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團指揮部。
    氣氛，凝重得像一塊鉛。
    那幾塊擲彈筒炸膛後的，冰冷的，扭曲的鋼鐵碎片，就擺在桌子上。
    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剛剛燃起的，工業化的雄心。
    李雲龍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繳獲來的鬼子香煙，煙霧繚繞，將他那張愁苦的臉，籠罩得若隱若現。
    “煉鋼？培養人才？”
    他把煙頭狠狠地摁在地上，煩躁地低吼。
    “那他娘的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等咱們的人，都會造槍了，小鬼子，早他娘的打到重慶，請咱們喝慶功酒去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他的話裏，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作為一個務實的軍事指揮官，他看到的，是眼前的困境。
    是部隊嗷嗷待哺的武器缺口，是隨時可能到來的，新的戰鬥。
    而耿忠提出的那兩個解決方案，太過遙遠，太過虛無縹緲。
    然而，耿忠，卻搖了搖頭。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沮喪。
    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
    “團長。”
    他的聲音，平靜，卻又充滿了力量，直接打斷了李雲龍的抱怨。
    “賬，不是這麽算的。”
    “我們現在，是缺槍，是少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雲龍，又掃過一旁同樣眉頭緊鎖的趙剛。
    “但我們最缺的，是能造出槍，能造出炮的人，和腦子！”
    “這個問題，這個根子上的問題，如果我們今天不去解決它，那我們就永遠，隻能停留在原地！”
    “永遠，隻能靠著我，靠著一兩次戰術上的奇跡，去打仗！”
    “團長，奇跡，是不可複製的！”
    “可工業，可以！”
    這番話，讓李雲龍啞口無言。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是啊。
    這次李家坡能贏，靠的是耿忠。
    下次呢？
    下下次呢？
    總不能，每次都指望耿忠，變出個神仙手段來吧？
    就在指揮部陷入又一次沉默的時候。
    耿忠的目光，緩緩地，從一臉煩躁的李雲龍身上，移開。
    然後，他轉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隻是在靜靜地，沉思著的，白麵書生。
    ——趙剛。
    “政委。”
    耿忠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鄭重。
    趙剛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耿忠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
    “煉鋼的事，材料的事，我可以想辦法，用最土的辦法，去慢慢解決。”
    “但是，‘人才’的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隻有您，能解決。”
    “我？”
    趙剛徹底愣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臉上，是全然的不解。
    “耿忠同誌，你沒搞錯吧？”
    “我，一個做思想工作的，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書生。”
    “我怎麽，去解決技術人才的問題？”
    “這……這完全不是我的專業領域啊！”
    耿忠笑了。
    他看著趙剛，那笑容裏，充滿了智慧和自信。
    “政委，您錯了。”
    “這件事，恰恰，就是您的專業領域！”
    “因為，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幾個，像我這樣的，能設計武器的頂尖科學家。”
    “那種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們現在，最急需的，是幾百個，甚至幾千個——”
    耿忠加重了語氣。
    “懂得‘1+1=2’，懂得最基本的加減乘除！”
    “能看懂圖紙上，標注的‘10毫米’，代表的是什麽！”
    “能認識，最基本的，物理和化學符號的！”
    “——知識工人！”
    “知識工人？”
    這個新奇的詞匯，讓趙剛和李雲龍，都再次愣住了。
    耿忠沒有停，他的情緒，也開始變得激昂起來！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指揮部裏，來回踱步。
    “我們，要想擁有自己的工業！”
    “就必須，先擁有我們自己的，第一代，工業人口！”
    “沒有工人，再好的圖紙，再好的機器，那也是一堆廢鐵！”
    “所以！”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直視著趙剛！
    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句，早已在他心中，醞釀了許久，足以改變這支部隊，乃至改變整個根據地未來的，核心思想！
    “要發展工業，必先發展教育！！！”
    這句話，如同一道橫貫天地的，紫色的驚雷！
    狠狠地，劈在了趙剛的腦海裏！
    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要發展工業，必先發展教育……
    他反複地，咀嚼著這句話。
    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無窮的，深刻的，振聾發聵的力量！
    耿忠的聲音，還在繼續，充滿了無窮的煽動力！
    “我們，不能再等了！”
    “我們必須，在獨立團，立刻！馬上！大規模地，開展一場轟轟烈烈的——”
    “技術掃盲運動！”
    “我們要，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辦我們自己的，八路軍的，第一所——”
    “技術夜校！！！”
    “技術……掃盲……夜校？”
    這幾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就打開了趙剛思想深處，那把塵封已久的，大鎖！
    轟！！！
    他的整個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了！
    他，趙剛！
    燕京大學的高材生！
    滿腹經綸，一腔熱血！
    可自從來到這支，以“泥腿子”為主的部隊裏，他常常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的那些知識，他的那些理論，在這裏，似乎，都成了無用的“之乎者也”。
    他苦悶，他彷徨。
    他不知道，自己一身的所學，到底，該如何在這場救亡圖存的戰爭中，發揮最大的作用。
    而現在！
    就在這一刻！
    耿忠，這個年輕人，用他那超越時代的，充滿遠見的戰略構想。
    為他，指明了一條，康莊大道！
    一條，能將他自身的知識，與根據地最迫切的實際需求，完美結合起來的，最佳路徑！
    這，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曆史使命啊！
    趙剛的呼吸，瞬間，就變得急促起來！
    他的臉，因為極度的激動，而漲得通紅！
    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儒雅和憂鬱的眼睛裏，第一次，燃起了，如同烈火燎原般的，熊熊光芒！
    他猛地，站了起來！
    他看著耿忠，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跨越時空而來的，真正的知己！
    “耿忠同誌！”
    他的聲音，都因為激動，而微微地，有些顫抖！
    “你……你這個想法！”
    “太……太了不起了！”
    他狠狠地一拍桌子！
    “對！你說得太對了！”
    “這才是，解決我們所有問題的，最根本的，唯一的辦法！”
    “打掉文盲，才能打跑鬼子！”
    “我們不僅要武裝戰士們的身體，更要武裝他們的頭腦！”
    耿忠看著被徹底點燃了激情的趙剛，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他找到了，最合適的那個人。
    他向著趙剛，微微鞠了一躬。
    “政委。”
    “我是個搞技術的，不善言辭，更不懂什麽組織動員。”
    “這件事，放眼全團，乃至全旅。”
    “隻有您，也隻能是您，這位燕京大學的高材生，才能擔此重任！”
    “當我們的，第一任——”
    “校長！”
    校長！
    這兩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趙剛的心上！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挺直了胸膛，臉上，充滿了昂揚的鬥誌，和一種，被賦予了神聖使命的，莊嚴！
    “好！”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個‘校長’！”
    “我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