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熬煞對熬煞

字數:6445   加入書籤

A+A-


    冰冷的石室仿佛瞬間被投入了熊熊熔爐。
    屠萬仞那一聲“熬煞”,並非吼出,而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的沙啞顫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瞬間抽幹了石室內本就稀薄的空氣。他周身蒸騰的血色煞氣不再散逸,反而猛地回縮,緊貼皮膚,凝成一件如有實質的暗紅血甲,皮膚下的青黑血管如虯龍般根根暴起,瘋狂搏動。他腳下的青石板,竟無聲無息地蔓延開蛛網般的焦黑裂紋。
    花癡開瞳孔驟縮,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來了!這就是夜郎七嚴酷訓練中無數次提及,卻始終難以真正模擬的——真正的、以命為注的熬煞對決!
    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他幾乎是本能地,將體內那冰寒刺骨的“千算”煞氣催穀到極致。幽藍色的寒氣不再飄逸,轉而化作一道道凝實的冰流,纏繞周身,腳下的水漬瞬間凍結成冰,並向外急速蔓延,空氣中凝結出細碎的藍色冰晶,發出“哢哢”的輕微脆響。
    一熱一寒,兩股截然不同的煞氣領域,在這狹小的石室內轟然對撞!
    沒有巨響,卻有一股沉悶到極致的壓力憑空產生,牆壁上的燈火劇烈搖曳,明滅不定,將兩人扭曲拉長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如同兩尊搏命的妖魔。
    “呃……”花癡開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熱!難以想象的熱浪穿透了他幽藍煞氣的防禦,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刺入他的毛孔,鑽入他的骨髓。血液仿佛要沸騰,五髒六腑如同被放在鐵板上炙烤。更可怕的是那無形的“煞壓”,如山嶽般沉重,擠壓著他的胸腔,讓他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他知道,屠萬仞此刻承受的壓力絕不會比他小。自己的冰寒煞氣同樣無孔不入地侵襲著對方,凍結氣血,僵化經脈。
    但這老魔頭的熬煞功力,顯然比他更深,更狠,更持久!
    屠萬仞臉上的獰笑在血色煞氣中若隱若現,他緩緩抬起了右手,那手上指甲烏黑尖銳,仿佛惡魔之爪。“小子……滋味如何?這‘血焰煞’的灼魂之苦,可比你那點冰碴子……痛快多了!”
    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扭曲,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
    花癡開咬緊牙關,齒縫間已滲出血絲,腥甜的鐵鏽味在口中彌漫。他死死盯著屠萬仞,腦海中“千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推演。
    硬抗?絕對抗不過!屠萬仞的煞氣總量和凝練程度遠勝於他,這般純粹的力量對耗,他必死無疑。
    必須破局!破他的“煞心”!
    夜郎七的話語在他心間回蕩:“熬煞,熬的不僅是煞氣,更是心誌。煞氣如火,心誌如釜,釜破則火熄!尋其破綻,攻其必救!”
    破綻在哪裏?
    花癡開目光如電,掃過屠萬仞那血甲覆蓋的身軀。氣血奔湧如江河,煞氣凝練如實質……看似完美,但……
    推演!瘋狂推演!
    腦海中,屠萬仞的煞氣運行軌跡被不斷分解、重構。那磅礴的血色之下,似乎有一處運轉,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晦澀?就在他胸腔偏左的位置!
    是了!當年父親花千手臨死反擊,那凝聚畢生功力的一記“觀音淚”,目標正是屠萬仞的左胸心脈!雖未當場斃命,但必然留下了無法徹底痊愈的暗傷!
    這是父親在十六年前,為他埋下的唯一勝機!
    “找到你了!”花癡開眼中猛地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他不再試圖全麵抗衡那滔天血焰,周身幽藍煞氣陡然一變,由鋪散防禦,轉為極致凝聚!所有寒氣,所有精神,所有意誌,盡數匯聚於右手食指指尖!
    那指尖,幽藍光芒濃縮到極致,顏色轉為一種近乎純粹的深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宇宙深淵,連周圍的空氣都因其存在而微微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咽。
    指尖周圍的熾熱血焰煞氣,竟被這股極致的冰寒與鋒芒強行排開,湮滅!
    “什麽?!”屠萬仞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轉化為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從那一點極致凝聚的幽黑指尖上,感受到了一種致命的威脅,一種能真正刺穿他血焰煞甲,傷及他本源的鋒銳!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那指尖所向,赫然是他隱藏最深、守護最嚴的那處舊傷!
    他怎麽知道?!
    驚駭之下,屠萬仞凝聚的煞氣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就是現在!
    花癡開動了!他身隨指動,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紅藍光域的幽影,直刺屠萬仞左胸心脈!那凝聚於一點的指尖,是他全部的力量,全部的信念,以及……對父親無盡的追思與複仇的火焰!
    “噗——”
    一聲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如同熱刀切入牛油般的聲音響起。
    花癡開的指尖,精準無比地點在了屠萬仞左胸那處舊傷之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石室中肆虐的血色煞氣猛地一滯,隨即如同失去了核心般,開始劇烈地、混亂地波動、潰散。
    屠萬仞瞪大了雙眼,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那凝聚的血甲並未被完全破開,但一股鑽心刺骨的冰寒與劇痛,已如同毒蛇般,順著舊傷的脈絡,悍然鑽入他的心脈!
    “啊——!”
    他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狂嚎,周身血焰煞氣徹底失控,轟然爆開!
    轟!
    狂暴的氣浪將花癡開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周身幽藍煞氣瞬間黯淡,幾乎潰散。
    他掙紮著抬起頭,望向石室中央。
    屠萬仞踉蹌後退,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個融化的焦黑腳印。他捂著左胸,指縫間有絲絲縷縷混雜著冰晶的詭異血氣滲出,臉上的血色褪去,變得一片灰敗,那滔天的凶焰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隻剩下驚怒、痛苦,以及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死死盯著花癡開,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暴怒,有殺意,但更多的,是一種見了鬼般的悚然。
    “花…千…手……”
    他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悸。
    花癡開以手撐地,艱難地直起上半身,抹去唇邊的血跡,雖然狼狽,眼神卻亮得嚇人,他迎著屠萬仞的目光,一字一頓:
    “這一指,是我父親……隔世傳功!”
    花癡開的話語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屠萬仞強撐的氣勢。
    “隔世傳功……”屠萬仞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左胸處的劇痛與冰寒交織蔓延,讓他魁梧的身軀微微顫抖。那不是純粹的肉體創傷,更夾雜著十六年來深埋心底的恐懼被驟然引爆的精神衝擊。花千手臨死前那洞穿一切、玉石俱焚的眼神,與眼前這青年冰冷執拗的目光仿佛重疊在了一起。
    “嗬……嗬……”他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周身的血色煞氣明滅不定,再也無法維持那駭人的“血甲”形態,開始不受控製地逸散,將石室牆壁灼燒出更多焦痕。
    他死死盯著花癡開,眼神變幻不定,殺意與驚疑激烈交鋒。此刻的花癡開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幽藍煞氣近乎消散,臉色蒼白如紙,倚著石壁才勉強沒有倒下。隻要再補上一擊,必能取其性命!
    但這個念頭剛起,左心脈那鑽心的刺痛便驟然加劇,冰寒之氣甚至隱隱向著四肢百骸流竄,讓他運轉煞氣都變得滯澀艱難。
    “這小子……他怎麽會知道……難道真是花千手陰魂不散?” 屠萬仞心頭寒氣直冒。他性情凶殘暴戾,卻也極為迷信自身感知與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花癡開那精準到可怕的一指,以及那句“隔世傳功”,在他心神受創之下,被無限放大,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更何況,此地並非久留之所。方才煞氣對撞的動靜不小,雖地處偏僻,但難保不會引來城主府或其他勢力的探查。自己如今狀態大跌,若被趁虛而入……
    權衡利弊,殺機終是被壓了下去。
    “咳咳……”屠萬仞咳出兩口帶著冰碴的黑血,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小雜種……算你命大!下次再見,必取你狗命,祭奠我兄長在天之靈!”
    撂下這句狠話,他不再猶豫,強提一口煞氣,身形一晃,竟有幾分踉蹌地撞開石室那扇早已殘破的木門,血色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通道外的黑暗之中。空氣中,隻留下那股灼熱與血腥混雜的殘餘氣息,以及他壓抑不住的、帶著痛楚的沉重呼吸聲漸行漸遠。
    確認屠萬仞真的離去,花癡開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沿著石壁軟軟滑倒在地。
    “噗——”
    又是一口淤血噴出,染紅了身前的地麵。他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經脈如同被烈焰灼燒後又塞滿了冰碴,劇痛與冰寒交替肆虐,意識一陣陣模糊。
    剛才那凝聚全部精氣神的一指,幾乎榨幹了他所有的潛力。與屠萬仞這等凶人正麵熬煞,對其心誌、體魄、煞氣的消耗都是毀滅性的。他能撐到現在,全靠一股為父報仇的信念和“千算”秘法支撐。
    他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從懷中摸索出一個樣式古樸的小瓷瓶。這是離開夜郎府前,夜郎七鄭重交給他的保命丹藥——‘回天續命丸’,據說有吊命療傷奇效,煉製極為不易,他也僅此一顆。
    拔開瓶塞,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溢出,讓他精神微微一振。毫不猶豫地將那枚龍眼大小、色澤溫潤的丹藥倒入喉中。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溫和卻磅礴的藥力瞬間散開,如同甘霖灑入幹涸的土地,開始滋養他受損嚴重的經脈髒腑,驅散著侵入體內的異種煞氣。劇痛得以稍緩,冰寒之感也逐漸消退。
    花癡開不敢怠慢,立刻盤膝坐好,強忍著不適,運轉起“不動明王心經”的基礎法門,引導藥力流轉周身。幽藍色的煞氣微弱地重新浮現,如同星火,緩慢而堅定地修複著身體的創傷。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石室內隻剩下少年粗重卻逐漸平穩的呼吸聲,以及牆壁上燈火偶爾爆開的燈花輕響。
    不知過了多久,花癡開長長籲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恢複了幾分清明與銳利。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依舊殘留著一絲施展那絕命一指後的麻木與刺痛感。回想起方才那電光火石間的凶險博弈,後背不禁滲出一層冷汗。
    “屠萬仞……果然名不虛傳。”他心中凜然。若非憑借“千算”推演出其舊傷破綻,攻其不備,擾其心神,今日恐怕真要交代在這裏。父親當年的對手,竟是如此可怕。
    同時,他也更深刻地認識到夜郎七教導的“熬煞”真意。這不僅是力量的比拚,更是意誌、心計、乃至情報的全麵對抗。
    “左胸心脈……”花癡開默默記下了這個至關重要的信息。這處舊傷,將是未來再次麵對屠萬仞時,決定生死的關鍵。
    他掙紮著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酸疼無比的身體。丹藥和調息穩住了他的傷勢,但距離恢複戰力還差得遠。
    此地不宜久留。屠萬仞雖退,但難保不會去而複返,或者引來其他麻煩。
    他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石室,最後落在屠萬仞咳出的那攤黑血上,眼神微動。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一塊幹淨的布帛,沾染了一些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將其密封收好。
    “司馬空……”花癡開低聲念著另一個仇人的名字,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與屠萬仞的遭遇戰,雖然凶險,卻也驗證了他如今的實力,更重要的是,獲取了關於仇敵的寶貴信息。
    他整理了一下破損的衣衫,抹去嘴角殘留的血跡,深吸一口氣,邁著依舊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的步伐,走出了這間充滿煞氣與血腥的石室,身影融入外界的黑暗,繼續踏上他那布滿荊棘的複仇與尋母之路。
    前方的黑暗仿佛無窮無盡,但他心中的那點幽藍煞火,卻越燒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