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們放下了曾經的那些恩怨，也放下了母子關係。
    在宋潛心裏，鄭書怡一直都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想必性格也不會有多好。
    隻是他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公私分明的人，也許是懷著對宋潛的歉意，但是談合作她的確是認真的態度。
    鄭燁也一直都明白自己母親的性格，想起來三年前會議室的一幕。
    那次他放了假在公司跟著鄭書怡學習，也跟著她參加了各種會議。
    會議室的空調冷氣沁著大理石桌麵，鄭書怡指尖在文件邊緣敲出規律的輕響。
    對麵坐著的男人正是三年前挖走她核心團隊的張副總，此刻正推來一份合作意向書，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著幾分試探。
    “鄭總，當年的事是我不對。”
    張副總率先打破沉默，指尖在桌下攥緊了西裝下擺。
    鄭書怡抬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她沒接話，隻是翻開文件，鋼筆在“利潤分成”那頁停頓片刻。
    三年前對方釜底抽薪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助理至今提起還咬牙切齒，可此刻她的聲音裏聽不出半點波瀾，
    “技術專利歸屬我們，後期運維費用另算。”
    張副總顯然沒料到她如此直接，喉結動了動，
    “這個條件......”
    “貴司的新能源項目前景很好，”
    鄭書怡打斷他，鋼筆在紙麵劃出利落的弧線，
    “我對私人恩怨沒興趣，隻看投資回報率。”
    她將文件推回去，指甲上的冷調裸色在燈光下泛著光澤，
    “下周簽合同，過時不候。”
    身後的助理輕輕倒抽氣。
    鄭書怡起身時，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格外清晰。
    經過張副總身邊時，她忽然停頓，
    “聽說您女兒在英國讀高中？”
    張副總猛地抬頭，對上她毫無溫度的眼睛。
    “劍橋旁邊的學區房不錯，”
    鄭書怡扯了扯嘴角，笑意未達眼底，
    “合作成了，我可以介紹個靠譜的中介。”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助理終於忍不住，
    “鄭總，您真要跟他合作？”
    鄭書怡看著鏡麵裏自己精致卻冷硬的側臉，按下頂層按鍵，
    “商場不是戲台，沒必要抱著恩怨當道具。”
    電梯上升的失重感裏，她想起昨夜看到的項目數據，唇角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弧度——那組漂亮的增長曲線，比任何私人恩怨都更值得她彎腰。
    還有一次，也讓鄭燁徹徹底底明白了母親的思想。
    書房裏的檀香還未散盡，鄭燁攥著冰涼的鋼筆，指節泛白。
    張家掌舵人二婚迎娶了鄭燁的姑姑，也是一個豪門千金，李家大房的女兒，對鄭燁兄妹兩個一直很疼愛。
    這件事也少不了鄭書怡的推波助瀾，鄭燁都看在眼裏。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百葉窗，在母親幾根銀灰色的發梢上割出細碎的光斑。
    “媽，上周張伯伯家的事...”
    他聲音發緊，話沒說完就被鄭書怡打斷。
    女人正用羊毫筆蘸著朱砂，在宣紙上勾勒最後一筆蘭草，聞言隻是抬眼掃過兒子泛紅的眼眶。
    “你以為李家為什麽肯鬆口？”
    她放下筆，指腹摩挲著鎮紙邊緣的饕餮紋，黃銅的涼意透過指尖漫上來，
    “當年你爸出事，張家可沒少在背後推波助瀾。”
    “我都離開了，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你爸和哥哥。”
    鄭燁猛地抬頭，撞進母親深不見底的瞳孔——那裏沒有憤怒，隻有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青瓷茶杯在紅木桌上磕出輕響，鄭書怡起身走到兒子身後，溫熱的掌心貼上他顫抖的後頸。
    “恩怨是穿腸的毒藥，”
    她的聲音像浸過冰水的絲綢，
    “但利益是護身的鎧甲。你張伯伯手裏的碼頭，能讓我們在江北多撐十年。”
    檀香混著她身上的冷香湧進鼻腔，鄭燁突然覺得喉嚨發腥，他看著宣紙上那株開得妖冶的蘭草，花瓣上的朱砂紅得像血。
    “可姑姑她...”
    “你姑姑會想通的。”
    鄭書怡輕輕扳過他的臉，指腹擦過他濕潤的眼角，
    “等你坐到我這個位置就知道，夜裏能安睡的，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書桌上的青銅燭台突然晃了晃，鄭燁看見母親眼底映著跳動的燭火，像兩簇燒不盡的野火。
    在鄭書怡的影響下，母子二人也越來越像。
    書房裏，鄭燁和鄭書怡隔著棋盤對坐，窗外的月光灑在兩人臉上，卻照不進他們眼底的深沉。
    鄭燁撚著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泛白，他盯著棋盤上的局勢，眉頭微蹙，仿佛在演算一道複雜的數學題，每一步都精準計算著得失，絕不允許有絲毫偏差。
    鄭書怡則端坐著，執棋的手指纖細卻穩定，眼神像淬了冰的黑曜石，冷靜地掃視著棋盤上的每一個角落，尋找著最佳的突破口。
    兩人的神情如出一轍，都是那般專注，那般冷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隻有眼前的棋局才是唯一的焦點。
    他們的眼神交匯時，沒有母子間的溫情，隻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種對勝利的渴望，一種對利益的執著。
    忽然，鄭燁落下一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鄭書怡微微一怔，隨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她知道，兒子這一步棋看似平淡，實則暗藏殺機。
    她沒有絲毫慌亂，而是從容地拿起一枚棋子，輕輕落下，化解了他的攻勢，同時也布下了自己的陷阱。
    整個過程中，兩人沒有說一句話，隻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
    但他們的眼神卻一直在交流，在博弈，在較量。
    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讓人看不透底，不知道裏麵隱藏著多少算計，多少謀劃。
    旁人都說他們母子連心，心意相通。
    隻有真正了解他們的人才知道，那不是心意相通，而是利益相連，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形成的一種默契。
    他們都以自己的利益為重，為了實現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做事深思熟慮，容不得一點差錯。
    棋局終了，鄭燁看著棋盤上的結局，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鄭書怡也放下了棋子，眼神依舊平靜如水。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