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續煞盡燈枯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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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癡開猛地睜開雙眼,冷汗已浸透重衣。
    冰窟的刺骨寒意、屠萬仞猙獰的麵孔、那凝聚了所有意誌的煞氣之針……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不,就在剛才。他下意識地運轉心法,感受到體內那股變得愈發凝練、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空虛感的“癡煞”,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確認自己正安全地身處邊陲小鎮“望北驛”的一家客棧之中。
    窗外,天色微熹,遠處荒漠與天空的交界線泛著魚肚白。距離手刃屠萬仞,已過去三日。他們一路隱匿行蹤,才抵達這處相對安全的落腳點。
    “局非局,賭非賭……”
    父親臨終這六個字,如同魔咒,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它像一把鑰匙,卻找不到對應的鎖孔;像一道謎題,指向一個遠超賭壇恩怨的龐大迷局。
    “天局……”花癡開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從司馬空到屠萬仞,這兩個凶名赫赫的仇敵,竟都隻是“天局”麾下的爪牙。那真正的“天局”,它的觸角究竟伸得有多長?它的目的,真的僅僅是掌控天下賭壇,斂取財富嗎?父親是否正是因為窺破了某種真相,才招致殺身之禍?
    還有屠萬仞死前那極致的恐懼,“無麵”……那究竟是什麽?是一個人?一個代號?還是一個……組織?
    思緒紛亂如麻,體內的傷勢也隱隱作痛。與屠萬仞的煞氣對拚,雖險勝,卻也讓他元氣大傷,煞氣本源並非輕易能夠彌補。
    “咚咚咚。”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花哥,你醒了嗎?”是小七壓低的聲音。
    “進來。”
    小七推門而入,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濃鬱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她看著花癡開依舊蒼白的臉色,眼中滿是擔憂:“這是按你開的方子熬的,快趁熱喝了。阿蠻一早就出去了,說是打聽消息,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滋補的藥材。”
    花癡開接過藥碗,道了聲謝,仰頭將苦澀的湯汁一飲而盡。溫熱藥力散開,稍稍撫平了經脈中的隱痛。
    “你的傷……”小七欲言又止。
    “無妨,根基未損,隻是需要時間調養。”花癡開放下藥碗,目光沉靜,“但我們最缺的,或許就是時間。屠萬仞和司馬空接連斃命,‘天局’絕不會毫無察覺。他們接下來的動作,隻會更淩厲。”
    小七點頭,神色凝重:“我明白。所以我們必須盡快弄清楚,‘天局’究竟想做什麽,還有花伯伯留下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推開,阿蠻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與緊張。他反手關緊房門,壓低聲音道:“花哥,七姐,有發現!”
    “哦?打聽到什麽了?”花癡開精神一振。
    “不是打聽的,是碰上的!”阿蠻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一塊巴掌大小、色澤黯淡的金屬片,上麵似乎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路,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從某件更大的器物上斷裂下來的。“我在鎮子西頭的黑市廢墟那邊轉悠,想看看有沒有上年頭的藥材,結果在一個擺攤的老頭那裏,看到這玩意兒被扔在角落,差點當廢鐵賣了。我感覺這東西……有點不尋常。”
    花癡開接過金屬片,入手冰涼沉重,非鐵非銅,材質奇特。上麵的紋路古老而怪異,並非他所知的任何文字或常見圖案,倒像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帶有某種規律性的密紋。他嚐試將一絲微弱的煞氣注入其中,金屬片毫無反應。
    “你感覺它不尋常?”花癡開看向阿蠻。阿蠻天生對氣息敏感,尤其是對一些蘊含特殊能量或古老歲月痕跡的東西,這種直覺曾多次幫他們化險為夷。
    阿蠻撓了撓頭:“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它好像‘死’了,但又沒完全‘死’,裏麵好像空蕩蕩的,缺了點什麽。”
    小七也湊過來仔細查看,蹙眉道:“這紋路……從未見過。不像裝飾,更像是一種……鎖?或者通道?”
    花癡開指尖摩挲著那些冰冷的紋路,沉吟片刻,忽然心中一動。他再次運轉心法,但這一次,並非注入煞氣,而是將精神力高度集中,以“千算”之境,去感知、去“計算”這些紋路的走向、節點與潛在的聯係。
    就在他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水銀,細致地蔓延過每一道刻痕時,異變陡生!
    他懷中另一物,突然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是那枚得自司馬空、材質不明、正麵刻著“天運”二字,背麵卻是一片空白的令牌!
    花癡開立刻將令牌取出。隻見原本空白光滑的令牌背麵,此刻竟浮現出淡淡的、與那金屬片上同源的奇異光紋,並且與金屬片產生了微弱的共鳴,發出低沉的、幾不可聞的嗡鳴!
    “果然有關聯!”小七低呼。
    花癡開目光銳利,他將金屬片與令牌背麵靠近。當兩者相距不足一寸時,那嗡鳴聲變得清晰起來,令牌背麵的光紋也越發明顯,仿佛受到了某種吸引。
    “它們本是一體的?”阿蠻瞪大了眼睛。
    花癡開沒有回答,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令牌背麵的光紋並非完整,似乎也隻是某個更大圖案的一部分。而這塊金屬片上的紋路,恰好能與令牌背麵的部分光紋隱隱銜接上!
    “這令牌,是‘天局’身份的象征。這金屬片……”花癡開心中掀起波瀾,“很可能與‘天局’的核心秘密有關!甚至可能與父親留下的那句話有關!”
    他嚐試將金屬片與令牌背麵貼合,但除了共鳴加強,並無其他變化。顯然,無論是令牌還是金屬片,都隻是某個更大“鑰匙”的碎片。
    “看來,我們找到了一條意想不到的線索。”花癡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阿蠻,帶我去你找到這金屬片的地方。小七,你留守,注意周圍動靜。”
    “好!”
    望北驛西頭的黑市,與其說是市場,不如說是一片依托著幾段殘破土牆形成的自發交易區。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之人穿梭其間,交易著各種來路不明或見不得光的物品。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臭和某種若有若無的腥膻氣。
    在阿蠻的指引下,花癡開找到了那個攤位。攤主是個蜷縮在破舊皮襖裏的幹瘦老頭,須發皆白,臉上布滿溝壑,一雙眼睛半開半闔,顯得無精打采。他的攤位上零零散擺放著一些生鏽的兵器碎片、看不出年代的陶罐殘片、以及一些顏色古怪的礦石,那塊金屬片原本所在的位置空著,隻留下一個印記。
    花癡開走到攤位前,並未直接詢問金屬片,而是隨手拿起一塊帶著銅綠的箭簇碎片,看似隨意地把玩著,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尺子,掃過攤位上每一件物品,同時以“千算”之境,感知著周圍細微的氣息流動。
    “老丈,這東西怎麽賣?”花癡開口音帶著一點刻意模仿的、異鄉人的生硬。
    老頭眼皮抬了抬,渾濁的目光掃了他一眼,沙啞道:“十個大錢。”
    花癡開放下箭簇,又拿起一塊黑乎乎的、像是野獸骨骼的東西:“這個呢?”
    “三十。”
    花癡開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著價,一邊暗中觀察老頭。這老頭氣息微弱,似乎隻是個普通的、掙紮在溫飽線上的老淘荒者。但他攤位上的東西,雖然大多破爛,卻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古意”和淡淡的死寂之氣,與阿蠻描述那金屬片的感覺有幾分相似。
    最終,花癡開的目光落在那塊空出來的印記上,狀似無意地問道:“老丈,我聽說你前兩天賣出去一塊挺特別的鐵片?我看著那位置空著,倒是挺好奇什麽樣的東西。”
    老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半闔的眼皮微微睜開一條縫隙,渾濁的眼珠看向花癡開,帶著一絲審視:“那破玩意兒?鏽得快爛了,被個外鄉人買走了。”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花癡開敏銳地捕捉到,在說到“外鄉人”時,他語調有極其細微的起伏。
    “哦?什麽樣的外鄉人?”花癡開繼續用閑聊的語氣問道,同時將一絲極淡的、帶著安撫與引導意味的“癡煞”彌散在周圍,並非攻擊,而是潛移默化地影響對方的心神,降低其警惕性。
    老頭似乎並未察覺,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裹得挺嚴實……看不清臉……說話聲音有點怪,不像咱們這兒的人……他好像就衝著那鐵片來的,給了錢拿起就走……”
    “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或者,您還記不記得,那鐵片是從哪裏來的?”花癡開的語氣更加溫和。
    老頭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話?沒說什麽……來源?好像是……是從北邊‘死寂沙海’那邊淘來的……對,就是沙海,跟著一隊不要命的淘金客進去,在個塌了一半的古遺跡裏撿的……那地方邪門得很,進去十個人,能出來兩三個就不錯了……”
    死寂沙海!花癡開心中一動。那是位於花夜國西北方向的一片廣袤無垠的絕地,傳說遍布流沙、毒蟲和古老廢墟,環境極端惡劣,甚至流傳著有關“移動鬼城”的恐怖傳說。
    “多謝老丈。”花癡開放下幾枚大錢,算是買了剛才問詢的那點信息,轉身離開。
    走出黑市範圍,阿蠻迫不及待地問:“花哥,怎麽樣?有線索嗎?”
    “嗯。”花癡開眼神深邃,“買走另一塊碎片的是個神秘的外鄉人,目標明確。而碎片最初的來源,指向‘死寂沙海’的一處古遺跡。”
    他拿出那塊金屬片和依舊微微發熱的令牌:“如果我沒猜錯,類似這樣的碎片,應該不止一兩塊。它們分散在不同地方,很可能都與‘天局’有關,甚至可能就是開啟某個秘密的關鍵。父親所說的‘局’,或許不僅僅是指‘天局’,還可能指向一個更古老的、由這些碎片鑰匙所開啟的‘局’。”
    小七聽完花癡開的敘述,神色嚴峻:“死寂沙海……那可是九死一生之地。而且,還有另一個神秘勢力在收集碎片,是敵是友未知。”
    “是敵非友的可能性更大。”花癡開冷靜分析,“對方目標明確,行動詭秘,很可能也是‘天局’的人,或者……是另一個同樣在追尋這個秘密的對手。無論哪種,我們都慢了一步。”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西北方向,那裏是死寂沙海所在。天際昏黃,風沙似乎永無止境。
    “我們的計劃需要改變了。”花癡開的聲音帶著決斷,“追殺名單上的下一個仇人,可以暫緩。當前最重要的,是趕在對方之前,找到更多的碎片,弄清楚這個‘局’的真相。這很可能關係到‘天局’的根基,也是我們為父親報仇、徹底瓦解‘天局’的關鍵。”
    他回頭看向小七和阿蠻,眼神銳利而堅定:“準備一下,我們下一步,進入死寂沙海。”
    阿蠻摩拳擦掌,眼中既有對未知危險的警惕,更有躍躍欲試:“沙海就沙海!正好會會那幫裝神弄鬼的家夥!”
    小七則更加冷靜:“沙海環境惡劣,我們需要做足準備,地圖、水源、駱駝、應對流沙和毒物的藥品器具,一樣都不能少。而且,必須搞清楚那處古遺跡的具體位置。”
    “沒錯。”花癡開點頭,“我們先在望北驛盡量補充物資,同時打探更多關於死寂沙海和那處古遺跡的消息。時間緊迫,但我們不能盲目。”
    就在這時,客棧樓下忽然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夾雜著嗬斥聲和碗碟破碎的聲音。
    三人對視一眼,心生警惕。小七悄無聲息地貼近門縫向外觀察,片刻後,她臉色微變,低聲道:“是官差!好像在搜查什麽,直奔樓上來了!”
    花癡開眼神一凜。他們此行極為隱秘,屠萬仞之事更不可能這麽快泄露。是巧合?還是……“天局”的反應比他們想象的更快?或者說,是那個買走碎片的神秘外鄉人引來的?
    腳步聲已經在樓梯上響起,越來越近。
    “收拾東西,從後窗走。”花癡開當機立斷。
    無論來者何人,此刻他們都絕不能暴露。死寂沙海之行,注定從一開始,便布滿了迷霧與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