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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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強兩隻手分別攥緊了厚實的鈔票包和冰涼油膩的肥肉,眼睛黏在上麵挪不動窩,嘴裏忙不迭地應承:
    “哎呦好!好好好!那我在家等著信兒!您訂好了日子,千萬提前支應一聲!”
    “我馬強嫁閨女,那也得講個排場!不能寒磣了不是?”
    他挺直了腰杆,儼然已是一派老丈人的尊貴氣度。
    林陽點點頭:“放心,就這一兩天的事,到時候王家村見。可別貪杯喝暈了頭找不著家門就行!”
    林陽朝王有德使了個眼色。
    王有德像接收到軍令般,立刻翻身跨上自行車,然後伸出那隻沒沾紅泥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馬小花凍得冰涼的胳膊肘,想攙扶她。
    馬小花身子猛地一縮,本能地想要避開。
    但目光觸到林陽那平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再瞥見自己親爹正喜滋滋地把肥肉摟在懷裏,眯著眼對著陽光辨認票子上的暗紋,心頭最後一點念想也熄滅了。
    她牙一咬,心一橫,竟主動把手伸了出去,輕輕搭在了王有德結實粗壯,青筋微凸的小臂上。
    王有德隻覺得手臂上一沉,一股子冰涼,連忙順勢穩穩托住,幾乎是半扶著半托舉著,將她扶上了冰冷的自行車後座。
    “走了。”
    林陽推著自己的車,招呼一聲,帶著三人出了那散發著黴味和貪婪氣息的院落。
    望著他們消失在土路的盡頭,馬強掂量著手裏的“份量”,深深吸了一口那濃鬱的油脂香,混著泥土和馬廄的氣味也遮擋不住。
    他哼起了荒腔走板,詞句下流的葷調子,仿佛已經看到了細水長流的好日子,正張著金光閃閃的懷抱在等著他。
    等走到村口先前那幾個曬陽陽大娘坐著閑聊的地方時,那位嘴快的大嬸果然還在。
    她一見馬小花竟然真被兩個陌生男人帶了出來,還坐在王有德的車後座上,驚得立刻從牆根的長條麻石上彈了起來。
    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車前頭,臉上堆滿了驚疑:
    “哎呀媽呀!小夥子!那……那個爛賭鬼馬強?就這麽讓你們把咱苦命的小花兒領走啦?”
    大嬸的嗓音高了八度,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
    “他……他沒作什麽妖?沒獅子大開口狠訛你們一筆?小花兒啊!你爹……他沒打你沒罵你吧?”
    旁邊幾個大娘也圍攏過來,眼神裏交織著擔憂和純粹的困惑。
    林陽在自行車旁停下,特意對著車後座的馬小花溫聲道:
    “弟妹,這幾位老嬸子都是好心腸,你跟她們說說咱這喜事吧!”
    “正好讓嬸子們做個見證,咱們可不是拐買人口,是正經八百下聘禮、提親事,以後還要明媒正娶的。”
    “往後我兄弟,還得好好地孝敬他那老丈人呢!”
    這番話在不知內情的人聽來,可謂滴水不漏,卻讓幾個大娘更加摸不著頭腦。
    馬小花坐在冰冷硌人的後座上,身子被身後王有德那堵牆似的後背擋著點冷風,竟感受到一絲莫名的暖意湧上來。
    也不知具體是王有德身上散發的熱氣,還是此刻有了依靠生出的一點心暖。
    她看著眼前這幾位曾偷偷塞給過她一個窩窩頭、半碗稀粥的老嬸子,眼淚一下子又湧了出來。
    哽咽著,斷斷續續把剛才那份“契約”的內容說了出來。
    重點便是王有德以後每月要孝敬馬強二十塊錢、二十斤豬肉、整整三十斤散白酒!
    話音一落,幾位大娘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張得能塞下個雞蛋,一時間連吸氣的聲兒都沒了。
    “啥?!”
    為首那嘴快的大嬸像被熱油燙了腳,聲音瞬間拔高,尖利得能劃破凍硬的土路。
    她驚疑的目光在林陽,車後座臉上掛淚的小花,和那個紅著臉隻知道看自己鞋尖的王有德身上來回掃視。
    “我的老天爺呀!後生!”
    另一個大娘猛地一拍自己裹著棉褲的腿,聲音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急怒。
    “你……你這不叫下聘!你這叫把個吸血的螞蝗死死地貼在自個兒身上,甩都甩不脫啊!”
    “馬強那人啥德性?狗改不了吃屎!你這就等於自己挖了個沒底的坑,還抱著塊大石頭往下跳!”
    “一個月二十塊錢?!俺們家勒緊褲腰帶攢半年也未必有這麽多!關鍵還二十斤豬肉三十斤白酒……”
    “你這……你這哪是給小花兒找婆家,是把你兄弟和他一家子往死人坑裏填啊!”
    “往後那爛賭鬼手裏短了錢、嘴饞了酒,一準兒舔著臉上門去鬧!他能把你們家刮地三尺、榨骨熬油!”
    “你們這後生……腦袋是咋長的呀?莫不是……打啥歪主意?”
    她審視的目光銳利地釘在林陽臉上。
    林陽隻是淡淡笑了笑,那笑意含混,帶著點說不出的意味深長,並不直接辯解。
    “幾位老嬸子說得都在理兒。可我兄弟這個人……”
    他回手拍了拍自行車座上王有德那厚實的脊梁,輕輕搖了搖頭。
    “心思比剛生的小羊羔子還簡單。兜裏就算有錢,揣不熱乎,十有八九也是叫外麵那些哄死人不償命的騙子誆了去。”
    “與其讓外人坑得精光還受窩囊氣,倒不如……明明白白孝敬給自家人。”
    “就指望他這老丈人,看在這份實實在在的孝敬上,真能護著我兄弟點,別讓他在外頭受欺負。”
    “總好過被人坑光了錢財,還淨挨打受氣,那日子不更是泡在苦水裏頭熬煎麽?”
    幾位大嬸聽著這套歪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臉上的表情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
    給馬強那種人送錢,倒成了求他“保護”老實女婿的妙計?
    這番算計……真不知道該說這人精得要上天,還是笨得要鑽地!
    林陽不再多言,點點頭,推起自己那輛老舊的自行車,帶著木訥的王有德和緊緊抓著他衣服後襟,低著頭的馬小花,在幾位大娘越來越困惑和疑慮重重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團結屯灰撲撲的村口。
    拐過一道結著冰碴子的土路彎,身後村落的煙囪和喧鬧徹底隱去。
    周遭隻有凜冽的北風吹過幹枯的苞米秸稈,發出簌簌的,如同鬼魅低語的嗚咽聲。
    林陽停下腳步,臉上的那點淺淡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已經從自行車後座滑下來的馬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