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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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城的暮色來得迅猛,像被狂風掀起的墨汁,順著青石板路的縫隙瘋狂蔓延,將曲折街巷裏往來的人影暈染成模糊的剪影。燈籠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勉強穿透厚重的夜色,卻照不透空氣中彌漫的詭譎 —— 碼頭方向傳來的船槳聲、貨棧夥計的吆喝聲,與暗處隱約的低語、急促的腳步聲交織,織成一張藏著陰謀與算計的網。
陳墨的身影在拐角處一閃而逝,如同被夜色吞噬。他迅速拐進一條堆滿漁網的窄巷,借著漁網的掩護,麻利地褪去身上那套象征富商身份的綾羅綢緞 —— 料子光滑,卻在此時成了暴露身份的累贅。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漿洗得發白、邊緣磨出毛邊的短打布衣,布料粗糙卻結實,貼在身上便於行動。他從懷中摸出一把不起眼的短刀,刀鞘是普通的牛角材質,刀刃藏在鞘中,看不出絲毫鋒芒,卻能在危急時刻致命。腰間係好刀,他又往臉上抹了一把混著煤灰的江水,瞬間遮住了原本俊朗的麵容,隻留下一雙銳利的眼睛,在夜色中透著警惕。
做完這一切,他如同融入大海的水滴,悄無聲息地轉向碼頭邊緣那些僅供小型船隻通行的窄小水道。這裏是官方巡查的盲區,水道兩側堆滿廢棄的船板、破損的漁網,腐臭的海水味與魚腥味混雜在一起,嗆得人皺眉。但此刻,水道裏卻異常 “熱鬧”:幾艘掛著 “修補” 旗號的小船來回穿梭,船上的人眼神警惕,見了陳墨,隻是微微點頭,便匆匆劃向遠方 —— 這些都是 “暗堂” 布下的眼線,或是往來的走私商、情報販子,空氣中除了海鹽的腥氣,更彌漫著陰謀的味道,每一次擦肩而過,都可能藏著生與死的較量。
根據林宇 “釜底” 計劃的核心指示,陳墨早已放棄與傲慢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正麵硬碰 —— 此前與範?迪克的交鋒讓他清楚,荷蘭人憑借堅船利炮,根本不屑於與 “弱小” 的勢力平等對話,正麵衝突隻會打草驚蛇。他轉而將目光投向那些散落在東亞海域的 “蟄伏力量”,如同獵人尋找獵物的弱點:
澳門的葡萄牙人,曾是南洋貿易的霸主,卻被荷蘭東印度公司步步擠壓,香料商路被截、據點被襲,早已對荷蘭人恨之入骨,隻是苦於沒有抗衡的實力;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者,既要應對呂宋島土著的起義,又要防備荷蘭艦隊的騷擾,運金船屢屢被劫,糧草補給瀕臨斷絕,正處於焦頭爛額的境地;暹羅的商人,靠著運糧貿易謀生,卻被鄭芝龍的水師以 “保護” 為名層層盤剝,“保護費” 一漲再漲,不少商隊已到了破產的邊緣,對鄭芝龍的不滿早已積壓成怒;還有那些被荷蘭艦隊劫掠過的南洋土著部落,家園被燒、貨物被搶,部落首領多次想要報複,卻因武器落後、缺乏情報而屢屢失敗。
這些勢力,如同幹透的柴薪,隻需一點 “火星”—— 或許是一份關鍵情報,或許是一項能改變局勢的技術,便能燃起熊熊大火,從側翼動搖荷鄭聯盟的根基。
三日後,泉州港外一處被礁石環繞的隱蔽錨地,海水在這裏形成漩渦,礁石尖銳如刀,阻擋著外人的窺探。三艘掛著 “閩浙商船隊” 旗號的三桅商船靜靜停泊在錨地中央,船身斑駁,漆皮大麵積脫落,露出裏麵的木頭紋理,看起來像是常年在海上奔波、瀕臨退役的舊船。甲板上堆著鼓鼓囊囊的粗麻布袋,袋子上印著 “生絲”“瓷器” 的字樣,偶爾有海風掀起袋口,能看到裏麵蜀地特產的亮滑生絲、景德鎮薄胎瓷的邊角 —— 這些都是南洋市場的硬通貨,足以讓任何盤查的人放鬆警惕。
但沒人知道,在商船底部的暗格裏,藏著真正的 “武器”:從 “破浪一號” 故障解決方案中精心篩選出的非核心技術圖紙。這些圖紙經過特殊處理,用密寫墨水書寫,隻有用特定藥水才能顯影。其中,改進型帆索滑輪組圖紙,能通過齒輪聯動設計,將升帆效率提升三成,減少一半人力消耗,對依賴風力航行的商船、戰船而言,堪稱 “神器”;雙缸抽水機設計圖,采用雙缸交替運作原理,比傳統抽水機節省一半人力,半個時辰內就能排空一艘中型戰船的積水,是海戰中保命的關鍵;還有一張標注著荷蘭艦隊補給點的簡易海圖,上麵用紅點標出了荷蘭人在馬六甲海峽、呂宋海域的秘密補給島嶼,包括補給時間、守衛人數等關鍵信息 —— 這些情報,是 “暗堂” 潛伏在荷蘭商館的眼線,用了三個月時間才搜集到的,每一個紅點背後,都可能藏著犧牲。
“都過來,最後交代一遍。” 陳墨站在旗艦的船舷邊,海風掀起他的布衣,露出腰間的短刀。他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身旁幾名 “暗堂” 隊員能聽清,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澳門的老桑托斯,貪利卻重情義,二十年前家父曾救過他的家人,你們找他時,先亮出那枚黃銅徽章,用舊恩牽線,再拿出帆索滑輪組圖紙,吊住他的胃口 —— 但記住,圖紙隻給複印件,核心的齒輪齒數、聯動比例要模糊處理;馬尼拉的西班牙人,現在最缺的是情報和保命的技術,你們不要主動送上門,先讓線人透露‘有辦法對付荷蘭艦隊’的消息,等他們主動找過來,再慢慢拋出蘇比克灣的補給點情報和抽水機圖紙,讓他們覺得是自己‘求’來的機會,才會珍惜;暹羅人怕鄭芝龍的盤剝,你們直接去湄南河的商棧,拿出帆索滑輪組的木質模型,演示給他們看,戳中他們‘想逃卻逃不掉’的痛處,再提出合作運糧的方案,他們必然會動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名隊員,語氣愈發凝重:“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底牌。我們要的不是讓這些勢力立刻與荷鄭翻臉,而是埋下猜忌的種子,讓他們互相牽製,為我們爭取時間。一旦暴露,立刻按預定路線撤退,‘暗堂’會在沿途安排接應。”
隊員們沉聲應下,眼神堅定 —— 他們都是從 “暗堂” 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幾人劃著小船,分別登上三艘商船。很快,商船上的風帆緩緩升起,如同展開的翅膀,帶著精心準備的 “籌碼”,朝著澳門、馬尼拉、暹羅三個方向駛去。船影漸小,最終消失在海平麵的霧氣中,隻留下錨地的海水,依舊在礁石間打著漩渦,仿佛從未有船來過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