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畫裏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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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杏樹下。
    芸司遙正抬手想去摘枝椏間的一朵銀杏花,指尖尚未觸到那層薄薄的瓣,眼角餘光裏卻驀地瞥見一抹金色的身影。
    那人站在她不遠處,一身袈裟,手握佛珠,竟是個僧人。
    瞧見她望過來,僧人友好地衝她笑了笑,眼底盛著溫潤的光,那目光並無半分探究,反倒像秋日晴空般坦蕩。
    又是個和尚……
    芸司遙收回手,就見那僧人走過來,溫聲道:“想必施主就是玄溟師兄帶回來的畫妖?”
    淨雲寺和尚眾多,卻沒有一個像他這般毫無畏懼之色,主動上前攀談。
    僧人續道:“小僧名喚慧明,之前下山遊曆了三年有餘,今天才踏著晨露回寺。方才在林中見施主立於銀杏樹下,周身靈氣與花葉相融,倒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景致,一時失了禮,讓施主見笑。”
    能言善辯,巧舌如簧。芸司遙心中暗忖,向他回了一禮。
    “慧明師傅過譽了。”
    換做其他僧人,她可能並不理會,這人身上有功德金光,說明也是個大善之人。
    此等功德,對妖物亦是補品。
    芸司遙吸收了玄溟兩次元精,修為上漲得極快,已經隱隱有了突破之意。若是再吞了這和尚,那身醇厚的功德金光入體,恐怕瞬間便能衝破瓶頸。
    慧明:“你叫什麽名字?”
    “司遙。”她道。
    慧明聞言,指尖佛珠輕輕一頓,抬眸時眼底笑意更深了些:“司遙……好名字。”
    他望著漫天飛舞的銀杏葉,緩緩道:“《楚辭》有雲‘乘龍兮轔轔,高駝兮衝天’,天地浩大,能司掌自身前路,逍遙於世間……想來為施主取名之人,定是寄寓了極深的意趣。”
    芸司遙笑笑,沒說話。
    ……聽不懂。
    那僧人對她很感興趣,從山下趣事又聊到了寺中生活,話鋒一轉,終是問出了口:“……俗世繁華,施主既不喜拘束,待傷好之後,打算去何處?”
    芸司遙麵不改色:“居無定所,走到哪兒算哪兒。”
    她指尖已悄然凝起一絲墨色妖氣,纏向慧明衣襟,將這僧人身上的金光吸進體內。
    慧明並無所查,道:“這般漂泊,倒也自在。隻是世間路遠,若不嫌棄,小僧過段時間還需下山曆練,若施主那時傷已大好,同路走一程也無妨。”
    “師父倒是心寬。”芸司遙挑眉,“就不怕我是披著外皮的惡鬼,下山後無惡不作,攪得其他人不得安寧?”
    “佛說眾生平等。”慧明笑得溫和,“何況施主雖為妖,眼底卻無戾氣,比尋常妖物更為幹淨,豈會傷人。”
    芸司遙心道這和尚呆得可以,她身上縈繞的精純之氣分明是玄溟那臭和尚的,卻被他錯認成了什麽溫潤氣澤,倒真是修行修得眼拙了。
    還未等她開口,眼角餘光便瞥見銀杏樹幹後閃過一抹灰影。
    樹影斑駁間,一張圓乎乎的小臉藏在粗布僧袍裏,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正忿忿然地盯著他們。
    是覺空。
    這小沙彌從小跟著玄溟,性子執拗又忠心。
    此刻他眉頭擰成個疙瘩,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什麽魅惑僧人的妖精。
    芸司遙眼睛轉了一圈,沒有直白的拒絕慧明,道:
    “那就多謝師傅的好意了。”
    覺空像隻炸了毛的貓,再也待不住,轉身貓著腰就往寺內跑。
    那急匆匆的樣子,怕是恨不得插翅飛到玄溟的禪房,告她的狀。
    芸司遙看得有趣,她索性也不急著走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慧明聊著。
    她現在還腿軟腰酸著,靠在樹邊敷衍的接著話,也幸虧慧明健談,場麵倒也沒冷下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兩人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慧明道:“聽說玄溟師兄隔幾日便為施主補畫,我這師兄雖看著清冷,實則心細如發,前幾年他下山從不帶任何妖物進寺,我當他是反感妖邪,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一聲清冽如寒泉擊石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慧明一愣,轉過身。
    隻見玄溟不知何時已立在丈許外的樹下。他身披月白僧袍,手腕串珠,目光正淡淡落在他身上。
    “師兄?”慧明有些意外,笑道:“今日竟勞您親自來迎,可真是稀罕。”
    以往他下山遊曆,這位清冷自持,佛法高深的大師兄從未迎過,遇上了便會禮貌打聲招呼,和誰都不怎麽親近。
    玄溟沒有反駁,緩步走上前來。
    月白僧袍曳過草地,帶起細碎的風聲。
    他目光淡淡掃過靠在樹邊的芸司遙——她始終側著臉,指尖漫不經心把玩著銀杏花,仿佛周遭一切都與自己無關,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慧明道:“正巧您來了,師弟有一事相求。”
    玄溟轉頭看他。
    慧明:“您素來不喜歡與精怪打交道,如今司遙寄身畫卷,您留著怕是也為難。正巧我與她也算有幾分緣分,不如將那畫卷交予我?”
    玄溟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司遙?
    他都沒叫過這麽親密。兩人才見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司遙”“司遙”地喚得順口,倒像是相識了多少年的舊識。
    慧明語氣溫和,道:“我有一適合妖物寄生的百寶袋,裏麵自成一方小天地,有山有水有靈氣,四季恒溫,最適合妖物棲息。尋常精怪在裏頭不僅不會受拘束,反倒能靜心修行。”
    芸司遙在後麵聽著,沒作聲,隻慢悠悠地抬眼,目光越過慧明的肩頭,直直落在玄溟臉上,像在看一場有趣的戲。
    慧明:“不知師兄您意下如何?”
    玄溟的視線本落在慧明身上,似有所察,緩緩轉了過來。
    四目恰好撞上。
    玄溟:“……此事要先征得芸施主的意願,她不是物品,斷沒有不問本人便隨意轉托的道理。”
    這下眾人的目光便落回了芸司遙身上。
    慧明是有幾分把握的。
    他這師兄冷淡克製,情緒向來藏得比深潭底的卵石還沉。尋常事入不了他眼,更掀不起他半分波瀾。
    像是蒙著層薄雪的山巔,任誰望過去,都隻覺清寒。
    如今他“幫”師兄解決了“麻煩”,待畫妖同意,師兄定會頷首應下。
    芸司遙思索著。
    慧明身上有著佛息金光,用來調養身體助於修為突破再好不過。雖然比起玄溟來說差了點,但也是不可多得的補品。
    她總不能一直靠著和玄溟來提升修為,更何況,她主要目的又不是漲妖力,並不急於這一時。
    芸司遙抬眼看了玄溟一眼,見他立於不遠處,依舊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樣。
    似是真將這選擇題交給了她。
    芸司遙本來隻想著逗逗慧明,如今看他這般,心中嗤笑。
    人不能慣著,他既擺出這副全憑她心意的姿態,那她就看看他能沉得住氣到幾時。
    芸司遙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笑意,轉向慧明時眼尾微彎:“我還是跟著慧明大師吧。”
    她目光落在慧明臉上,“大師仁厚慈悲,功德鼎盛,待我更是耐心周到,這般心善的人,我怎好意思拒絕呢?”
    話音剛落,便覺身側那道始終淡然的目光似乎沉了沉。
    溫潤剔透的紫檀佛珠,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最前端那粒珠子竟生生被掐出一道淺痕,虎口處的皮肉更是被勒得泛紅。
    瞧著竟像是要將那木頭珠子捏碎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