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喬遷,革命(加更求訂閱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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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曠工一天。
    暮色四合。
    陳順安臨到下值,才前往臥虎井一趟。
    清算今日賬務,取走賣水錢,又找到李掌櫃,規劃明日甘霖博彩之事。
    求道清塵,同修《汞龍鉛虎紅丸法》,雖有益於鎮壓陰滓屍氣。
    但賣水之事,同樣重要。
    陳順安自然不會厚此薄彼。
    有程彬的前車之鑒,陳順安現在對於來路不明,甚至是花船春樓裏的姑娘,都恨不得避而遠之。
    若非必要,絕不沾惹。
    所以孑然一身,冰清玉骨,人際關係簡單的清塵,讓陳順安很放心。
    陳順安整了整衣襟,朝炒豆胡同而去。
    不知為何,走在半途,陳順安隱隱有些心虛。
    再三檢查身上,並無清塵留下的幽香。
    然後他在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子前站住了。
    “爺,給您家娘子帶盒香粉?新到的揚州鵝蛋粉,細潤得很。”
    攤主是個伶俐的婦人,一見陳順安打扮,立即笑著招呼。
    “拿兩盒。”
    陳順安丟下銀兩。
    於是,短短回家的一段途中。
    等到了炒豆胡同,陳順安一手提著胭脂水粉,一手拎著婉娘最愛吃的鬆仁糖和茯苓餅,懷裏還夾著幾匹新布。
    不過等看到麵前熟悉的房門,陳順安忽然恢複如常,鎮定如初,然後失笑搖頭道,
    “真是,有何心虛的……”
    推門進屋。
    婉娘正在掃雪,這屋脊前段時間雖然翻新,抽換局部糟朽的梁、檁,還換了新瓦。
    但畢竟年份久了,風吹日曬,每逢大雪時節,非得日日清理屋頂積雪不可,稍不注意就可能將房屋壓垮。
    每年武清縣內,晚上睡入夢中,就被倒塌房屋壓死的人不在少數。
    今年,婉娘甚至早早就聽到不少類似事情發生了。
    見了陳順安。
    婉娘有些詫異。
    “今天哥兒怎麽給自己買了這麽多禮物?”
    陳順安身形一動,將婉娘從房梯上抱了下來。
    “不用修繕掃雪了。”
    陳順安笑著說道:“咱們明日就搬家,住大房子了。”
    ……
    翌日。
    值玉堂吉神護佑,家宅安和。
    宜修造、移徙、上梁。
    一大清早,陳順安的舊院門前卻聚了半條街的街坊。
    他正指揮著幾名水三兒搬最後一箱細軟,李氏便拉著李東陽走了過來,遞過個繡著“長命富貴”的紅布包。
    裏麵裹著一小把五穀雜糧,李氏有些謹小慎微道,
    “陳大哥,祝您喜遷新宅……辭舊宅的時候,得撒這個,稻黍稷麥菽,撒在舊院門檻,然後再撒在新宅灶前,保準陳大哥您五穀豐登!”
    陳順安笑了笑:“謝了,李妹子。”
    他從紅布包裏抓出一把五穀,往灶前撒了半把,又走到門檻邊,將剩下的五穀順著門縫撒出去。
    雪地上頓時落了層細碎的金黃。
    陳順安猶豫了下,轉而從身後的木匣中,取出一本線裝的習武注疏,都是陳順安習武至今,自己總結的經驗、心得。
    不涉及到具體的招式,卻暗含武道之理,三煉真諦。
    即便如此,以陳順安如今的眼界實力,這本注疏也相當於武學大典了。
    用來開辟一武道流派,保百代不衰,不成問題。
    陳順安將此注疏交給李東陽,笑道,
    “以後,可別再偷聽牆根了,其他人可不像你陳爺我這般大度,小心廢了你的武功!此書你且收好,是我親筆所寫,除了極為親近之人,不可外泄。”
    李東陽雙手接過,緊緊抱在懷裏,深深鞠了一躬,聲音有些發顫,
    “謝陳爺!”
    街坊們看著,有的抿著嘴,有的低頭踢著雪。
    偌大的炒豆胡同,有近二十餘戶百姓。
    此刻見陳家搬遷,聽說還是縣東九大家的綿宜宅。
    羨慕、嫉妒、惆悵、酸溜溜的占了大多數。
    也就隻有李氏一家,才有幾分真情實意,由衷感到高興。
    這也是人之常情。
    莫說毫無血緣關係的旁人街坊,便是骨肉至親,當有人飛黃騰達之時,也是醜相畢露,嫉妒者多,擁簇者少。
    不過幾乎每家每戶,都朝陳順安贈禮,權當‘離窩不忘舊巢甜’的習俗。
    陳順安也一一回禮,不願占了便宜。
    等到了張三娘一家,接過陳順安那明顯比自家所贈禮物,貴了數倍的茯苓餅與京式八件。
    張三娘臉上笑容有些不自在。
    張望月沉默著站在張三娘身邊,張了張嘴,似乎想跟陳順安說些什麽。
    張三娘見狀,立即拉了他一把,扯到身後。
    張三娘臉上擠出幾分諂媚笑容,道,
    “陳爺,之前的事……”
    陳順安揮了揮手,毫不在意轉身,上馬。
    這些街裏街坊、家長裏短的恩怨,陳順安早就不看在眼底。
    婉娘跟李氏告別,邀她空了常去綿宜宅喝茶後,也上了馬車。
    “駕!”
    馬夫甩了甩鞭子,馬車軲轆動了。
    陳順安回頭,隻見雪下得更緊了。
    街坊們站在雪地裏,大多麵露菜色,身穿補丁衣服,偶爾還咳嗽幾聲。
    雖有幾個武者,但也基本毫無武者精進勇猛之意,反而被苦日子壓彎了腰,眼底有些麻木。
    李東陽低頭,翻閱著陳順安所贈注疏,麵露驚喜之色,眉飛色舞,似乎還在朝身邊的張望月說著什麽。
    張望月默然,悄悄握緊了拳。
    目送從炒豆胡同平步青雲的陳順安,這一大人物離去。
    有人憂愁、有人歡喜、有人互相怨懟。
    每家每戶似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卻統統被這如剪玉飛綿的紛雪掩蓋,遮蔽。
    然後,陳順安又抬頭望天。
    夏有連旱大日,黑雲半月,也不見落雨。
    冬有酷暑飛雪,驟降極寒,也不見消停。
    世道艱難。
    不欲,人活啊。
    ……
    “陳順安搬家了,你怎麽不去送行?”
    炒豆武館裏,白滿樓看了眼窗外,繼而收回目光,默默擦拭劍身,保養寶劍。
    肖清仇朝火盆裏添了點炭,坐一壺開水在旁邊,沉聲道,
    “你我也非清白的良人,何必過多糾纏無辜,免得被你我連累?他從此處搬走也好,互不打擾。”
    白滿樓聳了聳肩,布巾從劍梢滑到劍柄,並未多少多說什麽。
    而肖清仇目光深邃,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有些失神。
    時至今日,肖清仇其實有些懷疑陳順安的身份。
    或者說,覺得此人,別有身份。
    陳順安此人發跡的速度,太快,也太……順理成章了。
    每次嶄露頭角,似乎都伴隨著一些大事。
    靈官截會如此,奪回曝屍那次,也是如此。
    恰到好處。
    再加上,肖清仇命格獨特,乃殺邀食製格,可短暫執掌【神威紫雷炮】。
    偶爾可心血來潮,察覺到陳順安正默默注視自己和白滿樓兩人。
    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審視、窺探甚至是……
    俯瞰之意。
    似乎陳順安,早就識破兩人身份。
    於是,一個念頭,悄然浮現於肖清仇腦海。
    “呼……”
    肖清仇猛地回神,呼吸竟有些粗重,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才壓下心頭那荒誕的猜測。
    片刻後,肖清仇瞥了白滿樓一眼,道,
    “宮裏回信了。”
    白滿樓的動作驟然一頓,長劍‘嗆’地歸鞘。
    他猛地抬頭,眼底滿是急切:“怎麽說?”
    他們啯嚕會此次進京,一來是剿滅芙蓉膏火的上遊渠道,二來是將搜集到的南海十三行,勾結乾寧國,走私芙蓉膏火的證據,通過宮裏的內應,交給聖上爺。
    隻是,宮裏遲遲不曾回信,已經兩月有餘。
    肖清仇低下頭,神情複雜,沉聲道,
    “宮裏那人說……他曾見文淵閣大學士,軍機大臣上行走費莫·翰愚,腰胯琉璃煙杆,手捧芙蓉膏火,於宮中朝其餘大臣,多次介紹此物的好處。然後,安然走出皇宮。”
    白滿樓一聽,麵容僵硬了。
    聖朝立鼎九百年,設四殿二閣,文淵閣便是其一。
    而費莫·翰愚此人位高權重,乃白山人不說,更是出身越山道院。
    恐怕,本就跟碓房、天璿聖姑等勢力,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最關鍵是……
    皇宮森嚴,無人能瞞住聖上爺耳目。
    但費莫·翰愚卻膽敢在皇宮中,宣傳芙蓉膏火,甚至得到了聖上爺的默許……
    而且,既然費莫·翰愚既然在宣揚芙蓉膏火。
    便證明走私芙蓉膏火,繞過海關稽查,他們找到了另外的,替代【青罡洋火】的法子。
    一瞬間,這數月來各種經曆,宛若跑馬燈般浮現於白滿樓眼前。
    冒死入京、大鬧靈官法會、炮轟鄭仕成、鏖戰天璿聖姑……
    一件件事,一張張麵孔。
    有他們自己的、有那戰亡犧牲的義士的,也有那位神出鬼沒,多次暗中相助的神秘高手的……
    也就是說,在他們啯嚕會付出巨大代價、兄弟性命、多位義士暗中相助之下……
    也隻是讓芙蓉膏火的泛濫,推遲數月罷了。
    大勢不可改。
    白滿樓隱約明白了什麽,痛苦的閉上眼,咬牙道,
    “舊時代救國的法子,已經救不了聖朝。唯有一劑猛藥,才能救我國人!”
    是救國人,而非救聖朝。
    肖清仇隱約明白了什麽,麵容微變,
    “你是說……”
    “斬外邦、斬乾寧使團!”
    “你瘋了!!”
    肖清仇駭然起身,下意識看向屋外,生怕被人聽到這等大逆不道之語。
    兩國外交不斬使臣。
    若真是乾寧國使團,在聖朝疆土,尤其是京畿一帶出了意外。
    那影響的,就不是一州一地之人。
    而是兩國國運,是要徹底撕破麵皮,宣戰的!
    芙蓉膏火的泛濫,隻會緩慢拖垮聖朝,勞民傷財,數十年後才見成效。
    而真殺了乾寧使團,那就是掀桌子,大家誰也別玩了。
    “湯武革命,應天順人!”
    白滿樓拔劍出鞘,劍風掃得火盆裏的炭灰亂飛。
    他殺氣騰騰,語氣凜然道,
    “生於末世,豈能優柔寡斷!與其坐視他們拖著聖朝覆滅……不如讓天下人,自己選擇!”
    說到這,他下意識低頭,看向手中寶劍。
    他自幼習劍,後得一世外高人,傳授《周天流炁劍》。
    時至今日,白滿樓早已有所猜測。
    那位世外高人,恐怕便是傳說中的蜀山劍仙。
    肖清仇沉默良久,語氣晦澀道,
    “此事……我等做不了主。得找紅五爺商討。”
    紅五爺?
    談到紅五爺,白滿樓眉頭微皺。
    紅五爺前兩日,便忽然失蹤了。
    與其一道不見的,還有天璿聖姑。
    他們也曾前往燕子塢,卻隻發現了一場劇烈搏殺的現場。
    原地,留有三人的氣息。
    其中兩道,自然是紅五爺和天璿聖姑的。
    第三道,卻極為陌生。
    且同樣恢弘浩瀚,極為強大。
    但好在,紅五爺並無性命之憂。
    啯嚕會內部,自有感應紅五爺氣機、性命的手段。
    前幾日尚且垂危欲滅,但現在已經氣息綿長,強盛如初。
    甚至有不破不立,踏入新天地的趨勢。
    隻是,人不知去向。
    “肖師傅,我來練拳。”
    這時,一道清朗聲音傳來。
    便見李東陽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走入武館,掀開門簾進來。
    先到屋裏朝兩位師傅行了一禮,然後將身上雜物、一籃子雞蛋、還有陳順安所贈的注疏放在櫃上。
    肖清仇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院子裏,積雪被掃到角落,堆成小小的山包,露出的青石板地麵上結著一層薄冰,滑溜得緊。
    李東陽隻著一身單薄的青色勁裝,寒意瞬間刺透衣衫,讓他打了個激靈。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緩緩擺開拳架。
    如今這天寒地凍的光景,外加縣內各種物價暴漲,連柴米油鹽等基礎所需,價格都翻了數成不止。
    每日前來炒豆胡同練武的少年郎,數量屈指可數。
    堅持最久,每日皆來的,甚至唯有李東陽一人。
    屋裏,肖清仇看了眼李東陽的拳架,見其已得精髓,也算根基紮實,也就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他隨手拿起放在木櫃上的,李東陽所留的那本無名注疏。
    他簡單翻閱,不以為意,口中還嗤笑道,
    “這娃兒,總是在街上買些不知來曆的書本,總以為是什麽絕世神功、修仙之法,真是……”
    話音未落,他如同被扼住喉嚨,後麵的話生生咽了回去,雙眼死死盯著攤開的那一頁,整個人僵在原地。
    白滿樓察覺有異,湊近一看,隻見那質地粗糙的書頁上,用炭筆寫著一行行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開篇便是——
    “餘五十歲,始知前四十九載皆練錯,一朝頓悟,省卻旁人百年苦修。”
    口氣這麽大?
    白滿樓也忍不住嗤笑一聲,然後目光下移,看向了這行字跡下麵,跟著的一幅人體經脈圖。
    上有九竅百脈,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孔,詳實細致,幾乎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便是上乘武功,也難以尋到這幅經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