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冰火兩極間(中)

字數:15680   加入書籤

A+A-


    四、陰陽骰:重返二十年前
    “陰陽骰,一陰一陽,一麵是過去,一麵是未來。”
    屠萬仞的手指拂過桌上的九顆半黑半白的骰子。冰窖裏的溫度似乎又降低了幾分,冰燈的光芒在骰子光滑的白色那一麵流轉,仿佛活了過來。
    “這一局,我們不搖骰子。”屠萬仞抬眼看向花癡開,“我們‘進’骰子。”
    花癡開皺眉:“進?”
    “對,進去。”屠萬仞拿起一顆骰子,指尖在白色的那一麵輕輕一點。刹那間,白色表麵泛起漣漪,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這是‘憶境骰’,能帶人進入記憶深處最真實的場景。二十年前,我和你爹那場賭局,就在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但我一個人的記憶不夠完整,有偏差,有遺忘,有自我欺騙。所以需要你——花千手的兒子,血脈相連之人——和我一起進入。兩個人的記憶碰撞,才能還原出最接近真相的過去。”
    花癡開盯著那顆骰子,心髒開始劇烈跳動。二十年來,父親死亡的真相一直是他心中最深的謎團。夜郎七不肯說,母親跳江之前留下的隻言片語模糊不清,江湖上的傳聞更是真假難辨。
    而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怎麽保證安全?”他問,“如果我死在記憶裏,現實中的我會怎樣?”
    “不會死,但可能會瘋。”屠萬仞坦然道,“記憶是危險的,尤其是充滿痛苦和死亡的記憶。如果你在記憶裏迷失,分不清過去和現在,現實中的你可能會永遠沉睡,或者變成真正的癡兒。”
    他頓了頓:“所以這一局,賭的不是技巧,是心誌。你敢不敢,直麵你父親死亡的瞬間?”
    冰窖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花癡開想起夜郎七說過的話:“開兒,你要記住,真正的賭徒,不是敢拿命去賭,而是敢在絕境中保持清醒。清醒地麵對死亡,清醒地接受失敗,清醒地在廢墟上重建。”
    他還想起母親跳江之前的最後一句話,那是通過夜郎七轉述的:“告訴開兒,他爹死的時候,眼睛裏沒有恨。”
    沒有恨。
    一個死在賭桌上的人,眼裏為什麽沒有恨?
    花癡開伸手,拿起一顆陰陽骰。入手冰涼,但白色那一麵卻傳來淡淡的暖意,很矛盾的感覺。
    “我進。”他說。
    屠萬仞點頭,將九顆骰子在冰桌上一字排開。然後他咬破舌尖,將一滴血滴在第一顆骰子的黑色那一麵。血珠迅速滲入,整顆骰子開始發出暗紅色的光。
    “以血為引,以憶為橋。”屠萬仞低聲念誦,“陰陽逆轉,時空倒流。”
    花癡開也咬破指尖,將血滴在第二顆骰子上。兩滴血,兩顆骰子,紅光連成一線。
    冰窖開始旋轉。
    不,不是冰窖在轉,是他們的意識在旋轉。花癡開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像一片羽毛,被吸入骰子白色的那一麵。光線、聲音、溫度,所有的感官都在扭曲、重組。
    最後,他“落”在了一個地方。
    五、憶境第一幕:賭王爭霸夜
    首先恢複的是聽覺。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呐喊聲、咒罵聲,像潮水一樣湧來。然後是視覺:金碧輝煌的大廳,懸掛著三十六盞琉璃燈,每一盞都價值連城。空氣中彌漫著雪茄、香水、汗水和金錢混合的味道。
    花癡開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環形大廳的二層回廊上。下麵是大廳中央的圓形賭台,周圍擠滿了人。男人們穿著昂貴的西裝或長衫,女人們珠光寶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賭台中央的兩個人。
    一個是屠萬仞——年輕二十歲的屠萬仞。
    三十多歲的屠萬仞,還沒有後來那種青紫色的皮膚,但眼神裏的陰冷已經初現端倪。他穿著一身黑色勁裝,坐在賭台東側,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麵,像在彈奏無聲的死亡樂章。
    另一個是……
    花癡開的心髒停跳了一拍。
    那是花千手。他的父親。
    記憶中的形象和眼前的人重疊。花千手三十五六歲,正是男人最巔峰的年紀。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衫,麵容俊朗,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藝術品。
    “千手觀音,”身邊有人低聲議論,“聽說他能同時操控十副牌,每一張牌都知道在哪裏。”
    “有什麽用?對麵坐的是屠萬仞,‘熬煞魔王’。賭術再高,能熬得過寒冰煞氣?”
    花癡開意識到,這是二十年前那場著名的“賭王爭霸夜”。當年花千手正是通過這一戰,登頂賭壇,成為公認的“賭王”。但很少有人知道,也是這一戰,為他後來的死亡埋下了禍根。
    “兩位,最後一局。”一個穿著紅色馬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荷官開口,“賭注:賭王稱號,以及……‘天局’入門券。”
    大廳裏瞬間安靜下來。
    “天局”這個詞,像是有魔力,讓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年輕的屠萬仞笑了:“花兄,聽說你為了這張入門券,準備了三年。”
    花千手也笑:“屠兄不也是?閉關兩年,把寒冰煞氣練到第七重,就為了今天。”
    “那廢話少說。”屠萬仞推出一堆籌碼,“開始吧。”
    荷官開始發牌。
    這一局賭的是“梭哈”,但規則有變:每人隻發兩張牌,一張明牌,一張暗牌。然後可以無限次加注,直到一方認輸,或者……亮牌決勝負。
    花千手的明牌是紅心A,屠萬仞的明牌是黑桃K。
    “好牌。”屠萬仞看了一眼自己的暗牌,“加注,一百萬兩。”
    全場嘩然。二十年前的一百萬兩,足以買下整條街的商鋪。
    花千手麵不改色:“跟,再加一百萬兩。”
    “花兄這麽自信?”屠萬仞的手指又開始敲擊桌麵,每敲一下,賭台表麵就結一層薄霜,“你的暗牌是什麽,能告訴我嗎?”
    “能啊。”花千手笑得更燦爛了,“是方塊A。”
    他掀開了暗牌。
    果然是方塊A。
    一對A,在梭哈裏是很大的牌。但屠萬仞的表情卻沒有變化,他隻是盯著花千手的手——那雙被稱為“千手觀音”的手。
    “花兄,你剛才換牌了吧?”屠萬仞突然說。
    大廳裏的空氣凝固了。
    換牌,在賭壇是大忌。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花千手笑容不變:“屠兄有證據嗎?”
    “沒有。”屠萬仞老實承認,“但我知道你換了。因為你的手,在牌落桌的瞬間,快了零點一息。”
    他頓了頓:“那不是人類能達到的速度。”
    花千手沉默了。良久,他歎了口氣:“屠兄好眼力。沒錯,我換了牌。我的暗牌本來是梅花3,但我換成了方塊A。”
    承認了!
    全場再次嘩然。有人開始叫罵,有人準備離席——賭王爭霸出現作弊,這是天大的醜聞。
    但荷官沒有動。那個穿紅馬甲的男人,隻是靜靜地看著,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為什麽承認?”屠萬仞問。
    “因為瞞不過你。”花千手說,“也瞞不過他。”
    他看向荷官。
    紅馬甲男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很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花千手,按規矩,作弊者死。但如果你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可以破例一次。”
    花千手站起身,環視全場。
    “諸位,今天這場賭局,表麵上是爭賭王,實際上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聲音在大廳裏回蕩,“‘天局’要選一個人,一個能代表他們掌控整個賭壇的人。屠兄是候選人,我也是。”
    他頓了頓:“但我不想進‘天局’。”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炸得所有人都懵了。
    “為什麽?”紅馬甲男人問。
    “因為我女兒。”花千手說這話時,眼神柔軟了一瞬,“她下個月滿三歲。我想看著她長大,想教她讀書寫字,想帶她去看江南的煙雨、塞北的雪。我不想成為一個見不得光的組織的棋子,一輩子活在陰影裏。”
    屠萬仞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所以你故意作弊,想輸掉這場賭局?”
    “對。”花千手坦然道,“輸了,就不用進‘天局’了。我可以帶著妻女,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生活。”
    大廳裏鴉雀無聲。
    紅馬甲男人沉默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花千手,你太天真了。‘天局’要的人,從來沒有逃得掉的。你今天就算輸了,明天、後天,他們還會找上你。除非你死。”
    “那就讓我死。”花千手說,“但放過我的家人。”
    “不行。”紅馬甲男人搖頭,“規矩就是規矩。你作弊,按律當死。你的家人……要看‘天局’的意思。”
    他做了個手勢。
    陰影裏走出四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圍向花千手。
    花癡開在二樓回廊上,看得目眥欲裂。他想衝下去,想救父親,但身體動不了——這是記憶,是已經發生過的過去,他改變不了任何事。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
    但就在這時,屠萬仞突然開口了。
    “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他。
    “這一局,還沒結束。”屠萬仞說,“花千手承認作弊,按規矩是該死。但按賭桌上的規矩,他還沒輸。”
    紅馬甲男人皺眉:“什麽意思?”
    “意思是,”屠萬仞掀開了自己的暗牌,“我的牌是黑桃A。”
    一張黑桃A,加上明牌的黑桃K,組成了最大的牌型之一:同花順的胚子。
    “如果他沒作弊,我贏。但他作弊了,換成了方塊A。”屠萬仞盯著花千手,“所以現在的局麵是:我有一對K加一張A,他有一對A。按牌麵,還是他贏。”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算什麽邏輯?
    “屠萬仞,你想保他?”紅馬甲男人的語氣冷了下來。
    “不是保他,是講規矩。”屠萬仞站起身,“賭桌上的規矩是:勝負未分之前,任何人不得離場。他現在還沒輸,就不能死。”
    他走到花千手麵前,兩人對視。
    “花兄,我們重新賭一局。”屠萬仞說,“就賭你最擅長的:千術。我賭我看不穿你的手法,你賭你能在我眼皮底下再換一次牌。”
    花千手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屠兄,你這是何必?”
    “我看不慣。”屠萬仞說得很簡單,“‘天局’要殺人,我管不著。但在我還沒贏的時候殺人,我不答應。”
    紅馬甲男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他沒有發作,因為屠萬仞說的確實有道理——按賭壇最古老的規矩,勝負未分,賭局繼續。
    “好。”紅馬甲男人最終點頭,“最後一局,千術對決。屠萬仞,你要是輸了,就和花千手一起死。”
    “要是我贏了呢?”
    “你贏,”紅馬甲男人一字一句道,“花千手可以活著離開,但他的家人,‘天局’會處理。”
    花千手臉色驟變:“不行!”
    “你沒得選。”紅馬甲男人冷冷道,“要麽現在死,全家死。要麽賭一局,你活,家人看天命。”
    絕境。
    花癡開在二樓,看得渾身冰涼。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父親最終會死——因為無論怎麽選,都是死路。唯一的區別,是早死晚死,是一個人死還是一家人死。
    花千手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他的眼神變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絕的平靜。
    “我賭。”他說。
    六、憶境第二幕:千手VS寒煞
    荷官換了一副新牌。
    純金打造的牌盒,象牙製成的撲克牌,每一張都薄如蟬翼,在燈光下近乎透明。這是最難作弊的牌,因為任何一點微小的動作,都會在透明牌麵上留下痕跡。
    “規則很簡單。”屠萬仞說,“一副牌,五十四張。我們輪流抽牌,每人抽三張,比大小。但抽牌的過程,可以動用任何手法——換牌、藏牌、控牌,都可以。誰的手法被對方看穿,誰輸。”
    花千手點頭:“誰先?”
    “你先。”
    花千手伸出手。
    那是花癡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眼看見父親的“千手觀音”全力施展。
    快。
    快得超越人類視覺的極限。花癡開甚至看不清父親的手在動,隻能看見一道殘影在牌堆上一掠而過,三張牌就已經到了花千手手中。
    整個過程,不到半息。
    大廳裏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這種速度,已經不能稱之為“手快”,簡直是妖術。
    但屠萬仞的眼睛沒有眨。
    他盯著花千手的手,不是看牌,是看手指的每一個細微動作——肌肉的收縮,關節的彎曲,皮膚的紋理變化。
    “第一張,”屠萬仞緩緩開口,“你抽的是紅心K,但在入手的瞬間,換成了梅花A。換牌的位置在掌心,用的是‘觀音拈花’的手法,手指在牌麵抹過,改變了牌的印記。”
    花千手臉色微變。
    “第二張,”屠萬仞繼續說,“你抽的是方塊5,但沒換,隻是藏了——藏在袖口的暗袋裏。現在你手裏這張,是早就準備好的黑桃Q。”
    “第三張,”屠萬仞笑了,“這張最有意思。你根本沒從牌堆裏抽牌,而是從空中‘抓’了一張——那是你開場前就藏在房梁上的備用牌,草花J。”
    全中。
    花千手沉默了。良久,他攤開手,三張牌果然如屠萬仞所說:梅花A、黑桃Q、草花J。
    “屠兄好眼力。”他苦笑道,“我輸了。”
    “不,你沒輸。”屠萬仞搖頭,“你看穿了我的手法,但你不知道,我也在看穿你的同時,做了手腳。”
    他也伸出手,從牌堆裏抽了三張牌。
    動作很慢,慢到所有人都能看清每一個細節。但就是這樣慢的動作,花千手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屠兄,你……”
    “寒冰煞氣,不僅能凍人,還能凍牌。”屠萬仞攤開手掌,三張牌的表麵都結著一層薄冰,“我在牌上做了標記。冰層厚度不同,透光率不同。你換的每一張牌,我都能通過冰層的變化看出來。”
    他頓了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你看我抽牌的時候,把你袖口裏的那張方塊5,換成了紅心2。”
    花千手猛地看向自己的袖子。
    果然,暗袋裏的牌變了。
    “所以現在的局麵是,”屠萬仞說,“我抽了三張牌,你看穿了,但你不知道我換了你的牌。你抽了三張牌,我看穿了,但你也未必知道我全部的布置。”
    他看向紅馬甲男人:“這一局,平手。”
    平手?
    紅馬甲男人皺眉:“賭桌上沒有平手。”
    “那就加賽。”屠萬仞說,“但加賽的規則,由我來定。”
    “什麽規則?”
    屠萬仞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放在桌上。玉瓶是透明的,能看見裏麵裝著半瓶淡藍色的液體,冒著寒氣。
    “這是‘九幽寒髓’,天下至寒之物。”屠萬仞說,“我和花兄各服一滴,然後繼續賭。誰能先熬過寒毒,保持清醒,誰贏。”
    瘋了!
    所有人都這麽想。九幽寒髓,那是傳說中生長在極地冰川深處的天材地寶,一滴就能凍僵一頭大象。人服下去,不出三息就會血液凝固而死。
    但花千手答應了。
    “好。”他說,“但我有一個條件。”
    “說。”
    “如果我贏了,”花千手看向紅馬甲男人,“我要你發誓,永世不碰我的家人。如果我輸了,我死,家人隨你們處置。”
    紅馬甲男人想了想,點頭:“可以。”
    屠萬仞打開玉瓶,倒出兩滴寒髓。液體離開瓶口的瞬間,整個大廳的溫度驟降,離得近的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滴給花千手,一滴他自己服下。
    花癡開在二樓,看得清清楚楚:寒髓入喉的瞬間,父親的臉色就變成了青紫色。他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眉毛、睫毛、頭發上迅速結出白霜。
    屠萬仞也一樣,但他的狀況似乎好一些——他修煉寒冰煞氣多年,對寒冷有一定抗性。
    賭局繼續。
    兩人開始抽牌,動作都變得僵硬、緩慢。但手法依然精妙,依然在換牌、藏牌、控牌。隻是這一次,他們的賭注變了——不再是牌的大小,而是誰先倒下。
    一炷香過去了。
    花千手的嘴唇已經凍得發黑,手指僵硬得幾乎握不住牌。但他還在堅持,每一次抽牌,每一次換牌,都精準得可怕。
    屠萬仞的狀況也不樂觀。寒髓的毒性超出了他的預計,他的煞氣在體內亂竄,幾乎控製不住。
    “花兄,”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值得嗎?為了家人,賭上自己的命。”
    花千手笑了,盡管笑容因為凍僵的臉而顯得扭曲:“屠兄沒有家人,所以不懂。”
    “我有過。”屠萬仞說,“但她死了,死在仇家手裏。從那以後我就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麽值得用命去換。”
    “那是因為你沒遇到。”花千手艱難地抽出一張牌,“等你遇到了,你就懂了。有些東西,比命重要。”
    他說這話時,眼神溫柔了一瞬。花癡開知道,父親是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還在繈褓中的自己。
    就是這一瞬間的溫柔,讓屠萬仞找到了破綻。
    他出手了。
    不是抽牌,是攻擊——一道寒冰煞氣從指尖射出,直取花千手心口。這一擊太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花千手中招了。
    寒氣入體,與九幽寒髓的毒性疊加,瞬間爆發。他噴出一口血,血還沒落地就凍成了冰晶。整個人向後倒去,撞翻了賭台。
    “你……”紅馬甲男人怒視屠萬仞,“違規!”
    “賭桌上,沒有違規,隻有勝負。”屠萬仞抹去嘴角的血跡,“他分心了,所以他輸了。”
    花千手倒在地上,身體開始結冰。但他沒有死,還在掙紮,還想站起來。
    屠萬仞走到他麵前,蹲下身。
    “花兄,對不住。”他低聲說,“但我必須贏。我也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花千手看著他,眼神複雜。有憤怒,有不甘,但最後,都化成了釋然。
    “幫我……照顧……家人……”
    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冰層迅速覆蓋全身,將他凍成了一座冰雕。
    賭王花千手,死了。
    七、憶境第三幕:真相的另一麵
    記憶開始破碎、重組。
    花癡開感覺自己在向下墜落,穿過層層光影,最後“落”在另一個場景裏。
    這是一間密室,沒有窗戶,隻有一盞油燈。屠萬仞跪在地上,麵前站著那個紅馬甲男人——現在花癡開知道了,他是“天局”的高層,代號“判官”。
    “你殺了花千手。”判官說。
    “是。”屠萬仞低著頭。
    “但你沒殺他的家人。”判官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我們的人趕到時,他妻子和孩子都不見了。是你放走的?”
    屠萬仞沉默。
    判官歎了口氣:“屠萬仞,你要知道,‘天局’的規矩是斬草除根。你留了後患,將來會惹大麻煩。”
    “我知道。”屠萬仞終於開口,“但我答應過花千手。”
    “答應一個死人?”
    “答應就是答應。”屠萬仞抬起頭,眼神倔強,“判官大人,我贏了賭局,按約定,我可以提一個要求。”
    判官點頭:“說。”
    “我要你發誓,永不追殺花千手的妻兒。”屠萬仞一字一句道,“如果他們將來要找‘天局’報仇,那是他們的事。但‘天局’不能主動出手。”
    判官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屠萬仞,你知道為什麽‘天局’選中你嗎?”
    “因為我夠狠,夠強。”
    “不,”判官搖頭,“因為你還有底線。一個完全沒有底線的人,不可控。你有底線,就能被控製。”
    他走到屠萬仞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答應你。‘天局’永不主動追殺花千手的家人。但你要記住,今天這個人情,將來要還的。”
    屠萬仞鬆了口氣:“多謝判官大人。”
    “別急著謝。”判官話鋒一轉,“花千手的妻子跳江了,我們的人沒找到屍體。但他的孩子還活著,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屠萬仞臉色一變:“你們找到他了?”
    “不是我們找到的,是有人送來的。”判官說,“夜郎七,你認識吧?賭壇的傳奇,花千手的師兄。他把孩子帶走了,說要養大,將來為父報仇。”
    屠萬仞沉默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孩子?”判官問,“夜郎七把他藏得很好,但我可以告訴你地址。”
    “不必了。”屠萬仞搖頭,“花千手讓我照顧他的家人,不是讓我去打擾他們的生活。那孩子在夜郎七那裏,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你倒是想得開。”判官笑了笑,“行了,你下去吧。從今天起,你就是‘天局’的‘寒煞使’,負責北方十三省的賭壇事務。”
    屠萬仞行禮告退。
    走到門口時,判官突然叫住他:“屠萬仞,最後一個問題。”
    “大人請講。”
    “如果將來,那孩子長大了,來找你報仇,你會怎麽辦?”
    屠萬仞站住了。他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
    “那就讓他來。他爹的債,我還欠著。”
    記憶再次破碎。
    花癡開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飛速後退。賭廳、密室、燈光、人臉,所有的景象都在旋轉、模糊、消失。
    最後,他“砰”的一聲,跌回了現實。
    還是那個冰窖,還是那張冰桌,還是那九顆陰陽骰。屠萬仞坐在他對麵,臉色蒼白,嘴角有血絲。
    “你看到了?”屠萬仞問。
    花癡開點頭,說不出話。他的心髒還在狂跳,父親死亡的畫麵在腦海裏反複回放。
    “現在你明白了,”屠萬仞說,“我殺你爹,不是因為我恨他,是因為我必須贏。但我答應過他,保護他的家人。所以我放走了你娘,默許夜郎七帶走你。”
    他頓了頓:“這二十年來,我一直在等。等你長大,等你有能力來找我報仇。”
    花癡開終於找回了聲音:“為什麽?為什麽要等?”
    “因為欠債要還。”屠萬仞笑了,笑容苦澀,“花千手死前,眼裏沒有恨。他說他理解我,知道我也有不得不贏的理由。他說:‘屠兄,我不怪你,但我的兒子可能會。如果將來他來找你,請你……告訴他真相。’”
    “真相就是,”花癡開聲音嘶啞,“你殺了我爹,但你也救了我?”
    “不算救,隻是還債。”屠萬仞搖頭,“我欠花千手一條命,所以保住他的血脈,是天經地義。”
    冰窖裏再次陷入沉默。
    花癡開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二十年的恨意,在這一刻突然失去了方向。該恨嗎?恨他殺了父親。該謝嗎?謝他保護了自己。
    “第三局,”他終於說,“還沒結束。”
    “對。”屠萬仞點頭,“你看到了過去,但還沒做出選擇。現在該你決定了:是繼續複仇,殺了我,完成你二十年的執念?還是……放下?”
    花癡開盯著桌上的陰陽骰。
    九顆骰子,九種選擇,九條不同的路。每一顆骰子的黑色那一麵,都映著他的臉;白色那一麵,都映著屠萬仞的臉。
    黑與白,過去與未來,恨與恕。
    “如果我選擇複仇,”花癡開問,“你會反抗嗎?”
    “會。”屠萬仞坦然道,“我不想死。我活著,還有未完成的事。”
    “什麽事?”
    屠萬仞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摧毀‘天局’。”
    花癡開愣住了。
    “我加入‘天局’二十年,看清了他們的真麵目。”屠萬仞的眼神變得冰冷,“他們掌控賭壇,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權力——控製整個地下世界的權力。他們用賭局洗錢,用賭債控製官員,用賭術高手當殺手。”
    他頓了頓:“你爹當年不想加入,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但他太天真,以為退出就能保平安。他不知道,看到了‘天局’真麵目的人,隻有兩條路:加入,或者死。”
    “那你為什麽……”
    “為什麽還留在‘天局’?”屠萬仞笑了,“因為從內部摧毀,比從外部容易。我等了二十年,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能幫我的人。”
    他看著花癡開:“現在,我等到了。”
    冰窖裏,寒氣繚繞。
    花癡開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屠萬仞要賭第三局,為什麽要帶他看記憶,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這不是一場賭命的局。
    這是一場賭“未來”的局。
    【第三百七十七章(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