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永夜牢碑
字數:7922 加入書籤
代號“蓮花”這個名字在暗城底層流傳的速度,比花癡開想象中更快。
當他穿過那條幽藍色的長廊,踏入真正意義上的暗城內部時,空氣驟然改變——不再是賭場常見的混合氣味,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金屬和腐朽感的特殊氣息。光線從頭頂的管道中透出,不是自然光,也不是普通燈光,而是一種暗淡的磷光,讓整個空間籠罩在詭異的青白色調中。
“蓮花閣下,請跟我來。”迎接他的是一位戴著鳥嘴麵具的侍者,聲音經過處理,分不清男女,“新人需要先進行‘定級賭局’,確定您在暗城的初始權限。”
侍者領著他穿過一條向上的螺旋樓梯。樓梯兩側的牆壁上,鑲嵌著無數個小屏幕,每個屏幕都在播放不同的賭局——有的在豪擲千金,有的在生死相搏,有的平靜如水卻暗藏殺機。
“暗城九層,權限不同。”侍者邊走邊解釋,“新人一般從地下一層開始。每贏一場定級賭局,可上升一層。權限越高,能參與的賭局越大,能獲取的信息越多。”
花癡開注意到,屏幕上的賭局中,賭注五花八門:金錢、珠寶、房產這些尋常之物自不必說,更有肢體、器官、記憶、技藝,甚至……人生。
一個屏幕上,一個麵容枯槁的男人正在簽署文件,將餘生所有時間賣給對手,換取救治女兒的機會。
另一個屏幕上,兩個賭徒在對賭手指,一刀下去,鮮血噴濺在賭桌上。
“到了。”侍者停下腳步。
眼前是一扇黑色的門,門上用金粉繪製著複雜的籌碼圖案。侍者推開門,裏麵是一個不大的房間,中央一張賭桌,桌對麵坐著一個人。
那是個女人,看起來三十出頭,身穿暗紅色旗袍,頭發高高盤起,插著一根玉簪。她正低頭看著手中的牌,聽到開門聲,抬起眼,眼神銳利如刀。
“新人?”她問,聲音冷冽。
“代號蓮花,前來進行定級賭局。”花癡開走到賭桌對麵坐下。
女人打量著他,目光在他手指上停留片刻:“夜郎七的徒弟?千手觀音的傳人?”
花癡開心中微凜,麵上不動聲色:“是又如何?”
“不如何。”女人放下牌,“隻是提醒你,暗城不缺高手。二十年前,你父親花千手來過這裏,贏過,也輸過。”
花癡開的呼吸停頓了一瞬。
“你知道我父親?”
“暗城記錄一切。”女人淡淡道,“每一場重要賭局,每一個重要人物,都會被記錄在‘永夜碑’上。花千手,代號‘千蓮’,曾在地七層連贏三十六場,創下紀錄。後來……輸給了‘天局首腦’,代價是一條手臂和全部籌碼。”
花癡開握緊了拳頭。父親的手臂確實有舊傷,但他一直以為是年輕時練習賭術留下的。原來,是在這裏輸掉的?
“你想知道更多?”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贏了我,我告訴你花千手在暗城的所有記錄。輸了,你就從地下一層開始爬,慢慢找答案吧。”
“賭什麽?”
“最簡單的,猜點數。”女人從桌下取出一個特製的骰盅,裏麵是三枚純黑色的骰子,“不過不是猜大小,而是精確猜出三枚骰子的點數總和、奇偶、以及每一枚骰子的具體點數。”
這是極高的要求。普通賭徒能猜中總和已屬不易,要精確到每一枚,幾乎不可能——除非,能“聽”出骰子落定時的細微差別,能“算”出骰子在骰盅中的運動軌跡。
花癡開看著那三枚黑骰子,在暗淡的光線下,它們仿佛吸收了周圍所有的光。
“你先還是我先?”他問。
“新人先請。”女人將骰盅推到他麵前。
花癡開拿起骰盅。入手沉重,材質特殊,隔絕了大部分聲音。他輕輕搖晃,三枚骰子在盅內碰撞,發出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響。
他閉上眼睛。
千算啟動。
腦海中,骰盅的形狀、骰子的重量、搖動的角度、空氣的阻力……無數數據如瀑布般流過。他的耳朵捕捉著最細微的振動,手指感受著骰子碰撞帶來的反饋。
五秒,十秒,二十秒。
他停下手,將骰盅輕輕放在桌上。
“猜吧。”女人說。
花癡開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骰盅上,仿佛能穿透那層黑色的材質,看到裏麵的骰子。
“總和……十七點。”他說,“奇偶為奇。三枚骰子分別為:五點,六點,六點。”
女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恢複平靜:“確定?”
“確定。”
“開盅。”
花癡開揭開骰盅。三枚黑色的骰子靜靜躺在那裏:五點,六點,六點,總和十七。
完全正確。
“不錯。”女人點頭,“現在輪到我了。”
她拿起骰盅,動作比花癡開更加流暢,仿佛手臂與骰盅融為一體。搖骰時幾乎沒有聲音,就像骰子懸浮在空中。
三秒,她就停下了。
“猜。”她說。
花癡開凝神細聽。剛才那短暫的搖動,幾乎沒有任何有效信息。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女人用了特殊手法,讓骰子在盅內處於“失重”狀態,落地時幾乎沒有碰撞。
他需要另一種方法。
“能靠近一點嗎?”他問。
“請便。”
花癡開起身,走到賭桌側麵,俯身靠近骰盅。他的右手輕輕按在桌麵上,食指上的蓮花戒指接觸到木質桌麵。
一瞬間,細微的振動從桌麵傳來,通過戒指傳到指尖,再傳到他的神經。
這是花家祖傳的技藝——“蓮心通明”。通過接觸介質,感知其中物體的狀態。傳說練到極致,能隔牆感知骰子點數,能通過地麵感知對手心跳。
花癡開閉上眼。戒指傳來的振動在腦海中轉化為圖像:骰盅內,三枚骰子呈品字形分布,點數分別是……
“總和十二點,偶。骰子分別為:三點,四點,五點。”
女人盯著他,良久,忽然笑了:“花千手的兒子,果然有些門道。”
她揭開骰盅,正如花癡開所說:三點,四點,五點。
“你贏了。”女人從懷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令牌,扔給他,“這是地三層權限牌。你可以跳過地下兩層,直接去地三層。那裏的賭局,才真正開始涉及暗城的秘密。”
花癡開接過令牌:“我父親的信息?”
“在永夜碑上。”女人站起身,走向房間的另一扇門,“跟我來。”
門後是一條向下的通道,兩側牆壁不再是普通的磚石,而是某種發光的晶體,散發出柔和的藍色光芒。通道很長,似乎一直延伸到地底深處。
“永夜碑是暗城的核心之一。”女人邊走邊說,“記錄著所有重要賭局的結果,以及賭徒的興衰。你能在上麵看到花千手的名字,也能看到夜郎七的,還能看到……你母親的。”
花癡開腳步一頓:“我母親?”
“菊英娥,代號‘夜曇’,二十年前是暗城最耀眼的女賭徒之一。”女人沒有回頭,“她和你父親在這裏相識,相愛,然後一起離開。二十年後,她被抓回來,關在永夜牢。而你,作為他們的兒子,又回到這裏。”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因為有趣。”女人終於停下腳步,“暗城太久了,久到一切都變得乏味。一個新人的到來,尤其是一個背負著如此多故事的新人,總能帶來一些……變數。”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直徑至少有五十丈。空間的中央,矗立著一座黑色的石碑,高約十丈,寬三丈,表麵光滑如鏡,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發光的文字。
石碑周圍,有數十個人影或站或坐,有的在記錄什麽,有的在低聲交談,有的隻是仰望著石碑,仿佛在參悟什麽。
“這就是永夜碑。”女人說,“所有信息都在上麵。自己看吧。”
花癡開走近石碑。離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古老而沉重的氣息。石碑上的文字不是雕刻上去的,而是某種發光物質自然形成,不斷流動、變化,像是活的一樣。
他尋找著父親的名字。
很快,在石碑的中段,他看到了“千蓮”兩個字。名字後麵,跟著一係列記錄:
“天局曆七十五年,千蓮入暗城,定級賭局連勝九場,直升地三層。”
“同年,地四層‘生死輪盤’賭局,勝‘血手’屠萬仞(彼時未叛),獲秘技‘煞氣感應’。”
“天局曆七十六年,地六層‘無盡牌局’,連戰三晝夜,勝七名高手,創‘三十六連勝’紀錄。”
“天局曆七十七年,挑戰地七層‘天局首腦’,賭注:右臂 vs 暗城核心秘密。結果:負,失右臂,獲部分信息後逃離暗城。”
花癡開的手指輕輕拂過“失右臂”那幾個字。父親從未說過這條手臂是怎麽傷的,隻說“年輕時賭輸了”。原來,是這樣一場驚天賭局。
他繼續往下看,找到了母親的名字:“夜曇”菊英娥。
“天局曆七十四年,夜曇入暗城,定級賭局連勝十二場,創女子紀錄。”
“同年,地五層‘幻夢賭局’,以‘織夢術’連勝三場,獲‘幻術宗師’稱號。”
“天局曆七十六年,與千蓮結識,共同挑戰地六層‘雙人對局’,勝,獲準結為伴侶。”
“天局曆七十七年,與千蓮逃離暗城,遭天局追殺。”
“天局曆九十七年,被抓回暗城,囚於永夜牢第五區。”
最後一條記錄的時間是三年前,正是母親失蹤的時間。
花癡開的目光落在“永夜牢第五區”上。他轉向那個女人:“永夜牢在哪裏?怎麽進去?”
“永夜牢在地五層,但入口在地四層。”女人說,“不過,地五層是禁區,沒有特殊權限無法進入。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參加‘天梯賭局’。”女人指向石碑的頂部,“看到那些金色的名字了嗎?那是暗城的‘天榜’,隻有進入天榜前一百名,才有資格挑戰天梯賭局。贏了,可以獲得一次進入禁區的機會。”
花癡開抬頭。石碑頂端,一百個金色的名字熠熠生輝。他在其中看到了很多熟悉或聽說過的名字:夜郎七的代號“暗影”排第三十七位;司馬空的代號“空蟬”排第五十二位;屠萬仞的代號“血手”排第六十一位。
而排第一的,是一個簡單的代號:“天”。
“那就是天局首腦?”花癡開問。
“是的。”女人聲音裏帶著敬畏,“‘天’,暗城的創造者,規則的製定者,從未敗過的神話。”
花癡開盯著那個“天”字,眼中燃起火焰:“我會見到他的。在救出我母親之後。”
女人笑了:“有膽量。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進入天榜。按照規則,你需要從地三層開始,一層層打上去。每一層至少贏十場正式賭局,才能獲得挑戰上一層守關者的資格。”
“十場?”花癡開皺眉,“太慢了。”
“你有更快的辦法。”女人說,“地三層有個‘連勝挑戰’,連續挑戰十名同層高手,如果全勝,可以直接獲得挑戰守關者的資格。不過風險很大——一旦中斷,就要從頭開始。而且,那些高手不會手下留情。”
花癡開沒有絲毫猶豫:“連勝挑戰在哪裏報名?”
“你確定?”女人看著他,“地三層雖然不算高層,但能在那裏站穩腳跟的,都是狠角色。十連勝的紀錄,已經二十年沒有人達成了。”
“我父親當年用了多久?”
“花千手?”女人回憶了一下,“他從地一層到地七層,總共用了兩年三個月。其中地三層到地四層,用了四個月。”
“太久了。”花癡開轉身走向來時的通道,“我要在三個月內,打到地五層。”
女人跟在他身後:“狂妄。不過……我喜歡。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地三層的‘守碑人’,代號‘墨羽’。如果你真的能完成十連勝,我會親自為你開啟挑戰守關者的賭局。”
花癡開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為什麽幫我?”
墨羽的鳥嘴麵具下,傳來輕笑聲:“我說了,暗城太久了,需要一些變數。而且……我欠你母親一個人情。”
“人情?”
“二十年前,我剛入暗城時,被人陷害,差點死在賭桌上。是你母親救了我,教我如何在暗城生存。”墨羽的聲音變得柔和,“所以,當你以‘蓮花’為代號出現時,我就知道你是誰了。花千手和菊英娥的兒子,那朵在黑暗中也能綻放的蓮花。”
花癡開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多謝。”
“先別急著謝。”墨羽擺手,“我能做的有限。暗城的規則是鐵律,沒有人能違背。你要救母親,就得靠自己的實力,一層層打上去。這條路,注定血腥。”
“我不怕血。”花癡開說,“隻怕來得太晚。”
他轉身,大步離開永夜碑大廳。藍色的晶體光芒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古老的石碑上,與那些傳奇的名字交織在一起。
墨羽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低聲自語:“花千手,菊英娥,你們的兒子來了。這一次,暗城會因他而改變嗎?還是說……他會像你們一樣,被這座永夜之城吞噬?”
沒有人回答。
隻有永夜碑上的文字,依舊無聲地流動,記錄著又一個賭徒的征程開始。
(第411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