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與籌碼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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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桑托斯的目光落在那卷羊皮紙上時,枯瘦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他年輕時在 “聖安東尼奧號” 當水手的記憶突然翻湧上來 —— 那時他還是個二十歲的小夥子,跟著船隊穿梭在馬六甲海峽,最頭疼的就是升降帆索。遇上逆風,五六個人拽著繩索青筋暴起,船帆卻像灌了鉛似的紋絲不動,好幾次都因為升帆太慢錯過了最佳航行時機,險些撞上暗礁。
此刻阿福展開的圖紙,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記憶裏的難題。圖紙上的帆索滑輪組,通過三組齒輪相互咬合,將垂直方向的拉力轉化為水平轉動的力,旁邊用紅筆標注著 “省力比 1:2.5”。老桑托斯雖然不懂什麽力學原理,但憑著幾十年的航海經驗,一眼就看出這設計的精妙 —— 原本需要五六人合力的活,現在兩三個人就能輕鬆搞定,升帆速度還能快上三成,這意味著商船在遭遇荷蘭艦隊攔截時,能更快調整航向,甚至借著風勢甩開追兵。
“這…… 這東西要是真能成……” 他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睛裏迸發出久違的光亮,伸手想去觸碰圖紙,指尖快要碰到時卻又猛地縮回,像是怕被燙到。他抬頭看向阿福,語氣裏帶著試探:“你們陳家…… 怎麽會有這種圖紙?這可不是普通商人能弄到的東西。”
阿福早有準備,臉上依舊帶著平靜的笑容:“桑托斯先生,家父退休後一直研究船舶改進之法,這是他和幾位老船匠琢磨了十年才畫出的圖紙。我們蜀地多山,內河航運也需要高效的帆索,這圖紙本是用於內河船,後來發現稍作修改,就能用在海船上。隻是我們商隊規模小,用不上這麽好的技術,想著與其閑置,不如送給像您這樣需要它的人。”
這番話半真半假,卻恰好打消了老桑托斯一半的疑慮。他再次拿起圖紙,手指在齒輪聯動的部位反複摩挲,連指腹的老繭都感受到了紙張的紋路。腦海裏已經開始浮現出商會的商船裝上這套滑輪組的場景:水手們不再累得氣喘籲籲,商船在海上靈活穿梭,荷蘭人的夾板艦隻能在後麵吃灰…… 可轉念一想,荷蘭人那艘 “阿姆斯特丹號” 夾板艦上的火炮,射程比他們商船的火炮遠上百步,一旦被發現使用新技術,荷蘭人必然會瘋狂報複。
“不行!” 老桑托斯突然把圖紙往桌上一按,聲音裏帶著決絕,“荷蘭人連我們正常運輸都要攔截,要是知道我們有了能抗衡他們的技術,肯定會派艦隊來掃平澳門!到時候別說商會了,整個澳門的葡萄牙人都要遭殃!” 他站起身,來回踱步,羊皮拖鞋在地板上發出 “踢踏” 聲,“二十年前陳遠先生救過我全家,這份恩情我記一輩子,但我不能拿整個商會幾百號人的性命冒險!”
阿福沒有急著反駁,而是從行囊裏又拿出一張更小的圖紙,放在老桑托斯麵前:“桑托斯先生,您看這個。這是雙缸抽水機的設計圖,比荷蘭人現在用的單缸抽水機效率高兩倍,半個時辰能排空一艘中型戰船的積水。去年荷蘭艦隊在呂宋海域遇襲,有艘戰船就是因為抽水太慢,船底破了個小洞就沉了。” 他頓了頓,語氣放得更緩,“您以為荷蘭人真的不可戰勝嗎?他們的夾板艦確實厲害,但也有弱點 —— 補給線長,戰船維修慢。要是您能幫我們牽線西班牙人,再把荷蘭人的補給點泄露給蘇門答臘土著,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荷蘭人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精力來報複澳門?”
老桑托斯的腳步停住了。他盯著抽水機圖紙,想起去年聽說的荷蘭艦隊遇襲事件,當時還以為是西班牙人運氣好,現在看來,荷蘭人並非無懈可擊。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外麵是澳門的港口,幾艘葡萄牙商船正停在岸邊,船員們懶洋洋地躺在甲板上,沒人敢輕易出海 —— 荷蘭人的巡邏艦就像幽靈一樣在附近海域遊蕩。
“可…… 可要是西班牙人不願意合作,土著也不敢動手呢?” 老桑托斯的聲音裏帶著猶豫,“我們澳門商會就這麽點實力,根本經不起失敗。”
“桑托斯先生,您不是在賭,是在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阿福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指著港口的商船,“您看那些船,再停上一個月,船上的香料就要發黴,到時候別說賺錢,連船員的工錢都發不出來。荷蘭人就是算準了您不敢反抗,才敢這麽肆無忌憚。現在我們給您遞上一把刀,您是握著刀拚一把,還是等著被荷蘭人慢慢餓死?”
他拿起桌上的黃銅徽章,塞進老桑托斯手裏:“當年家父救您,是因為看不慣海盜橫行;現在我們幫您,是因為看不慣荷蘭人壟斷海域。您要是信我們,就按我說的做;要是不信,這兩張圖紙您留下,就當我們沒來過,隻當是陳家給您的謝禮。”
老桑托斯緊緊攥著徽章,冰涼的銅觸感透過掌心傳來。他看著港口裏沉寂的商船,又回頭看看桌上的兩張圖紙,心裏像有兩個聲音在打架 —— 一個說 “太危險,不能幹”,另一個說 “再不動手,就真的完了”。良久,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將徽章揣進懷裏,拿起圖紙卷起來,咬牙道:“好!我信你們一次!但你們記住,要是出了半點差錯,我就是拚了老命,也要去找陳遠先生要個說法!”
阿福臉上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桑托斯先生,您放心,我們不會讓您失望的。三天後,我再來聽您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