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冰火轉輪

字數:7015   加入書籤

A+A-


    幽藍的冰窟,寂靜無聲,隻有水潭表麵氤氳的稀薄蒸汽在緩緩扭動。
    幽藍的冰窟,寂靜無聲,隻有水潭表麵氤氳的稀薄蒸汽在緩緩扭動。點點熒光礦石如同凝固的鬼火,將盤坐的少年身影映照得明滅不定。
    花癡開雙目緊閉,眉頭緊鎖,額角不斷滲出冷汗,卻又在瞬間被周圍的寒氣凍結成細小的冰晶。他的身體內部,正進行著一場凶險萬分的拉鋸戰。
    按照“冰火轉輪”那殘缺不全的法門,他首先要做的,便是以自身意誌為引,在幾乎枯竭的經脈中,強行“捕捉”那些肆虐的“焚心煞”餘毒。這無異於在滾燙的油鍋裏徒手撈取火星,每一絲意念的觸碰,都引來髒腑撕裂般的灼痛和心神針紮似的悸動。
    “不動明王心經”催發到極致,勉強護住心脈與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隨時可能傾覆。他咬緊牙關,牙齦都已滲出血絲,憑借著在夜郎七手下經年累月磨礪出的、遠超常人的堅韌意誌,一點點地收攏著那些狂暴的煞氣絲縷。
    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勉強將大部分散逸的煞氣餘毒聚攏,在丹田附近形成一團極不穩定的、散發著危險紅光的能量團。
    下一步,便是引動外界的“寒”力。
    花癡開將意念散開,感受著這冰窟中無處不在的、精純至極的玄冰寒氣。他小心翼翼地,如同用蛛絲牽引巨石,嚐試著從周身毛孔,引入一絲絲冰線般的寒氣,導向那團灼熱的煞氣。
    “嗤——!”
    如同燒紅的鐵塊浸入冰水,劇烈的反應瞬間在他體內爆發!那團煞氣猛地躁動起來,瘋狂衝擊著束縛它的意誌力,更與入侵的寒氣激烈衝突,冰火不相容的能量在他經脈中橫衝直撞,所過之處,經脈如同被寸寸撕裂、又瞬間凍結!
    “噗!”花癡開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落在麵前的冰麵上,瞬間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渣。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劇烈顫抖,幾乎要栽倒在地。
    不行!太猛烈了!寒山客創出的法門理論上可行,但實際操作起來,對寒熱力道的掌控要求達到了變態的程度!稍有不慎,就是煞氣爆體或者經脈盡碎的下場!
    他猛地中斷了寒氣的引入,再次全力運轉“不動明王心經”鎮壓幾乎失控的煞氣團,整個人虛脫般靠在冰壁上,大口喘息,眼中閃過一絲後怕。
    這條路,比想象中更難走。
    難道就要困死在這裏?
    不甘的火焰在心底燃燒。他回想起夜郎七的教導:“世間萬法,殊途同歸。賭術如此,煞氣亦如此。關鍵在於‘平衡’與‘引導’,而非‘壓製’與‘對抗’。”
    平衡……引導……
    花癡開目光掃過那氤氳著微弱熱氣的潭水,又感受著四周刺骨的嚴寒,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
    他之前的思路錯了!寒山客的法門是好的,但他忽略了這處冰窟獨特的環境——寒熱交匯之地!他隻是一味地從外界引入純粹的寒氣去衝擊煞氣,卻忘了利用此地天然存在的“熱”!
    這潭水的地熱,雖然微弱,但性質溫和,與那酷烈的玄冰寒氣截然不同。或許……可以作為緩衝?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形。
    他再次閉上眼睛,沒有急於引動寒氣,而是先嚐試溝通身下傳來的那絲微弱地熱。意念沉入,如同細密的漁網,捕捉著那散布在身體與冰麵接觸之處的、若有若無的暖意。這比引動狂暴的煞氣或酷寒要輕鬆許多,很快,一絲絲溫和的熱流被匯聚起來,如同溪流般,緩緩流向丹田處的煞氣團。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原本狂暴躁動的煞氣團,在接觸到這溫和的地熱之後,雖然依舊灼熱,但那股毀滅一切的暴戾氣息,似乎被稍稍撫平了一絲,變得……馴服了一點點?
    花癡開心中狂喜!有效!
    他穩住心神,開始進行最關鍵的步驟——構建“轉輪”。
    他小心翼翼地,同時引動一絲精純的玄冰寒氣從頭頂百會穴納入,另一絲溫和的地熱之氣從身下湧泉穴吸入。兩道性質截然相反的能量,在他的刻意引導下,並未直接衝向煞氣團,而是沿著一條他憑借“千手觀音”對力量流轉的精妙控製而臨時構建的、極其脆弱的循環路徑,開始緩緩運轉。
    一寒一熱,如同兩條首尾相接的遊魚,在他體內形成了一個微小而緩慢的循環。這個循環極其不穩定,時刻處於崩潰的邊緣,花癡開必須集中全部精神,以超乎想象的精準度維持著它們的平衡。
    然後,他控製著這個初生的、脆弱的“冰火轉輪”,緩緩靠近那團被地熱稍稍安撫過的“焚心煞”餘毒。
    沒有預想中的劇烈衝突。當“轉輪”的邊緣觸碰到煞氣團時,那灼熱的煞氣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一絲絲、一縷縷地被剝離出來,融入到那冰火循環之中。
    被卷入的煞氣,在冰與火的交替淬煉下,那股灼熱暴戾的屬性被一點點磨去,顏色從刺目的赤紅逐漸變得暗淡,最終化作一股相對溫和、精純了許多的能量,沉澱下來,融入花癡開近乎幹涸的經脈和丹田。
    成功了!
    花癡開幾乎要喜極而泣。雖然速度慢得令人發指,每煉化一絲煞氣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神,但確確實實有效!這“冰火轉輪”之法,配合此地獨特的環境,真的能煉化這要命的“焚心煞”餘毒!
    他不敢有絲毫鬆懈,摒棄所有雜念,全身心投入到這枯燥而凶險的煉化過程中。
    幽藍的冰窟內,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花癡開如同老僧入定,周身氣息變得玄妙起來。一半身體籠罩著淡淡的寒霜,另一半身體則隱隱有熱氣蒸騰,而那團盤踞在他丹田的赤紅煞氣,正在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一絲絲地縮小、變得黯淡。
    在這個過程中,他對於“冰火轉輪”的理解也在不斷加深。那寒山客留下的殘缺法門,在他親身實踐和“千算”狀態的不斷推演修正下,許多晦澀難通之處漸漸變得明晰,甚至被他補充、完善了一些細節。這已不完全是寒山客的“冰火轉輪”,而是帶上了他花癡開自身烙印的、更適合他的法門。
    不知過去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數日。
    當最後一絲赤紅色的煞氣被冰火轉輪煉化,融入經脈,花癡開緩緩睜開了眼睛。
    眸中精光一閃而逝,隨即恢複深邃。他身上的傷勢並未完全痊愈,內腑依舊隱隱作痛,精神也因長時間的極度專注而疲憊不堪。但是,那致命的“焚心煞”餘毒,已被徹底清除!
    不僅如此,經過這番冰火淬煉,他感覺自己的經脈似乎比以前更加堅韌寬闊了一些,那煉化煞氣所得的精純能量,雖然量不多,卻也讓他的根基更加穩固。尤其是對“煞氣”的理解,更是邁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不再僅僅是將其視為傷敵利器,更看到了其中蘊含的、可以被引導和轉化的能量本質。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體內氣血流轉,雖然虛弱,卻再無之前那種灼痛滯澀之感。
    他走到寒山客的骸骨前,再次深深一拜。這一次,他的心情更加複雜,有感激,也有一種同為“天局”受害者的共鳴。
    “寒山前輩,您的法門救了晚輩一命。您未走完的路,未報的仇,晚輩……接下了!”
    聲音在冰窟中回蕩,帶著一種沉重的承諾。
    花癡開知道,屠萬仞可能還在外麵守株待兔,前路依舊凶險。但此刻的他,已然脫胎換骨。不僅解決了體內的隱患,更獲得了一份獨特的機緣和對煞氣更深的理解。
    他走到水潭邊,掬起一捧微溫的泉水喝下,目光投向那不知通向何方的幽暗水道。
    該離開了。
    是時候,去找屠萬仞,清算之前的賬了。也是時候,繼續他尋找母親、向“天局”複仇的征程。
    冰窟幽藍,少年眸光如刀,之前的頹敗與絕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冷冽的鋒芒與更加堅定的決心。這極北冰原的生死磨難,未能將他擊垮,反而將他淬煉得更加危險,更加不可預測。
    花癡開沒有立刻動身。
    他盤膝坐回原地,閉目凝神,仔細內視。雖然“焚心煞”餘毒已清,但身體如同經曆了一場浩劫,內腑的暗傷、近乎枯竭的精神力,都需要時間調養。此刻貿然出去,若再遇屠萬仞,依然是凶多吉少。
    這處冰窟雖險,卻暫時安全,更有地熱泉眼和熒光苔蘚提供些許生機。
    他再次運轉“不動明王心經”,這一次,心法流轉格外順暢,那經過冰火淬煉的經脈似乎更能承載力量的運行。絲絲縷縷的元氣從丹田升起,溫和地滋養著受損的髒腑,撫慰著疲憊的心神。他又取出隨身攜帶的、僅剩的幾顆夜郎七秘製的固本培元丹藥服下,借助藥力加速恢複。
    在這絕對的寂靜與孤獨中,時間緩緩流逝。
    花癡開的心神逐漸沉靜下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開始複盤與屠萬仞的整個對決過程。從最初的煞氣衝擊,到中間的意識崩潰邊緣,再到最後凝聚一“點”破開煞氣,以及險死還生逃入冰縫……每一個細節都在“千算”狀態下被反複推演、剖析。
    屠萬仞的“焚心煞”剛猛暴烈,威力無儔,但其弱點也極其明顯——過於依賴情緒的推動,尤其是憤怒與殺意。情緒越盛,煞氣越強,但也越容易失去那分精微的控製,從而產生破綻。自己最後能破開他的煞氣,正是抓住了他因狂怒和輕視而產生的那一絲凝滯。
    而寒山客追尋的“玄冰煞”,聽其名便知是另一極端,極寒屬性,或許更重冷靜與掌控,但想必也有其相應的弊端,否則寒山客也不會功虧一簣,遭煞氣反噬而死。
    “冰火轉輪……”花癡開喃喃自語,感受著體內那尚未完全散去的、一絲冰火交織的餘韻。這門無意中得來並完善的法門,其精髓似乎不在於寒或熱任何一種極端屬性,而在於“轉化”與“平衡”。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化有害為有益。
    這是否意味著,煞氣的修煉,並非一定要走極端?是否可以有一種更中和、更可控的道路?
    這個念頭如同種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
    不知過了多久,花癡開再次睜開眼時,眸中神光內斂,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氣息已然平穩悠長,傷勢恢複了七成左右,精神力也補充了大半。是時候離開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寒山客的遺骸,將那刻在冰麵上的殘缺心法與遺言牢牢刻在心底,然後毅然轉身,走向那傳來微弱水流聲和光線的水道。
    水道狹窄,需要匍匐前行。冰冷的泉水浸濕了衣衫,但花癡開此刻體內氣血已然恢複運轉,並不覺得難以忍受。他沿著水流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這一次,前路似乎順利了許多。水道逐漸變得寬敞,水流也急了一些,那絲微弱的光線越來越明顯。終於,在拐過一個彎後,眼前豁然開朗!
    他鑽出了水道,發現自己位於一處冰崖的中部,下方是一個被冰川環繞的巨大山穀。陽光(或許是極晝的微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落,雖然依舊寒冷,但比那暗無天日的冰窟和冰縫好了太多。空氣清新冷冽,帶著冰雪的味道。
    他仔細觀察四周,確認沒有屠萬仞的蹤跡。那魔頭或許以為他早已死在冰縫深處,或許久尋不獲後已經離開。
    花癡開攀著冰崖上凸起的岩石和冰棱,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行。他的動作輕盈而穩健,經過此番磨難,對身體的掌控似乎更上一層樓。
    落入穀底,積雪沒膝。他環顧四周,辨別方向。根據之前進入玄冰洞的方位和此刻的地形,他大致判斷出了離開這片極北冰原的路徑。
    他沒有立刻動身,而是找了個背風的冰坳,盤膝坐下,將從冰窟中帶出的、一些散發著幽藍微光的苔蘚小心碾碎,混合著幹淨的積雪,敷在身體幾處嚴重的凍傷和與屠萬仞對撞時留下的暗傷處。這些苔蘚長年受地熱與寒氣滋養,似乎蘊含著奇異的生機,敷上之後,傷口處傳來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舒了口氣。陽光照在臉上,帶來久違的暖意。
    他還活著。從屠萬仞的煞氣下,從這絕險的冰原絕地中,硬生生殺出了一條生路。
    但花癡開臉上並無太多喜色。他知道,這隻是漫長複仇路上的一小步。屠萬仞未死,“天局”依舊如同一片巨大的陰雲,籠罩在頭頂。母親下落不明,司馬空逍遙法外……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貼身放著一塊溫潤的玉佩,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信物。冰窟中的經曆,寒山客的遺言,都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天局”的龐大與可怕。那是一個組織嚴密、高手如雲、行事毫無底線的恐怖存在。
    想要撼動它,憑現在的自己,還遠遠不夠。
    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更需要……盟友。
    花癡開站起身,最後望了一眼那吞噬了寒山客、也險些吞噬了自己的玄冰洞方向,然後毅然轉身,朝著南方,邁開了腳步。
    腳步踏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空曠的冰穀中回蕩。少年的背影在蒼茫的冰原上顯得格外孤獨,卻又帶著一種百折不撓的堅韌。
    極北的風雪未能埋葬他,反而將他磨礪得更加鋒利。接下來的路,注定不會平坦,但花癡開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他向著南方,向著那隱藏著更多秘密、更多危險,也或許隱藏著母親和複仇希望的前路,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