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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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苑”靜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林宇那一聲“血債血償”的冰冷宣判徹底凍結。唯有琉璃燈火不安地跳躍著,在葉夢珠蒼白如紙的臉上投下晃動的光影。她已陷入半昏迷,眉頭緊蹙,肩頭傷口處那詭異的青黑色如同活物般緩慢侵蝕著周圍的皮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吳明遠的心弦。
“林帥!毒入血絡,侵蝕心脈!必須立刻封穴放血,輔以猛藥拔毒!否則…恐有性命之危!”吳明遠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枯槁的手指已撚起數根細長的金針,針尖在燈火下閃爍著寒芒。
“準!”林宇的聲音如同寒鐵,沒有絲毫猶豫,“放手施為!所需何物?”
“烈酒!最烈的燒刀子!大量沸水!幹淨的棉布!還有…工坊秘庫裏那株百年份的‘七葉一枝花’!要快!另外…請梟一大人速去尋些新鮮的大蒜!越多越好!搗爛取汁!”吳明遠語速飛快,報出一串清單,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專注。
“梟一!”林宇眼神一厲。
“屬下在!”
“按吳先生所言!不惜一切代價!半炷香內備齊!若有延誤,提頭來見!”
“遵命!”梟一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
林宇的目光重新落回葉夢珠身上,那深潭般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殺意下,是無法言喻的痛楚與決絕。他上前一步,冰冷的手指輕輕拂開葉夢珠額角被冷汗浸濕的發絲。
“撐住。”他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還沒看到那些魑魅魍魎的下場。”
重慶府城,“醉仙樓”後巷,一間不起眼的雜貨鋪後院。
雨勢漸歇,但夜色依舊濃重如墨。後院柴房內,一盞油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幾張陰沉的臉。一個身材精悍、左臂纏著滲血繃帶的黑衣漢子,正是酒樓二層的弩手頭領,代號“鷂七”。他臉色蒼白,眼中驚魂未定,正對著一個穿著綢布短褂、掌櫃模樣的中年胖子低聲咆哮:
“…點子紮手!‘夜梟’的人像鬼一樣從河裏冒出來!老六被釘死在窗框上!老九也掛了彩!要不是撤得快,全得折在那兒!葉夢珠那娘們命大,隻被擦傷了肩膀!”
綢褂胖子是潛伏在重慶的錦衣衛暗樁頭目,代號“泥鰍”。他撚著下巴上稀疏的胡須,三角眼裏閃爍著陰冷的光:“擦傷?哼!箭上淬的‘蝕骨腐心散’可不是吃素的!見血封喉做不到,但能讓她生不如死!慢慢爛掉!隻要她死了,或者廢了,林宇的錢袋子就斷了!溫閣老和徐大人的目的就達到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安:“隻是…‘夜梟’的反應太快了!我們的人剛撤回來,城裏就開始戒嚴!新軍的巡邏隊像瘋狗一樣滿街竄!各處暗哨都傳來消息,有不明身份的高手在暗中排查!‘泥鰍’擔心…我們的據點…”
話音未落!
“砰——!”一聲巨響!後院那扇看似厚重的木門,如同紙糊般被一股巨力從外麵轟然撞碎!木屑紛飛!
“錦衣衛的雜種!給老子滾出來受死!”一聲炸雷般的咆哮,裹挾著無邊的殺氣,瞬間灌滿了狹小的柴房!
趙猛!如同地獄中爬出的魔神,渾身玄甲浴血(不知是誰的血),手中那柄沾滿暗紅血漿的沉重戰斧在昏暗燈光下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凶光!他身後,數十名新軍精銳如同潮水般湧入,燧發槍黑洞洞的槍口瞬間封鎖了所有出口!殺氣凜冽如實質!
“不好!快走!”泥鰍和鷂七魂飛魄散!鷂七反應極快,猛地吹熄油燈,同時一腳踹翻旁邊的柴堆,試圖製造混亂!泥鰍則如同受驚的老鼠,矮身就往柴房角落一個偽裝的地道口撲去!
“想跑?!”趙猛獰笑一聲,戰斧帶著淒厲的風聲脫手飛出!如同一道死亡的旋風,精準無比地斬向撲向地道口的泥鰍!
噗嗤!
血光迸濺!泥鰍的一條腿齊膝而斷!慘嚎聲撕心裂肺!他如同破麻袋般摔倒在地,斷腿處鮮血狂噴!
幾乎在趙猛出手的同時!柴房那扇小小的氣窗無聲碎裂!一道黑影如同靈貓般滑入!正是梟一!他手中的短弩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幽藍的冷光!
咻!咻!
兩支淬毒短弩精準無比地射入剛摸到兵刃的鷂七雙肩!巨大的麻痹感瞬間席卷全身!鷂七悶哼一聲,兵器脫手,身體軟倒在地!
“拿下!留活口!”梟一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味。
如狼似虎的新軍士兵一擁而上,將斷腿哀嚎的泥鰍和渾身麻痹的鷂七死死按住!粗暴地卸掉下巴,搜遍全身,防止其自殺!
“搜!給老子挖地三尺!看還有沒有耗子!”趙猛一腳踩在泥鰍的斷腿傷口上,聽著對方淒厲的慘嚎,臉上是殘忍的快意。
很快,士兵從地道口拖出兩個試圖逃跑的聯絡員,從柴堆裏搜出暗藏的武器、毒藥和幾封未及銷毀的密信。這個精心布置的錦衣衛據點,在雷霆般的犁庭掃穴下,瞬間土崩瓦解!
“清心苑”,靜室。
濃烈刺鼻的酒氣混合著草藥苦澀和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葉夢珠俯臥在軟榻上,後背衣衫盡褪,隻蓋著薄薄的素紗。肩胛處那猙獰的傷口周圍,密密麻麻地紮著數十根細長的金針,如同一個詭異的刺蝟。吳明遠滿頭大汗,枯槁的手指穩如磐石,正用一柄鋒利無比的小銀刀,極其小心地切開傷口周圍青黑色最濃鬱處的皮肉。
黑紫色的、散發著惡臭的膿血汩汩湧出!吳明遠用特製的銀勺迅速刮除腐肉,動作快而精準!梟一送來的那株百年“七葉一枝花”已被搗爛,混合著大量搗出的、辛辣刺鼻的大蒜汁液,被吳明遠小心地敷在清理後的創麵上!
“呃…”劇烈的疼痛讓昏迷中的葉夢珠發出痛苦的**,身體本能地掙紮。兩名健壯的女醫官死死按住她的手腳。
“按住!不能動!”吳明遠低吼,眼中布滿血絲。大蒜汁液帶來的強烈刺激讓創麵發出滋滋的輕響,但奇跡般地,那蔓延的青黑色似乎被遏製住了擴散的勢頭!
林宇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矗立在榻邊,玄衣下的肌肉繃緊如鐵。他看著吳明遠刮骨療毒,看著那惡臭的膿血,看著葉夢珠痛苦扭曲的蒼白臉龐,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風暴在無聲地咆哮!他緊握的拳頭,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殷紅的血珠,卻渾然不覺。
“毒質已開始拔除!但毒性太烈,已深入肌理血絡!”吳明遠快速處理完創口,敷上厚厚的、混合了“七葉一枝花”粉末的生肌拔毒散,用幹淨的棉布仔細包紮好。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聲音嘶啞疲憊,“接下來,需內服猛藥,配合金針渡穴,激發她自身元氣抗毒!能否撐過今夜…至關重要!”
“用最好的藥!她必須活!”林宇的聲音如同從地獄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重。
新軍大營,地牢深處。
火把的光芒在潮濕的牆壁上跳躍,映照著扭曲晃動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絕望的恐懼。泥鰍被粗暴地綁在木架上,斷腿處草草包紮,但鮮血依舊不斷滲出,染紅了地麵。他臉色慘白如鬼,因劇痛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趙猛拎著一桶冰冷的鹽水,獰笑著站在他麵前。梟一則如同陰影般立在趙猛身後,手中把玩著一柄薄如柳葉、刃口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匕首。
“說!誰指使你們刺殺葉姑娘?!還有多少耗子藏在城裏?!聯絡方式是什麽?!”趙猛的聲音如同悶雷,震得泥鰍耳膜嗡嗡作響。
“我…我不知道…我隻是…奉命行事…”泥鰍眼神閃爍,聲音虛弱。
“不知道?”趙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猛地將一瓢冰冷的鹽水狠狠潑在泥鰍的斷腿傷口上!
“啊——!!!”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撕裂了地牢的寂靜!泥鰍身體劇烈抽搐,眼球暴突,幾乎痛暈過去!
鹽水帶來的劇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在傷口裏攪動!泥鰍的意誌瞬間崩潰了大半!
“我說!我說!”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變形,“是…是駱養性駱指揮使的密令!目標就是葉夢珠!要…要製造意外,讓她永遠閉嘴!城裏的據點…除了醉仙樓後院,還有…城隍廟後街的棺材鋪…西水門碼頭的‘福來’貨棧…聯絡…用信鴿…暗號是…”他如同倒豆子般,將所知的據點、聯絡方式、上線代號一股腦吐了出來。
“那個射箭的弩手頭子呢?叫鷂七那個!”趙猛逼問。
“他…他是駱養性的直屬‘血鷂’!知道得比我多!他…他在…”泥鰍喘息著,指向旁邊另一間刑房。
隔壁刑房內,鷂七被鐵鏈高高吊起,雙肩被弩箭洞穿的傷口依舊麻痹無力。梟一正站在他麵前,手中那柄幽藍的匕首,如同毒蛇的信子,輕輕貼在他的臉頰上。冰冷的觸感讓鷂七渾身汗毛倒豎!
梟一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毫無感情、如同深淵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鷂七的瞳孔。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鷂七!他感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從地獄爬出來的、隻為收割生命的機器!任何謊言和抵抗,在這雙眼睛麵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我…我說…”鷂七的心理防線在梟一那無聲的、卻比任何酷刑都可怕的凝視下,徹底崩潰了。他聲音幹澀,帶著無盡的恐懼,“這次行動…是徐酃徐大人親自下的密令!他…他要葉夢珠死!嫁禍林宇!引爆‘雅州壞賬’…城內的據點…泥鰍知道的隻是一部分…還有三個秘密安全屋…聯絡方式除了信鴿,還有…‘夜梟’內部…有我們的人!代號…‘鼴鼠’!是他泄露了葉夢珠的行蹤!”
“鼴鼠?!”梟一冰冷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針尖!
“清心苑”,靜室。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琉璃燈火下,葉夢珠的呼吸依舊微弱,但似乎平穩了一些。吳明遠再次施針後,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示意女醫官定時喂服煎好的解毒湯藥。
林宇依舊佇立在榻邊,如同一尊守護的石像。他攤開手掌,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傷口已經凝結,留下幾道暗紅的血痕。梟一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低聲匯報著審訊結果。
“…泥鰍招供,據點三處,聯絡方式已掌握。鷂七招認,行動由徐酃直接下令,目標嫁禍引爆‘雅州壞賬’。另…”梟一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刺骨的寒意,“錦衣衛在‘夜梟’內部,埋有暗樁,代號‘鼴鼠’,葉姑娘行蹤由此泄露。”
“鼴鼠…”林宇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低沉,卻讓整個靜室的溫度驟降!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壓抑了整晚的恐怖風暴,終於徹底爆發!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席卷而出!
“好一個‘鼴鼠’!”林宇的聲音如同萬載玄冰相互摩擦,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平靜,“梟一。”
“屬下在!”
“第一,即刻按鷂七、泥鰍口供,犁庭掃穴!城內所有錦衣衛據點、安全屋、聯絡點,一個不留!所有相關人員,格殺勿論!首級,懸掛城門示眾三日!”
“第二,將徐酃指使刺殺、嫁禍構陷之口供,連同那支淬毒破甲箭,八百裏加急,直送京師!不是送給溫體仁!是送給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同時,將此口供謄抄百份,撒遍成都府及入川沿途州縣!本帥要讓天下人看看,這位‘欽命安撫使’的真麵目!”
“第三,”林宇的目光轉向梟一,眼中寒芒如電,“挖出‘鼴鼠’!本帥要活的!梟一,此事由你親自督辦!調動‘夜梟’所有力量,內查!外控!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本帥倒要看看,是哪個吃裏扒外的畜生,敢把爪子伸向自己人!”
“遵命!”梟一單膝跪地,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無邊的殺意。他知道,“夜梟”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刮骨療毒般的清洗!
林宇最後的目光,落回葉夢珠蒼白的睡顏上。他俯下身,冰冷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她微蹙的眉間,仿佛要撫平那昏迷中依舊承受的痛苦。
“徐酃…溫體仁…”林宇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蘊含著足以撕裂天穹的暴怒,“你們射向葉姑娘的毒箭…本帥,必以爾等九族之血來償!”
雷霆之怒,已化作滅世風暴。清洗的犁鏵,將帶著無邊的血與火,狠狠犁過川東的每一寸土地,直至將所有魑魅魍魎,徹底碾為齏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