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的目光都聚集在李承乾的身上，看著他拖著不方便的腿，一步一步走至大殿中央。
    李承乾就像往常上朝之時一般，樣子頗顯狼狽。
    但是，這一次，卻沒有人再像往常那樣，因為太子身上不便而輕視他，甚至在心中嘲笑他。
    似李承乾這樣腿腳不便者，依儒生選仕的標準，根本就無法立於朝堂之上，有礙於天朝威嚴，更別說此人竟然還是東宮太子，大唐未來的繼承者。
    李承乾自己，也常為此而自卑和敏感。
    可是現在……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李承乾並非第一次與眾臣在李世民麵前參與朝議，但那一次，他這個主帥隻是掛名拱手而已，真正製定詳細作戰計劃的，還是尉遲敬德等老將。
    短短幾天，所有朝臣對他的態度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李承乾終於走到殿中，禮畢後便向李世民大體稟報此次並州大戰的經過，以及帶回白默屍身之事。
    其實他們早就有奏章上報，李世民與幾位重臣也已經知曉，此時上稟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李世民淡淡地道：“高明你既然已經回來了，那正好，剛剛有禦史參奏，說東宮暗中鼓動民情，欲使東宮淩駕於朝廷之上……”
    李承乾一愣。
    他猜到這必是李泰指使的，沒想到他動手這麽快，自己前腳送上奏章說要回長安，後腳就幾乎已經到了。
    可是，他對於兵權毫不留戀，這樣的表現，靠這種手段段絕難誣告成功吧？
    那為什麽李世民會在自己上殿後立即說出這件事來？
    李承乾在並州大戰剛結束的時候，也曾想過，他立下大功之後，會不會反而引起李世民的顧忌。
    那樣自己的太子之位倒是可以擺脫了，隻是自己的下場一定會非常淒慘，什麽江南富貴王爺是別想了。
    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層念頭。
    換作別的君王，那他還真沒有把握，但現在是李世民當皇帝，他的作風，自己還是了解的。
    隻要自己沒有真的謀反，那麽李世民是不會因為忌憚什麽而給自己治罪的。
    既是如此，李世民此舉恐怕有額外的用意啊。
    李承乾沒有費心去猜測，剛剛大殿中的情形他是不可能知道的，隻要不是針對自己，那他就不用著急。
    他沉穩地搖了搖頭：“回父皇，斷無此事。”
    之後竟是沒有半句為自己辯解之語。
    一旁的張玄素等大臣都暗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而不論是李泰還是蕭言，都低著頭冷笑。
    太子現在真是把自己當成九五至尊了？他開口一句沒有此事，大家便無條件相信？
    可是李世民的反應讓他們全都驚掉了下巴。
    “嗯，太子既然明言無此事，那想來真是捕風捉影之說。本來嘛，禦史台風聞奏事，算是盡自己之責，所以朕自是不會向太子說出，到底是何人參奏。”
    蕭言暗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們沒有達成目的，但是魏王本就不指望在殿上告一狀便能把剛剛立下大功的太子給扳倒，隻是想要在陛下和群臣心中留下一絲懷疑。
    陛下如此說，恐怕不會深究此事，同樣也保下自己，避免自己成為太子報複的目標。
    有陛下之言，事後在場的大臣也是不敢私下向太子透露的。
    可李世民話鋒一轉，突然道：“還有一件事，因為之前並州之戰沒有分出結果，所以朕也沒有透露出去，以免引起朝野紛爭。”
    “太子乃是由朕親自授予北疆兵權，也是朝廷任命的並州大都督，主掌整個北疆防務。”
    “可是，他在接手太原城防之時，卻有人敢於目無朝廷詔令！”
    一邊說著，李世民從奏章的底部抽出了一封信件。
    李承乾略一搭眼，便認出了那正是自己抓捕王秀時搜出的信件。
    “太子當機立斷，已經把太原守將王泳抓到長安，而王氏一族竟然還不消停，覺得自己的利益受損，私下進行串聯，欲要聯合整個士族之力，陷害東宮！”
    “啊！”
    王泳之事，朝廷已有處置，在場的眾臣也是知曉的。
    臨敵之際，王泳區區一個太原守將，竟然敢輕視大軍主帥，也是該他倒黴。
    甚至於連那些素來與王氏一族交好的朝臣，也懶得費力去保他。
    可是，今日陛下所言，卻是大家首次聽聞的。
    李世民示意內侍把他桌案上的信件交給眾臣傳閱。
    等到大家看完之後，所有文臣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了。
    王泳之事，還能說是他自己不顧大局，不能直接牽連到王氏。
    可是這封信完全可以指證，王氏一族已經親自下場，針對大唐儲君！
    不論朝堂之上對於太子有多少議論，不論魏王現在有多麽受寵，李承乾都是正統的大唐繼承人，對於皇帝而言，他是“臣”，但對於其他的大臣以及萬民來說，他便是“君”！
    王氏竟然敢私下串聯，準備謀害太子，本身性質已經極為惡劣，更別說，儲君人選向來隻有皇帝乾坤獨斷，便是朝中重臣想要幹涉其事都要小心翼翼，一個士族竟然也想決定誰成為未來的儲君？
    朝堂之上，與王氏交好甚至於暗中聯姻以抬高自己身份家世的朝臣不在少數，他們當然不想看到王氏倒黴。
    隻是，現在誰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在陛下麵前保住王氏。
    李世民連看都沒有正眼看這些文臣一眼，自顧自地道：“這封信，說明王氏已經開始暗自串聯其他的士族與交好的大臣，想要陷太子於不義，而巧合地是，太子尚未返回長安，便有禦禦史上書，拿著這些捕風捉影之事想要構陷太子。”
    “蕭言！你可知自己扣在太子身上的罪名，便是他作為儲君也是承受不起的！你難道是想把太子置於死地嗎！”
    李世民剛剛說要依照朝廷規矩，不能讓李承乾知道參奏他的禦史到底是誰，以保護言官。可是點明了王氏私下的謀劃之後，他厲聲點出了蕭言的名字！
    蕭言嚇得直接跪伏於地。
    “陛下，王氏之事，臣是絕不知情啊，背後指使臣的，絕對不是王氏！”
    “臣為朝廷言官，食君之?，怎麽會聽從王氏的指派呢？”
    李世民微微一笑，聲音卻依然冷厲。
    “也就是說，你承認自己今日參奏太子，是背後有人指使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