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旗、殘弩、硝煙白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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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咽的江風裹挾著長江的腥氣,如同無數無形的皮鞭,狠狠抽打著白帝城頭那麵獵獵作響的殘破 “磐” 字血旗。旗麵被彈孔撕裂得如同破漁網,暗紅的血跡在風中翻飛,那是前幾日激戰中浸透的弟兄們的熱血。林宇挺立旗杆之下,雙腳如同在城磚裏生了根,鎧甲與城磚摩擦發出細微的 “咯吱” 聲,目光穿透狂舞的旗角,死死鎖住下遊江麵那片越來越近的黑色陰影。
    “嗚 —— 嗚 —— 嗚 ——!!!”
    地獄號角聲撕裂清晨的薄霧,冰冷的金屬質感聲浪撞擊著城磚,在山穀間激起層層回音,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從地底湧出。下遊薄霧中,遮天蔽日的清軍帆影如同移動的黑色山脈,緩緩壓來,桅杆密集得如同插向天空的荊棘叢。巨大的主力戰船兩側,密密麻麻的槳葉如同蜈蚣百足,整齊起落,攪起渾濁的浪濤,發出沉悶恐怖的 “嘩啦” 聲浪,每一聲都像敲在守城軍民的心髒上。
    更致命的殺機在前!
    數艘尖頭蜈蚣快艇,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脫離大隊陣型,船尾的櫓手瘋狂搖櫓,船身幾乎離水飛行,箭矢般射向西門外狹窄的江岸灘頭!船首清軍甲士頂盔貫甲,護心鏡在晨光下閃著冷光,強弓勁弩已然上弦,弓弦崩得如同即將斷裂的鋼絲,猙獰的麵孔在顛簸中清晰可見,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凶光。距離灘頭,不過一箭之地(約 150 米)!江風掀起他們的戰袍,露出甲胄下緊繃的肌肉,死亡衝鋒已進入最後倒計時。
    “燧發槍隊 ——!!!”
    林宇的咆哮,如同滾雷炸響在城頭,瞬間壓過了江風與號角的喧囂!這聲怒吼裏沒有絲毫顫抖,隻有淬過火的冰冷,是引燃火藥桶的最後指令!
    “第一列 —— 預備!!!”
    城頭女牆後,早已嚴陣以待的陰影中,瞬間爆發出令人心悸的鋼鐵摩擦與火石撞擊聲!
    “哢!哢!哢!哢 ——!”
    如同死神在黑暗中磨牙!近百名身著灰藍色布麵甲(關鍵部位綴有薄鐵片)、頭戴缽盂形鐵盔的川東軍火銃手,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機械傀儡,猛地挺直身軀!他們三人一組,依托著新放下的懸戶和垛口,動作迅捷如電:前手托槍身,後手扣扳機,肩膀頂住槍托緩衝!燧發槍那修長冰冷的槍管,在昏沉天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幽藍光澤,槍管上還殘留著上一場戰鬥的硝煙痕跡。通條被 “唰” 地抽出,火藥袋的牛角嘴精準塞入引火池,鉛彈被裹著油布的推彈杆狠狠塞入槍膛,發出 “噗” 的悶響!最後,“哢噠” 一聲脆響 —— 燧石機頭被扳到待擊位!所有動作,在數息之內完成,帶著一種久經戰陣的殘酷效率!
    “目標 —— 灘頭敵船!自由散射!” 林宇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尺,劃破混亂的戰場!
    “放 ——!!!”
    “砰!砰!砰!砰!砰 ——!!!”
    一連串比驚雷更密集、更尖銳、更震撼人心的爆響,在城頭轟然炸開!如同無數條憤怒的火龍同時噴吐龍息!硝煙瞬間膨脹,形成蘑菇狀的煙團,又被江風撕扯成破碎的雲絮。
    白煙!濃烈的、刺鼻的硝煙瞬間從近百個槍口噴湧而出,形成一片翻滾的、令人窒息的白色煙幕,幾乎將整個前沿城牆籠罩!硫磺與火藥燃燒的辛辣氣味,蠻橫地衝入每個人的鼻腔,嗆得人喉嚨發緊,眼淚直流,卻沒人敢低頭咳嗽 —— 死亡就在眼前!
    彈雨!致命的鉛彈,帶著肉眼難辨的軌跡,撕開空氣,發出尖銳的 “咻咻” 破空厲嘯!它們無視了江風的幹擾,無視了快艇的顛簸,如同長了眼睛的死神之吻,狠狠撞入灘頭疾衝的清軍蜈蚣快艇隊列!
    “噗噗噗噗 ——!!!”
    鉛彈擊中肉體的悶響,如同爛熟的瓜果被重錘砸碎!船首那些正欲張弓搭箭、滿臉凶悍的清軍甲士,如同被無形的巨拳迎麵擊中!厚實的棉甲如同紙糊般被撕裂,露出底下滲血的皮肉!內襯的鐵片在巨大衝擊力下發出 “哐當” 脆響,嚴重變形甚至崩飛!鮮血混合著破碎的髒器、骨渣,從碗口大的創口中猛烈噴濺出來,有的直接濺到後麵同伴的臉上!慘叫聲尚未出口,便被新的彈丸撕碎在喉嚨裏!有人被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掀飛,像斷線的風箏墜入渾濁的江水中,砸出猩紅的水花,瞬間被漩渦吞沒!有人捂著噴血的胸膛或炸開的腹部,在船板上翻滾哀嚎,手指深深摳進木板的縫隙,將甲板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紅,血水順著船舷 “滴答滴答” 墜入江中,引來江魚瘋搶!
    一艘衝得最猛的蜈蚣快艇,船首五名甲士瞬間被掃倒三雙!失去控製的船體猛地打橫,“砰” 地撞上旁邊的友船,兩船槳葉瞬間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斷裂聲!混亂驟起,後麵的快艇躲閃不及,又引發連環碰撞!
    “第二列 —— 頂上!放!!!”
    沒有絲毫間隙!第一列燧發槍手放完槍,甚至來不及觀察戰果,立刻後撤一步,動作機械地開始重新裝填:倒火藥、塞鉛彈、扳機頭,每一步都像上了發條的齒輪般精準。他們身後,第二列火銃手如同緊密咬合的齒輪,瞬間填補空位!又是近百支燧發槍管從硝煙中探出,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混亂的灘頭!
    “砰!砰!砰!砰 ——!!!”
    第二輪更為齊整、更具毀滅性的齊射轟鳴!如同死神的鐮刀再次橫掃!
    灘頭剩餘的幾艘快艇,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鋼鐵壁壘!船體木板被鉛彈輕易洞穿,發出 “劈啪” 的碎裂聲,江水從彈孔中 “咕嘟咕嘟” 湧入!船槳接二連三折斷,失去動力的快艇在江麵上打轉!僥幸未死的清軍被壓製在船艙內,驚恐的呼喊被淹沒在槍聲與同伴的慘嚎中,有人試圖跳水逃生,剛躍出船舷就被流彈擊中,屍體在江麵上隨波逐流!後續試圖衝灘的快艇,被這狂暴的金屬風暴硬生生遏製在灘頭之外,再也不敢前進一步!
    “虎蹲炮 —— 霰彈!覆蓋灘頭!” 林宇的指令毫不停歇,右手緊握旗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布置在側翼炮壘的數門虎蹲炮早已蓄勢待發!炮身被牢牢固定在半月形沙包壘裏,炮口微微上揚對準灘頭!炮手赤膊,古銅色的脊背上汗珠滾動,肌肉線條在用力時賁張如鐵!聞令猛地將燒紅的鐵釺 “滋啦” 一聲刺入火門!
    “轟!轟!轟隆 ——!!”
    沉悶卻更加渾厚的巨響!炮口噴出大團夾雜著火光的濃煙,炮身劇烈後坐,撞得沙包壘 “沙沙” 掉土!數百顆細小的鐵砂、碎瓷片、鐵釘,如同狂風驟雨般潑灑向灘頭及靠近岸邊的江麵,在空中劃出密密麻麻的死亡弧線!
    “噗噗噗噗 ——!!!”
    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鐵砂潑進蟻群!灘頭礁石上、淺水中、船體側麵,瞬間騰起一片血霧和細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撞擊聲!僥幸躲過燧發槍直射的清軍,在這無差別的霰彈風暴中慘叫著翻滾,渾身被打成篩子,傷口處血珠如同噴泉般湧出!江麵被染紅了一大片,江水變得渾濁而粘稠,飄著破碎的衣物、斷裂的肢體和沉沒的船板!
    帥船 “定江號”,船首。
    多鐸扶著冰冷的船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幾乎要嵌進堅硬的橡木裏。千裏鏡的鏡片死死貼著眼眶,鏡筒因他的憤怒而微微顫抖。鏡筒裏,白帝城頭那麵殘破卻倔強的 “磐” 字血旗,在硝煙中若隱若現,如同插在喉嚨裏的刺!更刺眼的,是城頭不斷噴吐出的、連成一片的致命白煙!以及灘頭快艇上,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倒下的精銳甲士!
    “燧發銃… 這麽多?!” 多鐸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嘶啞,牙關緊咬,腮幫子突突跳動,“林宇… 李定國… 你們到底藏了多少鬼東西!” 他親眼看到,自己麾下最勇悍的白甲兵,身上足以抵禦尋常鳥銃的厚重棉甲,在那些噴吐白煙的銃口下,如同薄紙般被撕裂!這已不是武器的對抗,是單方麵的屠殺!他想起入關以來的所向披靡,從未見過如此密集的火器反擊,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主子!前鋒… 前鋒衝不上去!傷亡太重了!” 一名甲喇額真臉色慘白地跪倒在甲板上,甲葉碰撞發出慌亂的脆響,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那些火器太凶了,弟兄們… 弟兄們根本近不了岸!”
    多鐸猛地放下千裏鏡,“啪” 地砸在船舷上!臉色鐵青如寒霜覆蓋,眼中暴怒與忌憚交織,最終化為更冰冷的殺意:“廢物!傳令!前隊撤回!戰船列陣!所有紅夷炮、佛郎機!給老子瞄準城頭!標尺抬高三寸!轟!把那些噴煙的耗子洞,連同那麵破旗,給老子轟成渣!!” 他一腳踹翻旁邊的案幾,地圖和筆墨散落一地,聲音因憤怒而變調!
    白帝城頭。
    第一波迅猛的灘頭反擊,在燧發槍與虎蹲炮的怒吼中,暫時遏製了清軍的搶灘。但濃烈的硝煙尚未散去,刺鼻的氣味彌漫城頭,與血腥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戰場特有的窒息氣息。
    “彈藥!快!!” 燧發槍隊的小旗官嘶聲力竭地吼著,聲音因吸入過多硝煙而沙啞刺耳,他的左臂被流矢擦傷,鮮血順著手臂流進袖口,卻渾然不覺!
    負責彈藥補給的輔兵,大多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抱著沉重的木製彈藥箱,在嗆人的煙霧和紛飛的碎石中彎腰疾奔。汗水、硝煙灰、血漬混合在他們年輕的臉上,遮住了原本的稚氣,隻剩下與年齡不符的堅毅。突然!
    “咻 ——!”
    一枚從清軍戰船上射來的流矢,如同毒蛇般穿透硝煙,帶著尖銳的破空聲!
    “噗!”
    抱著彈藥箱衝在最前麵的年輕輔兵身體猛地一僵!箭頭狠狠貫入他的左肩,箭尾的羽毛在慣性下劇烈顫動!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踉蹌一步,懷中的彈藥箱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不 ——!” 小旗官目眥欲裂,伸手去接卻慢了一步!
    木箱 “哐當” 一聲重重砸在堅硬的城磚上!箱蓋瞬間碎裂飛散!
    裏麵黃澄澄的定量火藥包、用油紙包裹的鉛彈丸,如同絕望的淚珠,瞬間滾落一地!灑滿了沾滿血汙和黑灰的城磚,有的火藥包摔破,黑色的火藥粉末撒出來,被風吹起細小的煙塵!
    城頭瞬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那散落一地的彈藥,呼吸仿佛都停滯了。隻剩下硝煙在無聲翻湧,以及遠處清軍戰船上,如同悶雷般開始轟鳴集結的炮聲 —— 那是紅夷炮裝填彈藥的沉重聲響,每一聲都像倒計時的鍾擺!
    林宇的目光,越過那麵依舊在硝煙中獵獵作響的血旗,死死釘在那灑落一地的、如同生命線般珍貴的火藥與鉛彈上。他冰封的臉上,下頜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淬火寒星般的眼神深處,風暴再次開始無聲地匯聚 —— 科技的優勢,終究要被後勤的短板扼住咽喉,這場仗,注定要在血與火中一寸寸爭奪!
    江風更烈了,吹動著殘破的血旗,發出 “獵獵” 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炮雨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