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坡。
    與其說是一座山坡，不如說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天然要塞。
    獨立團主力抵達外圍時，這裏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硝煙味，混雜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激烈的槍炮聲，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瘋狂地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噠噠噠噠——”
    鬼子的九二式重機槍，發出沉悶而又致命的怒吼。
    “啾啾啾——”
    擲彈筒打出的榴彈，拖著尖銳的嘯聲，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道死亡的弧線。
    戰士們的喊殺聲、衝鋒號聲、中彈後的慘叫聲、軍官們嘶啞的命令聲……
    無數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殘酷、血腥、而又悲壯的戰爭交響樂。
    李雲龍、趙剛、耿忠三人，此刻正趴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頭上，這裏是772團的臨時指揮部。
    三人都舉著望遠鏡，麵色凝重地觀察著前方的戰況。
    “他娘的！”
    李雲龍嘴裏罵了一句，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耿忠的望遠鏡視野裏，一幕慘烈至極的畫麵，正在上演。
    那是兄弟部隊772團的又一次衝鋒。
    吹響的衝鋒號，淒厲而又高亢。
    上百名八路軍戰士，如同灰色的潮水，從陣地上猛地躍起，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嘶吼著，向著李家坡高地湧去。
    他們英勇無畏。
    他們悍不畏死。
    可戰爭，從來都不是隻靠勇氣就能取勝的。
    就在他們衝上那片毫無遮蔽的緩坡時，死神的鐮刀，揮下了。
    “噠噠噠噠——！”
    高地之上，山崎大隊精心構築的工事裏，數道火舌猛地噴吐而出！
    他們利用山坡的地形，巧妙地設置了多個明暗火力點。
    正麵的重機槍負責壓製，側翼的輕機槍則形成了兩道致命的交叉火力網，像兩把鋒利的剪刀，狠狠地剪向衝鋒的人群。
    “轟！”
    “轟！轟！”
    鬼子的擲彈筒手，更是技術精湛得可怕！
    他們打出的榴彈，像是長了眼睛一樣，每一發都精準地砸在衝鋒隊伍最密集的地方。
    爆炸掀起的煙塵和泥土中，殘肢斷臂四處飛濺。
    望遠鏡中，耿忠清晰地看到一個年輕的戰士。
    他怒吼著，胸膛挺得筆直，不顧一切地向前衝。
    下一秒，一串子彈掃過。
    他的胸前，爆開一團血霧。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身體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
    另一個戰士，剛衝出沒幾步，一發榴彈就在他腳邊爆炸。
    巨大的衝擊波，將他瘦弱的身體高高拋起，在空中翻滾了兩圈，才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沒了聲息。
    這是一場屠殺。
    一場實力完全不對等的、一邊倒的屠殺！
    衝鋒的戰士們，在這樣密不透風的火力網下，就像秋天裏被鐮刀收割的麥子，一排排，一茬茬地倒下。
    殷紅的鮮血，很快就將那片黃褐色的山坡，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衝鋒，在付出了數十人的傷亡後，被迫停止了。
    活下來的人，連滾帶爬地退了回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悲憤和不甘。
    耿忠緩緩地放下了望遠鏡。
    他的臉色，凝重得可怕。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一種對敵人火力優勢的憤怒，更是一種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怒。
    他轉過頭，對身旁同樣麵色鐵青的趙剛，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快速地分析道：
    “政委，山崎的工事，是典型的野戰防禦範本。”
    “他利用了反斜麵，我們的迫擊炮很難打到他的核心工事。”
    “而且你看，他把所有的火力點都設置成了犄角之勢，相互支援。”
    耿忠用手比劃著。
    “我們想從正麵敲掉任何一個機槍點，都會立刻遭到至少兩個方向的側翼火力打擊。”
    “除非……我們有能一炮就端掉他一個地堡的重炮。”
    “否則，像772團這樣硬衝，來多少人，都是送死！”
    趙剛聽著，嘴唇緊緊地抿著。
    他雖然不懂軍事，但耿忠的分析，他聽懂了。
    他也明白了，為什麽772團打得這麽慘。
    李雲龍也放下了望遠鏡。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破口大罵，也沒有暴跳如雷。
    他隻是沉默。
    長久的沉默。
    他那張一向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的臉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這次的對手，跟他以前遇到的所有鬼子，都不一樣。
    這不是一群普通的鬼子兵。
    這是一群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戰術狡猾的野狼！
    是一塊真正的，能把鋼牙都崩碎的硬骨頭！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從前線退了下來。
    是772團團長，程瞎子。
    他滿臉硝煙，軍裝上沾滿了泥土和血汙，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紅得嚇人。
    他看到李雲龍和旅部的幾個參謀都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狠狠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土堆上。
    “他娘的！”
    程瞎子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這山崎，就是個縮進殼裏的王八！”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老子的部隊，快要拚光了！”
    “打了八次！整整八次衝鋒！”
    “連他娘的坡都上不去！”
    絕望。
    深深的絕望。
    這種來自一線指揮官的絕望，比任何數據和分析，都更具感染力。
    它像瘟疫一樣，在臨時指揮部裏蔓延開來。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連772團這樣的主力團，都打成這樣。
    換了誰上去，結果又能好到哪裏去？
    難道，就真的拿這個縮頭烏龜，沒辦法了嗎？
    凝重、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每一個人。
    李雲龍的沉默，還在繼續。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遠處那個如同怪獸般匍匐著的高地，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這股壓抑的氣氛逼瘋的時候。
    李雲龍，突然動了。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那雙一直沉默的眼睛裏，不知何時，已經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是狼的火焰。
    是看到獵物，無論多麽強大，都誓要將其撕碎的，瘋狂而又執著的火焰！
    他轉過頭，看向已經快要崩潰的程瞎子，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那笑容，看得人心裏發寒。
    “程瞎子。”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哭喪個什麽勁？像個娘們一樣！”
    “把你的人，給老子撤下來！”
    “讓老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