乎與箭嘯同時響起！他猛地拔出腰刀，試圖格擋！但箭速太快！角度太刁鑽！刀鋒隻來得及擦過箭尾翎羽！
    “噗嗤！”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車廂內，葉夢珠在箭嘯響起的刹那，多年經商養成的警覺讓她本能地向後一仰！同時，她下意識地抓起膝上那本厚厚的卷宗擋在身前！
    篤！
    沉重的金屬箭頭狠狠釘穿了硬木封皮的卷宗！去勢稍減，但仍帶著恐怖的力道，擦著葉夢珠的右肩胛骨外側，狠狠紮入她身後的車壁！鋒利的箭鏃撕裂了披風和內裏的衣衫，帶出一溜血珠！
    劇痛瞬間襲來！葉夢珠悶哼一聲，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得撞在另一側車壁上！手中的卷宗脫手飛出！肩胛處火辣辣的疼痛和溫熱的液體湧出的感覺讓她瞬間臉色煞白！
    “葉姑娘！”護衛首領目眥欲裂，一刀劈開試圖衝過來的車簾！隻見葉姑娘肩頭染血，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銳利！他心頭稍安，狂吼道：“有刺客！弓弩手！牆頭！”
    幾乎在首領怒吼的同時！竹枝巷兩側高牆的陰影裏，如同鬼魅般冒出七八個身著黑色水靠、蒙著臉的身影！手中清一色端著精巧的軍用臂張弩！弩矢在雨水中泛著幽藍的冷光！
    “放！”一個冰冷短促的命令響起！
    咻！咻！咻！
    密集的弩矢如同驟雨般潑灑而下！目標直指馬車和護衛！
    “結陣！保護葉姑娘！”護衛首領聲嘶力竭，揮舞腰刀格開射向車廂的箭矢！訓練有素的護衛們瞬間收縮，用身體和盾牌（部分攜帶）死死護住馬車兩側！叮叮當當！箭矢撞擊盾牌和刀身的聲音如同爆豆！
    “呃啊！”一名護衛腿部中箭，慘叫著倒地！另一名護衛肩頭被洞穿，鮮血瞬間染紅衣甲！但無人後退！他們用血肉之軀鑄成屏障！
    “衝出去！衝上青石橋！”葉夢珠強忍劇痛，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從車廂內傳出！她很清楚，在狹窄的巷子裏，就是活靶子！隻有衝上開闊的橋麵，才有生機！
    “駕——！”車夫也是商行精心挑選的老手，聞聲猛抽馬鞭！拉車的健馬吃痛，嘶鳴著奮力前衝！
    就在這時！巷口對麵的屋頂上，一道人影如同大鳥般悄無聲息地滑落，正落在馬車前方！手中赫然是一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淬毒短刃！顯然是要截殺！
    千鈞一發！
    “找死！”護衛首領眼中凶光爆射，猛地從馬鞍旁摘下一柄短柄投矛！用盡全力，朝著那截殺者猛擲過去！風聲淒厲！
    那截殺者顯然沒料到護衛如此悍勇迅捷，倉促間揮刃格擋！
    鐺！
    投矛被格開，但巨大的力道也震得截殺者手臂發麻，身形一滯！
    就是這一滯的瞬間！馬車如同脫韁野馬，擦著截殺者的衣角，轟然衝出了狹窄的竹枝巷口！踏上了寬闊的青石橋！
    “追！”牆頭刺客頭領氣急敗壞地低吼！蒙麵刺客們紛紛躍下牆頭，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來！
    然而，就在馬車衝上橋麵的刹那！
    “咻——！咻——！咻——！”
    三支更為淩厲、帶著尖銳哨音的特製弩箭，如同三道死神的凝視，從青石橋對麵一座臨河酒樓的二層窗口，呈品字形，撕裂雨幕，精準無比地射向剛剛衝出巷口、速度稍減的馬車車廂！角度、時機，刁鑽狠毒到了極致！完全封死了葉夢珠所有可能的閃避空間！
    這才是真正的殺招！竹枝巷的襲擊，隻是逼停和製造混亂的佯攻！這來自酒樓高處的狙擊，才是致命一擊！箭矢的破空聲尖銳得讓人頭皮炸裂！
    護衛們剛剛衝出巷口，陣型未穩，根本來不及回援！車夫目眥欲裂，卻鞭長莫及！
    葉夢珠透過被劈開的車簾，看到了那三道撕裂雨幕、在琉璃燈光下閃爍著致命幽藍的寒芒！死亡的氣息，冰冷而清晰地籠罩了她！這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躲不開！擋不住！
    就在這電光火石、生死一線的絕境！
    “夜梟在此！鼠輩受死！”
    一聲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冰摩擦的厲喝，陡然從橋下漆黑的河麵方向炸響！伴隨著厲喝聲的，是三道更加細微、卻更加致命的烏光！後發先至！
    叮！叮！噗！
    兩聲清脆的金鐵交鳴！一聲沉悶的入肉聲！
    隻見那三支射向車廂的毒矢，其中兩支的箭杆在中途被另外兩支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烏光精準地撞擊，箭頭猛地一歪，一支擦著車廂頂篷飛過，一支深深紮入車廂側板！而第三支毒矢，則被一道從河麵方向**而來的、稍大些的烏光直接貫穿箭杆！力道之大，竟帶著那支毒矢一起，狠狠釘在了酒樓二層窗框之上！箭尾兀自劇烈顫抖！
    “呃啊！”酒樓窗口內，傳出一聲壓抑的痛哼！顯然有狙擊手被那貫穿箭杆的勁弩所傷！
    “是梟二小隊！”護衛首領狂喜大吼！
    隻見青石橋下，冰冷的河水中，三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攀上橋欄！正是梟二、梟七和梟九！三人渾身濕透，緊貼橋欄陰影，手中端著特製的、弩臂包裹吸音軟木的強弩！弩槽內，幽藍的三棱透甲錐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保護葉姑娘過橋！目標——酒樓二層！”梟二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手中強弩已然再次上弦，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鎖定了酒樓窗口！
    “得令！”護衛們精神大振，護著馬車加速衝過橋麵！
    牆頭追來的刺客和酒樓內的狙擊手顯然沒料到“夜梟”竟潛伏在河水中！更被梟二那神乎其技的箭術震懾！攻勢頓時一滯！
    “放箭！殺了他們！”刺客頭領氣急敗壞！
    然而，已經晚了！
    梟二、梟七、梟九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閃電，借著橋欄和雨幕的掩護，手中的強弩再次發出死神的低語！
    咻！咻！咻！
    三道烏光精準地射向牆頭刺客最密集處和酒樓窗口！
    “啊！”“呃！”慘叫聲接連響起！一名牆頭刺客咽喉中箭，栽落牆下！酒樓窗口內也再次傳來悶哼！
    “撤！”刺客頭領見勢不妙，當機立斷！殘餘的蒙麵刺客如同受驚的老鼠，迅速隱入黑暗的巷弄和雨幕之中，消失不見。
    青石橋上，隻剩下急促的馬蹄聲、粗重的喘息、傷者的**，以及雨水衝刷血跡的嘩啦聲。
    馬車終於安全衝過了青石橋。護衛首領一刀劈開車門，隻見葉夢珠臉色蒼白如紙，右手緊緊捂住左肩胛處，鮮血正從指縫中不斷滲出，染紅了素色的披風和內衫。她額角滿是冷汗，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清亮、銳利，甚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冰冷怒火。
    “葉姑娘！您傷得怎樣！”護衛首領聲音發顫。
    “死不了…”葉夢珠深吸一口氣，強忍劇痛，目光掃過混亂的現場，最後落在梟二身上，“梟二…多謝…”
    梟二收起強弩，如同影子般靠近車廂，聲音依舊冰冷：“葉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請速去‘清心苑’，吳先生已在等候。刺客…跑不了。”他目光如刀，掃過刺客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酒樓二層那支被釘在窗框上的毒矢。
    “走…”葉夢珠咬牙道，身體因失血和疼痛而有些發軟。護衛首領連忙小心地扶她坐穩，車夫再次揚鞭。
    馬車在雨夜中疾馳，朝著塗山工坊後山的方向。葉夢珠靠在車廂壁上，肩頭的疼痛一陣陣襲來，但更讓她心頭發寒的是這次刺殺背後透出的信息——對方不僅知道她的行蹤，更精準地把握了她前往“清心苑”的路線和時間！目標明確，就是要她的命！徐酃…或者說溫體仁…已經徹底撕下了“安撫”的偽裝，露出了最鋒利的毒牙！而蜀江商行內部…真的有鬼！
    她閉上眼，腦海中飛速閃過卷宗上的名字，冰冷的殺意混合著肩頭的劇痛，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頭。這場圍繞川東的生死博弈，已到了圖窮匕見，血濺五步的境地！
    “清心苑”，靜室。
    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琉璃燈火跳躍著，映照著葉夢珠蒼白失血的臉龐。她半倚在軟榻上，左肩的衣衫已被剪開，露出傷口。一道深可見骨的箭創斜貫在肩胛骨外側，皮肉翻卷，邊緣隱隱泛著一種不祥的青黑色！鮮血雖然被吳明遠用特製金瘡藥暫時止住，但那詭異的青黑色卻如同活物般在傷口周圍緩慢蔓延。
    吳明遠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枯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銀質鑷子，夾起一支浸泡在烈酒中的細長銀針，輕輕探入傷口深處。銀針拔出時，針尖部分赫然變成了烏黑色！
    “好霸道的毒！”吳明遠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凝重無比，“箭鏃淬了奇毒！非是尋常砒霜、蛇毒，似有數種毒物混合，更摻雜了腐骨草和某種罕見的礦物毒素！毒性猛烈，更兼陰損，能蝕骨壞血，遲滯生機！若非葉姑娘躲閃及時，箭矢偏了要害，又用硬物格擋卸去部分力道…後果不堪設想！”他看向林宇，眼中充滿了憂慮和後怕。
    林宇站在榻邊，玄衣如墨，身影仿佛融入了室內的陰影。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凍結了萬載寒冰的深潭，平靜得令人窒息。但那平靜之下，醞釀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恐怖風暴。
    他目光掃過葉夢珠肩頭那猙獰的傷口和詭異的青黑色，又落在梟二呈上的、那支從酒樓窗框上拔下的淬毒弩箭上。箭杆粗壯，箭鏃狹長帶血槽，尾部刻著一個小小的、極其隱蔽的飛魚標記——這是內廷兵仗局特供錦衣衛緹騎的製式破甲箭！
    “錦衣衛…淬毒破甲箭…”林宇的聲音低沉平緩，每一個字卻像是從冰縫裏擠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徐酃…溫體仁…好，很好。”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瞬間彌漫了整個靜室！梟二等人隻覺得呼吸一滯，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連吳明遠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心驚膽戰。
    “梟一。”林宇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死寂，卻比死寂更冷。
    “屬下在！”梟一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單膝跪地。
    “三件事。”林宇的語速不快，卻字字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第一，調動‘夜梟’所有力量！挖！給我把潛伏在重慶的所有老鼠，一隻不剩地挖出來！尤其是那個射出毒箭的弩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查清他們每一個落腳點，每一條聯絡線！查清是誰泄露了葉姑娘的行蹤！”
    “第二，通知趙猛！新軍全體，進入最高戰備狀態！營防加倍！巡邏隊次加倍！所有燧發槍實彈上膛！虎蹲炮完成戰鬥整備！告訴將士們，朝廷的屠刀，已經架在了我們脖子上！不想引頸就戮的，就把刀磨得更快！”
    “第三，”林宇的目光轉向吳明遠，“吳先生，葉姑娘的毒，不惜一切代價！用最好的藥！需要什麽，直接去工坊秘庫取！若庫中沒有，告訴我！天上地下，本帥給你找來！葉姑娘若有半點差池…”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那冰冷的殺意，讓吳明遠渾身一顫，連忙躬身：“老夫…拚死也要保住葉姑娘性命！”
    林宇的目光最後落在軟榻上臉色蒼白的葉夢珠身上。他走到榻邊，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輕輕握住了葉夢珠沒有受傷的右手。他的手很穩，沒有絲毫顫抖，但那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卻讓葉夢珠心頭一顫。
    “疼嗎？”他問，聲音低啞。
    葉夢珠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壓抑著滔天怒火的眼眸，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礙事…賬…賬本…”
    “賬本的事，交給我。”林宇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你現在的任務，是活著。好好活著。看著那些人…怎麽死。”
    他鬆開手，緩緩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燈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即將蘇醒的洪荒巨獸。
    “徐酃…溫體仁…”林宇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宣判，冰冷地回蕩在靜室之中，“你們想玩陰的？想要葉姑娘的命？想用這淬毒的箭，射穿我川東的根基？”
    他嘴角緩緩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弧度，眼中寒光暴漲：
    “好。本帥奉陪到底。”
    “傳令——”
    “血債，必須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