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羅納德·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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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很快開走了,失去一切的羅納德坐在路邊,將頭埋進了雙膝之間。
    那群幫派成員的笑聲仿佛還在他腦海中回蕩。
    而昨夜的那場暴雨,在雲層中穿梭的霹靂和雷聲,路上那根斷裂的樹木枝杈,以及蘇醒後找不到女兒的無助,一遍遍閃現。
    羅納德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一場永遠不會蘇醒的噩夢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現實。
    他想自己可能是被魔鬼詛咒了,從被解雇,到和妻子離婚,再到現在,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
    ……
    羅納德思前想後,最終將一切的根源歸咎於自己開車不小心。
    在他深深地自責時,沒注意到有個高大的流浪漢從街道另外一邊走了過來,繞過他進入了一旁的商店。
    ……
    片刻,陳舟拿著一把零錢,一瓶流行於工人酒吧的售價10美分的自殺汽水和四個用報紙包裹的麵包走了出來。
    他故作不經意地走到羅納德身邊,彎腰拍了拍羅納德的肩膀。
    “嘿兄弟,出什麽事了?”
    聽到發音怪異的英語,沉浸在回憶中的羅納德抬起了頭。
    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了一個高大且邋遢的流浪漢。
    這人的長相與黑人或是白人都不同,皮膚黝黑,與印第安人有些相像,但又不完全一致。
    羅納德覺得他很像從中國遠渡重洋的勞工,但聽說黃皮膚的人都在舊金山,而且又矮又瘦,像此人這麽壯碩的還是頭一次見。
    瞥了眼那人手中的廉價商品,心想這又是個乞丐一樣的人物。
    盡管不知道這人能不能幫到自己,出於禮貌,羅納德還是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告訴對方沒事。
    陳舟對羅納德的遭遇一清二楚,見他都這樣了還死要麵子活受罪,一時不知道該感慨“體麵”二字害人還是階級已經在中下層之間建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隔閡。
    剛剛他本想直接把刻好的木板丟在這個司機身旁,現在既然已經打了招呼,卻是不能直接遞上木板,那麽做就坐實他見過司機的女兒,與車禍前後發生的事有關了。
    稍微想了想,見司機一副不想與自己過多交流的樣子,陳舟有了主意。
    “先生,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錢包丟了,需要您幫我去旅館登記一下,我會付您50美分的報酬。”
    50美分對羅納德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他現在身無分文,就連車都被人搶走了。
    警察局早已下班,他必須得去小石城銀行重新登記自己的身份信息才能取錢,在此之前,他先要活下來。
    已經接近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說不餓是假的,盡管看不上50美分的酬勞,同時覺得突然出現的這個流浪漢身份可疑,羅納德依舊決定冒一次險。
    掃了眼陳舟手上的麵包和汽水,他站了起來。
    “可以,你想去旅館還是汽車旅館?”
    “汽車旅館就行,那裏更便宜一些。”
    陳舟局促地笑了笑,仿佛他真是一個落魄的旅人。
    光看他這副模樣,誰又能想到他的手上已有十數條人命,就連細齒巨熊、猛獁這種史前巨獸都曾經慘死於他手呢。
    ……
    剛剛進商店買東西的時候,陳舟打聽得清楚。
    鎮上最好的旅店在鎮中心,住一天要3美元,住在那裏需要是白人且外貌體麵,穿西裝或者工裝甚至還能免押金。
    至於有色人種,就必須去接納有色人種的旅館,黑人還要出示“雇主介紹信”以證明自己並非逃犯或流浪漢。
    在電影《綠皮書》中,陳舟曾了解過種族歧視最嚴重時期,有色人種想遠行是多麽艱難。
    隻是看電影時的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麵對這個問題。
    想要合法且不受懷疑地入住旅店,有個白人做擔保是個不錯的選擇。
    陳舟不打算去最廉價,使用公共廁所,一晚僅需一美元的旅店,那裏魚龍混雜,他現在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最好還是住在稍微安全規矩些的地方。
    ……
    在羅納德的帶領下,佝僂著身子的陳舟低著頭往汽車旅店走。
    可能是覺得氣氛有些僵硬,走著走著,羅納德突然問陳舟有沒有在鎮上看見一個大約八九歲,沒有父母陪伴的小姑娘。
    陳舟猶豫了一下,起初以為司機在試探自己,後來想想,覺得他不可能敏感到這種程度,便給出了回答。
    他告訴羅納德,今天早晨在小鎮外圍教堂附近曾經看到過一個拿著毛絨玩具的小女孩,看樣子她是跟著一輛皮卡車來到這裏的。
    不過後來那輛皮卡車開走後,小女孩也不見了。
    聽到這裏,羅納德顯得格外激動。
    他接連追問,讓陳舟講清楚小女孩的穿著外貌。
    陳舟親眼見過小女孩,還在車上待了一陣子,怎麽可能忘記這些細節,講述的內容與羅納德女兒特征完全吻合。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苦苦找了這麽久,沒想到竟在路邊的流浪漢身上得到了答案。
    羅納德頗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要不是陳舟的打扮實在太髒,他恨不得給他一個擁抱。
    確定流浪漢所見就是自己女兒,羅納德又接連詢問陳舟知不知道皮卡車停在了誰家門口,認不認識皮卡車司機。
    然而陳舟對普雷斯科特乃至整個阿肯色州也是一問三不知,自然給不出具體的答複。
    但有目前的這些信息已經足夠,至少不是無頭蒼蠅一般亂逛,找不到任何線索了。
    思索著今晚該去哪裏落腳,明天該怎樣報警,給前妻打電報,再追查皮卡車司機,順便找回自己的車,取錢等等事宜,不知不覺間,羅納德已帶著陳舟來到街道盡頭。
    這裏基本已經快要出鎮了,附近沒有幾間屋舍,顯得格外空曠,隻有汽車旅館燈火通明,其內份外喧囂。
    旅館門口停著的車輛大多為摩托,僅有兩輛轎車,但都不如羅納德的新款雪佛蘭,除此之外還有幾輛老皮卡和一輛軍用改民用的老卡車。
    見到皮卡,羅納德便趕緊問陳舟,這裏有沒有帶走他女兒的那輛。
    一路走來,陳舟一邊跟羅納德說話,模仿他的美國口音,同時也沒閑著,還撬開了汽水瓶蓋,一邊喝汽水一邊往嘴裏塞麵包,以緩解基因改造帶來的不適感。
    或許是距離注射藥劑已經足夠久,至少就目前而言,吃了兩塊麵包,喝光一整瓶汽水的陳舟不僅感覺不適感消除,還有種失去的力量重回身體的感覺。
    尤其是感知能力,現在陳舟甚至能聽到汽車旅館二樓房間,旅客與賣淫女在床上“肉搏”的聲音。
    ……
    掃了眼停在旅館樓下的汽車,告訴羅納德那裏沒有他早晨看到的那一輛。
    說話間,陳舟二人已經快要來到旅店門口。
    然而人倒黴的時候做什麽都不順利。
    接納有色人種的旅店往往排斥白人,羅納德這個一副社會精英打扮的家夥剛剛出現在旅店門口,便有一個高大壯碩的黑人醉漢從旅店中走了出來。
    這人一身深藍色工裝,斜戴一頂鴨舌帽,微微搖晃著身子,原本想去開車,看到羅納德後便徑直往他與陳舟處走來。
    嘴裏嘟囔著辨不清內容的黑人音樂,隔著老遠,黑人便解開了褲腰帶露出生殖器。
    他渾似沒看到陳舟二人,咧著嘴露出滿口白牙,竟要往兩人身上撒尿。
    “有麻煩了,咱們得避一下。”
    剛剛吃過幫派人士的虧,羅納德這下學聰明了,一見情況不妙立即提醒陳舟避開這個醉鬼。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陳舟點了點頭,跟著羅納德往一旁走。
    然而這黑人存心要找茬,怎麽會放過二人,見兩人走,他便提著褲子追上來,看樣子像是非要把尿撒在兩人身上不可。
    羅納德掏了掏衣服兜,意識到自己身無分文,便詢問陳舟。
    “你還有錢嗎,給他點錢把他打發了。”
    不想剛剛還和他意見一致,決定要息事寧人的流浪漢卻沒回應他,隻是默默站直了身子。
    ……
    陳舟腰杆一挺,羅納德才意識到身旁的這個流浪漢可不僅僅是高大那麽簡單。
    走過來的黑人身高接近180,但他在這個流浪漢身前卻好像一個未完成發育的小孩。
    陳舟不僅個子高,肩寬、臂展同樣驚人,若不是皮卡車上這件大衣是穿在最外麵的冬裝,設計的足夠寬鬆,他甚至都穿不進去。
    羅納德見過很多壯漢,不過像陳舟這種身高身材的卻是頭一次見。
    他不是蠢貨,站在陳舟身旁,光看這人的身材,他就能確定這人不是普通人,家境也不可能像其展現的那樣貧困——
    貧困的家庭養不出這麽高大的人。
    除此之外,陳舟言語間的那種沉穩的氣質,也不是流浪漢所能模仿的。
    ……
    “滾遠點。”
    已經決定放棄入住這家汽車旅店,陳舟再沒什麽顧忌。
    麵對越走越近的黑人醉漢,他“禮貌”地出言警告。
    若是平常,這人看到比自己更高更壯的陳舟,說不定會識相地離開。
    但酒精已經擾亂了他的思考能力,使他分不清利害,更不懂得趨吉避凶。
    聽到對方的警告,黑人隻是下意識覺得憤怒,嘴裏便不幹不淨地謾罵起來,同時也不管自己往下掉的褲子,走上前直接掄起了拳頭。
    哪怕體質沒有受影響,黑人的這一拳都傷不到陳舟,更別說此刻身體素質已經稍有恢複。
    在陳舟眼中,黑人的動作慢得像蝸牛,以至於他毫不費力地攔截了對方的拳頭,並給予“回應”。
    為避免鬧出人命,這一拳陳舟已經盡量收力。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力量。
    側臉遭受攻擊的黑人原本就不算高挺的鼻梁硬接這一拳後立馬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形變,同時鼻孔流出了鮮血。
    他本人更是哼都沒哼一聲,伴著身體側傾發出“嘭”地一聲悶響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突如其來的鬥毆嚇了羅納德一跳,當他反應過來時,黑人已經被陳舟拖到了一旁的皮卡邊上。
    看著陳舟嫻熟地解開黑人的衣服扣子從中搜刮財物,羅納德頓時覺得幫這人入住旅店不是什麽好選擇。
    但想想流浪漢提供的線索還有他的身手,以及自己與他的距離,羅納德又不敢反悔——
    他不知道黑人是昏過去了還是被打死了,隻知道這個流浪漢對付自己不會比對付黑人更困難。
    ……
    “麻煩解決了!”
    陳舟用黑人的衣服擦了擦手,得意洋洋地向羅納德展示著他的戰利品——
    四美元和十幾枚硬幣。
    再次麵對“流浪漢”,羅納德已經不能保持剛才的從容。
    他愈發覺得這人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像是從二戰前線退下來的軍人,但比軍人更凶狠,更神秘。
    即使這人的打扮像個落魄的流浪漢,羅納德依舊感覺比起“流浪漢”這個身份,他更像伺機出動的殺手。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可不是件輕鬆的事,一時間,羅納德臉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咱們還住這家旅店嗎?”
    他征求陳舟的意見。
    “住啊,為什麽不住?”
    陳舟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黑人。
    “放心,他沒死,等他一覺睡醒就會自覺離開,說不定他還會忘記剛剛發生的事,以為自己撞在了車上。”
    “是嗎……”
    羅納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看了黑人一眼,然後帶著陳舟走向旅店。
    在他的擔保下,陳舟很快完成了入住,得到了一間位於一樓走廊末端的房間。
    知道陳舟手裏還有餘錢,羅納德大膽地向他借了4美元。
    陳舟這個“流浪漢”倒也足夠慷慨,毫不猶豫地把錢借給了羅納德,然後便鑽進了房間,關緊了房門。
    待看到羅納德拿著錢離開旅店,去鎮裏尋找暫住點後,末端房間的窗戶被猛地拉開,一個黑影從那裏跳了出去,融入黑夜中,轉眼就沒了蹤影——
    繼續入住隻是陳舟給這司機呈現的假象。
    他信不過這裏的任何人,匆匆在旅店內扯了張幹淨的床單,他便立即返回被燒毀的房子。
    至少現在,那裏還沒被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