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家宴群賢,少年天驕(4.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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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過後換了件墨色錦袍,剛走出房門。
陳順安就見院中燈籠已點亮,彩棚搭得齊整,吹手們調試著嗩呐銅鑼,叮叮當當的聲響裏,透著熱鬧勁兒。
劉媽帶著丫鬟們穿梭其間,擺桌椅、布碗筷,忙得腳不沾地,擺了七八桌家宴。
不消片刻,門前停滿車馬。
林守拙頭一個到,扛著一壇蓮花白,大嗓門隔著老遠就喊:“老陳,恭喜喬遷!這酒我藏了三年,今日特意拿來助興!”
三德子、劉刀疤也跟著進來,手裏拎著字畫、瓷器,都是些實用的賀禮。
除此之外,還有些寶泉冰窖等水鋪、冰窖的老板、南關街各個大商鋪的東家、武清粘杆處結識的武者……
一時間人聲鼎沸,惹得丫鬟們頻頻側目。
“陳兄!”
金針李還是那身熟悉的牙色官紗大衫,下車而來,臉上滿是笑容,手裏捧著個錦盒,
“恭喜陳兄,喬遷新居,聽說婉娘也在鑽研醫學之術,這套內經九針,是我珍藏多年的一套名針……”
“啊?太貴重了,使不得是不得……”
兩人三推三讓,陳順安這才無奈讓一旁的丫鬟接過錦盒,引了金針李進屋。
片刻後,趙光熙帶著家眷,長子也前來赴宴。
外人太多,趙光熙得維持轆轤頭的威嚴,隻是不鹹不淡朝陳順安點了點頭,便走入宅中。
“順安兄,恭喜恭喜啊……”
一輛黑呢官轎,落至門前。
馬秀才走了下來,真是淵渟嶽峙,氣質井然,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那叫一個體麵。
“馬爺,您小心些,別摔著了!”還有專門的小廝,隨身伺候著。
陳順安抬頭,馬秀才也抬頭。
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嘿嘿,
嘿嘿嘿……
一切盡在不言中。
“馬大人,您請呐~”
“陳大人,您也請呐!”
兩人互相拉著袖子進院,就差肩並肩摟著了。
隨行的小廝和抬轎的扈從見狀,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馬爺這段時間,那可是鐵麵無情,橫行霸道。
多大的官到了他麵前,那也得客客氣氣,生怕被其抓住小辮子,借故發難。
怎麽,對這市井百姓,陳順安如此客氣?
都快處成哥們了!
……
王員外本還在書房裏自查賬務,忽然聽到管事說看到馬良才的私轎,到了九大家。
王員外頓時就嚇得臉色蒼白,嗖的蹦起來,三兩下將賬本塞入櫃中,一溜小跑朝府門而去,鞋子都跑掉一隻。
完了,查到我了?!
不對,我家要‘突發大火,滿府上下無一生還了?!’
王員外猛地想到一種可能,雙股顫顫。
“老爺!等等!”
管事又跑了回來,喘著粗氣,“馬良才的轎子停在綿宜宅門外,是去赴陳順安的家宴!”
“撲通!”
王員外猛地停住,回身一腳踹在管事腿上,罵道,
“狗奴才,遛我呢?話不說完……快,去備禮,厚禮!我這新鄰居的家宴,我哪能缺席?”
他心裏翻江倒海。
陳順安,居然跟馬良才相交莫逆,關係如此之深?
等等,兩人之前似乎,同在葦橫街一帶居住。
莫非是患難的摯友?
王員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原則性問題。
致仕多年,久當蛀蟲,他已經喪失了為人待事的敏感性。
而這稍不注意,便會為他帶來殺身之禍。
好在,還來得及。
綿宜宅,門外。
王東崖奉父親之命,提著兩盒勉強配得上王府身份的賀禮,諸如冰麝油、梨花口脂之流,不急不緩拾級而上,到了門前,朝陳順安拱手道,
“陳掌——”
一把大手猛地將王東崖扯了下來。
他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便滾到階級之下。
便見王員外滿臉恭維,故作豪爽,不時朗聲大笑,示意下人將禮物搬了進去,這才回頭,一邊指著王東崖,一邊朝陳順安說道,
“讓陳兄見笑了,我這犬子向來輕浮,不等我就先來,沒規矩!走走走,今日不醉不歸啊!”
陳順安深深看了王員外一眼,似笑非笑,跟其一道走了進去。
而王東崖跌在門梯下,張了張嘴,有些委屈。
不是你讓我代你來的嗎?
咋還成我的錯了?
而一進綿宜宅,王員外便見那搭台唱戲的、院中閑談吃酒的,可謂是嘈雜鬧騰,人聲鼎沸。
王員外笑道,
“好一番熱鬧景象,王某最愛湊個熱鬧、沾個喜氣了,好好好!!”
……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米自有巧婦來吹。
以陳順安如今之地位,喬遷家宴,似乎便聚集了小半個武清縣的權貴。
真是往來無白丁了。
光是真意高手,都聚集了不下於五位。
那三節兩壽,莫非陳某日後,也要收取了?
還不得不收。
真叫人為難啊。
看著形形色色,絡繹不絕的眾人,差點把門檻踏破,一時間,陳順安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他飄零入京,舉目無親走投無路。
兜裏隻揣著用第四房媳婦的性命,才換來的十兩撫恤銀。
這等規格的家宴,連湊近門前討喜錢的資格都無,就一螻蟻。
而如今這一切,都是實力帶來的。
陳順安本有些恍惚的眸光,迅速堅定下來。
於是對自己實力的渴求,更加強烈。
五十歲的年紀,正是奮鬥的大好年華!
“陳,陳兄……哦,不不,陳掌櫃。”
忽然,一道略帶虛弱的聲音傳來。
陳順安目光看來,吃了一驚,連忙走出宅門,迎了出來。
來人便是賀啟強。
但如今的賀啟強,和陳順安腦海裏那個膀大腰圓,喜怒皆浮於表的粗獷大漢,判若兩人。
灰黃的臉龐,幹削的身軀瘦得脫了形。
穿著薄薄一件粗布棉衣,許是趕路匆忙被風沙眯了眼睛,眼眶有些泛紅。
賀啟強手裏提著幾隻山雞土貨,略有些局促的立於一輛輛亮麗的馬車前。
尤其是看到快速走來,一身錦衣裘皮的陳順安,賀啟強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嘴唇蠕動了下,終於拱著手,略帶恭敬的說道,
“陳掌櫃,當日有所得罪的地方,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多擔待些……一些自己抓的鬆花雞,你若不嫌棄……”
賀啟強當年,是何等心高氣傲,敢打敢拚。
跟林守拙爭鬥多年,毫不遜色。
後又不惜故意針對陳順安,來拖累林守拙破境的速度。
然而種種算計,都落了個空。
林守拙順利破境,陳順安添居臥虎井掌櫃。
而他自己,破境失敗,走火入魔,妻子更是染有癩病,早就臥床不起。
哪怕有趙光熙相助,親自出手,為其調理內經,借錢借藥,也不過勉強穩住了他的傷勢罷了。
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別。
而陳順安見狀,神色不變,接過鬆雞,熱情的拉著賀啟強進院。
“早就等你呢賀兄,來來來,兄弟們都在呢!”
陳順安笑著,引賀啟強坐到林守拙等水三兒那席。
“老賀,上次喝酒你把哥幾個喝倒了,這次俺們可得把你灌醉不可!”
“沒錯,你這廝賊,別以為酒力好就了不起!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現在是酒中仙!”
一群水三兒似乎並未察覺到賀啟強那落魄的模樣,反而一如往常,開口笑罵。
賀啟強看著一張張熟悉的笑臉,眼底閃過一絲感動,臉上終於露出真切的笑,
“喝!今日不醉不歸!”
陳順安走到金針李身邊,輕聲問道,
“金針李,那癩病你可有醫治之法?”
賀啟強走火入魔的傷勢,藥石難醫,便是趙光熙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太好的法子。
在陳順安看來,唯一能帶來轉機的,便是治好賀啟強的媳婦。
讓賀啟強恢複心氣,或許勝過一切靈丹妙藥。
金針李看了不遠處的賀啟強一眼,搖頭道,
“難。尋常的癩病也就罷了,可他那媳婦乃是先天不足,元陽衰微,已現青囊絕脈之象。早些年我便為其醫治過。吊命易,下床難,痊愈更難。”
陳順安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他回到主桌,坐於首位。
今日他是主角,趙光熙都得屈尊坐於左手邊。
而他遞請柬邀請的眾人,基本都親自到場,即便沒來,也托了自己的心腹代至。
九大家的鄰居們,倒是也頗為賞臉,除了兩戶人臨時變卦,說有要事,隻送上禮物外,倒是也齊了。
“兄弟們請吧!”陳順安朗笑道。
一時酒罷三巡,菜上五道。
眾人談天說地。
不同於陳順安往日跟林守拙等水三兒,在二葷鋪裏廝混吃酒。
在場眾人,除了趙光熙外,還有不少富商巨賈、曾在衙門當差的小吏,交談之間,甚至說了不少對於陳順安來說,都算是隱秘之事。
比如四大道院,在通州乃至整個順天府,都有舉重若輕,甚至一錘定音的威嚴!
甚至某種程度上講,四大道院便等於聖朝於順天府的朝廷統製。
或者說,四大道院本身就是朝廷的一員。
在聖朝,你想當官、一名武者入道蛻凡,根本繞不開各州的道院。
必須前往道院進修。
等於百姓上升最關鍵的通道,已經被朝廷牢牢把持。
天下英雄,盡入彀中。
而這,自然也產生了極為嚴重的同窗鄉黨之情!
小到地方縣衙的官吏,大到袞袞諸公,莫不有派係之分。
而通州城的四大道院,越山、鼇山、鳳池、龍光。
越山偏培養文官,鼇山偏向武官,鳳池乃私院,專為宗室子弟,根正苗紅的白山人設立。
龍光道院則頗為神秘,雖每年都會有大歲名額放出來。
但外界罕有相關信息記載,拜入龍光道院的人,也似銷聲匿跡,再無蹤影。
各州道院的影響力,在於方方麵麵,輻射至各個角落。
互相掣肘,又維持了聖朝的統治,保持平衡。
而有一種存在,卻能打破這種平衡,讓各州道院聞風而動,不惜打生打死。
那便是……
武道宗師!
每一尊武道宗師的問世,都會引來各州道院的青睞,跨越州府來搶人。
甚至就連有望宗師境界,哪怕隻有兩三成概率的武者,都會破格招收,賜下入院牒文,稱之為‘俊異’。
俊傑之中的異類!
似乎,武道宗師除了本身掌握著通達諸竅、三煉合一的偉力外,還有其他更加深遠的影響。
連各州道院,都下場爭奪。
眾人推杯換盞,直到華燈初上。
有武清粘杆處的武者,忽然談到了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翻譯豚語之事。
陳順安站了起來,朝眾人敬酒,語氣認真的說道,
“實不相瞞,陳某走南闖北多年,在隴南洪澇裏踩過水,下五洋捉過鱉,有路騎驢,遇水乘舟,也練就一番通鳥獸之語的本領,或許也能翻譯那江豚的語言……”
“……”
在場眾人沉默片刻後,哄堂大笑。
“對對對,沒錯!陳老哥你神通廣大,區區鳥獸之語,自然是手拿把掐之事!”
三德子捧腹大笑。
“說不定過兩日,路領辦就得登門拜訪陳兄,雙手奉上紫鐵菖蒲乳呢!”
武清粘杆處的倉使,忍不住打趣道。
“要我說,通鳥獸之語隻是小術,陳兄說不定還會聚鳥獸,引萬靈來拜!”
“對了,陳兄,我家養有一匹猛獸,頑野凶悍,不聽人語,擇人而噬,不知陳兄能否訓導一二?”
“啊?老韓,你家哪有這等猛獸?”
“是我那媳婦啊!唉,兄弟啊我苦啊,嗚嗚嗚……”
一時間,滿院充斥著歡快的氣氛。
就連趙光熙、林守拙等人,也忍俊不禁,連忙把陳順安拉入席間,隻當其喝醉了。
習武、賣水也就罷了。
你陳順安乃三煉武體,奸詐多計,搞出些新花樣,哪怕明兒就突破真意境界,大家夥還能理解。
可通鳥獸之語,傾山川之音,這等先天所成的稟賦、後天機緣造化所得的秘術,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擁有的?
將在場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陳順安有些無奈。
說真話怎麽就不信呢?
那我要說我是斬五賊修為,那你們不是更不信,視為為天方夜譚?
“好熱鬧啊……不知我等,能否也來討口便飯?”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子聲音,傳入府中。
明明音量不大,卻像冰珠落玉盤,壓過了所有喧嘩。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三道身影,前後走入府中。
“那是……章莊的教頭,徐鴻?”
“的確是徐武舉,前兩年我曾在西山狩獵,見過他一麵。”
眾人此時都認出徐鴻,有些詫異。
徐武舉,多年來都深居章莊,久不出世,整個武清縣認識他的人極少。
然後,眾人目光移動,看到了一道相貌偉魁,國字臉的身影。
臉色驟變!
雖然此人有些潦草,胡子拉渣,身上衣物遍布幹透的血痂,脖子上更是戴著一具枷,好似一個解送的犯人。
但此人行動間,如虎狼環視,昂首挺胸,帶著股磅礴的霸氣。
好似淪為階下囚的不是他,而是沒有披枷戴鎖的旁人!
在場不少人,都認出此人。
正是本該跟天璿聖姑,對峙於燕子塢的,啯嚕會會匪,紅五爺!
而關鍵是,此時此刻,徐鴻、紅五爺兩人,都安靜跟在一個年輕小姑娘的身後。
小姑娘臉龐稚氣未幹,眸子澄淨,有些好奇的東張西望。
許是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小姑娘施施然行了一禮,道,
“在下通州張氏嫡係子弟,張香菱,見過諸位。”
瞬間,整個綿宜宅都安靜了下來。
筷子放下,熱氣嫋嫋。
所有人的目光,統統注意到張香菱的身上。
通州張氏,簪纓世家,最顯赫時,有張氏子弟官拜武淵閣大學士。
鼇山道院更跟張氏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張香菱此女,乃當代張氏家主之女。
祖父,乃斬六賊圓滿,將叩宗師境的大高手。
乃貨真價實的,少年天驕。
通州,居然來人了?!
武清縣,要變天了!
一個念頭,驟然浮現眾人心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