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在淵 第七章 我的係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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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後,太醫署內,劉珩趴在床榻上,感覺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扯著後背那片火燒火燎的疼。
    此時的他心中有些哀愁,自己明明聽到了“係統”講話,可是現在腦海中一片死寂,此刻任憑他如何於心底焦灼地呼喚,都如同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這讓劉珩很是難過,難不成是幻聽?這也太痛了,老子的係統去哪兒了?係統呢?尼瑪的!
    “侯爺,該換藥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劉珩艱難地側過臉,映入眼簾的果然是景伯那張溝壑縱橫、寫滿疲憊的臉。
    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三次暈倒了?
    每次醒來都是景伯這張皺巴巴可憐兮兮的臉,劉珩更加堅定了要帶著老頭榮華富貴的決心!係統沒有就沒有吧,好在侯爺的爵位還在,小命也還沒丟。
    劉珩微微點頭,雖然早有準備,但是當藥膏觸碰到綻開的皮肉時,一陣刺痛還是讓他渾身猛地一抽,嗚嗚嗚,好痛!
    “侯爺……且忍忍。”
    景伯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手下動作卻不敢有絲毫停頓:“太醫署的老大人說了,杖笞之傷,最忌熱毒內……內……內涼?此藥清毒最是有效。”
    就在劉珩在肉體的巨痛和丟失係統的心痛中難過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太醫署的寧靜。
    一個身著禁衛甲胄的魁梧身影出現在門口,甲葉鏗鏘作響。他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室內,最後落在劉珩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冷硬。
    “陽武侯劉珩聽宣!”
    “陛下口諭:陽武侯劉珩,速至德陽前殿見駕!”
    幾個藥童慌忙垂首躬身,大氣都不敢出。
    劉珩心頭猛地一跳,扯得後背又是一陣劇痛。
    來了!是那本《避疫求生要略》?還是自己這個宗室子弟被打得半死驚動了深宮?
    我靠,不會是張讓那閹狗又在背後使什麽陰招?劉珩是真怕了!
    不過轉念一想,張讓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宮裏弄死自己,畢竟皇帝也不是傻子。
    那禁衛見劉珩掙紮難起,眉頭微皺,直接下令:“取步輦!陛下急召,不容耽擱!”
    語氣斬釘截鐵,毫無回旋餘地。
    劉珩隻得在景伯的幫助下艱難地穿上衣服,步輦在禁衛的護送下,吱呀作響地穿過重重宮闕,最終停在德陽殿前時。
    劉珩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被顛散架了,每一次微小的顛簸,都像是有針在後背紮他。
    劉珩強撐著在禁衛半攙半扶下,幾乎是拖著兩條腿,一步一挪地踏上殿階,玉階高聳,每一級都如同天塹。額角的汗順著臉頰滑落,砸在石階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殿門洞開,一股混合著上好香料、陳年木料的氣息撲麵而來。還得是正兒八經的宮殿啊,果然不一樣!一想到驛館奇怪的味道,還有太醫署的藥草味,劉珩心裏就痛痛的。
    殿內光線幽深,巨大的蟠龍金柱撐著穹頂,兩側侍立的文武官員如同泥塑木雕,低垂著眼瞼,殿內靜得能聽到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劉珩的目光艱難地越過前方那些模糊的冠冕袍服,聚焦在禦座之上,終於見到了這位聲名狼藉的大漢靈皇帝,“自己”的親叔叔。
    靈帝劉宏斜倚在寬大的禦座裏,身上那件玄色深衣用金線繡著繁複的龍紋。
    他麵容帶著一種被酒色淘洗過的虛浮蒼白,不到三十歲的人,眼袋已經鬆弛下垂,眼神懶洋洋地半眯著,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太大興致,一點兒沒有而立之年的精氣神。
    然而,當劉珩那狼狽不堪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時,他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裏,倏地閃過一絲精光。他一隻保養得異常白膩的手隨意地搭在鎏金的扶手上,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撚動著。
    “臣……陽武侯劉珩……叩見陛下……”
    劉珩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
    他強忍著後背撕裂般的劇痛,試圖按照記憶中的禮製下拜,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膝蓋一軟,眼看就要栽倒。旁邊的禁衛眼疾手快,用力架住了他的胳膊,才勉強維持住一個半跪半倚的姿勢。
    “罷了。”劉宏懶洋洋地抬了抬手,“病弱之人,虛禮就免了,抬起頭來,讓朕瞧瞧,朕這位寫出避疫良方的侄兒。”
    他刻意在“侄兒”二字上頓了一下,尾音拖得有些長。
    劉珩依言微微抬頭,視線不可避免地掃過禦座旁侍立的那道身影——中常侍張讓。
    他身著深紫色的常侍官袍,麵色平靜如水,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淡然笑意。隻是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瞼之下,目光惡狠狠地看著劉珩,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警告。
    “伯玉啊。”
    劉宏的聲音再度響起,打破了殿內的寂靜:“朕聽聞,你病中得悟,寫下那《避疫求生要略》?此法……當真有效?”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漫不經心的試探,手指依舊撚動著扶手,目光在劉珩臉上逡巡。
    來了!劉珩心頭一凜,杖笞的劇痛和太醫署的瀕死掙紮瞬間湧上心頭,化作一股支撐他站直的硬氣。
    他深吸一口氣,牽動傷處,我靠,又是一陣鑽心的疼,劉珩心裏暗戳戳地罵了一句。
    聲音卻陡然拔高:“陛下!《要略》之法,乃臣於生死之間,遍觀疫病流傳之跡所得!非為邀功,隻為活命!陛下可知,今歲洛陽內外,乃至兗豫青徐,癘氣橫行,戶有僵屍之痛,室有號泣之哀!此非天災,實乃人禍!”
    “人禍”二字如同驚雷,驟然炸響在寂靜的殿堂之上!
    兩側那些原本眼觀鼻、鼻觀心的官員們,身體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低垂的眼簾下,眼珠微微轉動。
    “放肆!”一聲尖利的嗬斥猛地從禦座旁迸出!
    張讓一步踏前,臉上那絲虛偽的笑意蕩然無存,隻剩下一臉的怒意和斥責。
    他聲音尖刻得有些刺耳:“黃口孺子,僥幸未死於杖笞之下,竟敢在君前妄言災異,汙蔑朝政!此乃大不敬!陛下,此子狂悖,當……”
    “汙蔑?”劉珩猛地打斷了張讓的嗬斥。
    他無視張讓的目光,強撐著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脊梁挺得直一些,再直一些,目光死死釘在張讓那張狗臉上。
    劉珩繼續道:“敢問張常侍!洛陽米價,去歲尚在百錢一石!今春瘟疫稍起,便如脫韁野馬,陡漲十倍不止!千錢難購一石陳粟!此乃市井盡知之事!米糧囤積於豪強倉廩,饑民倒斃於閭裏巷陌!若無‘人禍’推波助瀾,糧價何至於此?疫病何至於此?這餓殍遍野、十室九空之慘狀,又當如何解釋?”
    字字如刀,句句染血!那“陡漲十倍”、“千錢難購”、“倒斃巷陌”的控訴狠狠砸向禦座,也砸向殿中每一個人的心頭!
    幾個素來與宦官不睦的官員,身體猛地一震,頭垂得更低。殿中的空氣此時極為凝重。
    劉宏撚動扶手的手指,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他那雙半眯著的眼睛,終於完全睜開。
    他並未看張讓,隻是死死盯著殿中那個搖搖欲墜卻又硬挺如孤鬆的侄兒。
    米價……十倍……他雖昏聵,卻也並非對宮牆外的事全然無知,隻是有些聲音,從未如此清晰地被擺在眼前。
    “陛下!”張讓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慌亂轉瞬即逝,隨即立刻變成悲憤委屈的神情:“此子居心叵測!洛陽糧價浮動,乃因黃巾餘孽阻塞漕運,加之今歲兗豫歉收所致!奴婢與諸常侍夙夜憂心,百計籌措,方勉力維持,不致京城大亂!此子不思體恤聖心、大臣辛勞,反以市井流言構陷忠良,其心可誅!陛下明鑒啊!”
    言罷,張讓深深一躬,姿態悲切。
    劉宏的眼神在劉珩臉上和張讓躬下的脊背之間來回掃視,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撚動,隻是速度快了許多。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劉珩壓抑不住的喘息聲格外刺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劉珩深吸一口氣:“陛下!臣…不敢居功!那《避疫求生要略》,實非臣一人之功!”
    他頓了一頓,目光掃過禦座旁臉色陰沉的張讓,一字一句道:“此乃諫議大夫劉陶,遍查典籍,體察民情,嘔心瀝血所著!臣病中昏聵,不過……不過稍加整理抄錄,略作補充而已!劉大夫心係社稷,因直諫蒙冤下獄,此乃朝廷之失,萬民之痛!懇請陛下明察,赦劉陶之罪,釋其出獄!”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
    張讓猛地抬頭,眼中唯有難以置信,死死盯著劉珩。他萬萬沒料到,這個小王八蛋在自身難保之際,竟敢將這天大的功勞拱手讓出,隻為救一個注定要死的劉陶!這完全打亂了他的盤算!
    幾個清流官員更是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殿中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驚愕,敬佩,還有一絲擔憂。
    劉宏顯然也愣住了。他撚動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
    劉陶?那個屢次上書、言辭激烈卻頗有才能的劉陶?
    劉宏一時有些恍惚,當初自己拜劉陶為侍中、尚書,劉陶便多次上書,後來改任京兆尹。上任後,又自稱患病不處理政事,再後來又征召他入朝,拜為諫議大夫,沒想到他又屢次上書,近日有人彈劾他通賊,已經下獄了。
    這治疫的方略,真是他寫的?還被這小子在生死關頭獻了出來?
    劉宏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張讓,又看向劉珩,心中那杆權衡利弊的天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搖擺。
    劉陶的名聲,他是知道的,更何況他向來器重劉陶的才能,隻是有些受不了他言辭激烈的上書,自己並未打算真的將劉陶如何。若這功勞真是劉陶的……那自己這侄兒……
    劉宏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盯在劉珩身上。
    隨即慢悠悠地開口:“伯玉啊,”他拖長了調子,“你既言治疫乃當務之急,更言治疫方略有劉陶之功……這倒也好。隻是……”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殿中的袞袞諸公:“治疫,絕非空口白牙就能成事。湯藥需錢,粥棚需糧,隔離病患需征用民舍,調撥人手需勞役…樁樁件件,哪一樣離得開黃澄澄的五銖錢?國庫空虛,天下皆知。你既心係萬民,又為劉陶作保,那朕問你……”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劉珩,一字一頓地問道:“此疫,需耗費幾何?你……又能為朕、為朝廷……拿出多少?”
    赤裸裸的索求!如同市儈商賈在談一筆買賣!張讓緊繃的臉皮微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瞬,嘴角甚至難以抑製地向上彎起一個譏誚的弧度。
    司徒袁隗、太尉楊賜等幾位重臣,眉頭深深蹙起,卻無人敢出聲。這哪裏是問策,分明是堵死了劉珩所有的路!
    一個從小沒娘,剛死了爹、襲爵不久的少年宗親,又剛被杖笞瀕死,能有什麽錢?陛下這是擺明了不想出錢,甚至……想借機再撈一筆?
    整個德陽殿,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嘲諷,或冷漠,或探究,都如同沉重的枷鎖,死死壓在劉珩單薄而傷痕累累的肩上。
    媽的,這個老小子,果然滿腦子都是錢,是他娘的當皇帝之前窮怕了?在自己親侄子身上都想撈一筆?你在想什麽?我都沒來得及享受呢,能把錢給你?
    劉珩心中一陣無語,自己這個皇帝叔叔真不是個東西啊。
    好在劉珩早有腹稿,迎著劉宏那充滿算計的目光,緩緩開口:“陛下!臣……分文不取!”
    “嗯?”劉宏撚動的手指猛地停住,眉頭高高挑起,臉上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飾的錯愕。張讓嘴角那絲譏誚也僵住了,眼神轉為徹底的驚疑。
    殿中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極其輕微的抽氣聲。
    劉珩的聲音繼續響起:“臣所求,唯陛下朱筆一諾,詔令一道!”
    他盡量挺直了那傷痕累累的脊背,盡管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目光卻亮得驚人,直視禦座。
    “懇請陛下詔告天下:凡獻《避疫求生要略》所列草藥、石灰、烈酒、布帛者,皆可憑郡縣所發憑據,抵算今歲部分田賦、徭役!凡各地醫匠、通曉疫病防治之士,響應征召者,其家免除一歲賦役!凡富戶鄉紳,捐輸錢糧助防疫事者,由郡守、國相核實其功,上報朝廷,陛下親賜‘良善之家’匾額,彰其義行!”
    劉珩喘了口氣,胸脯劇烈起伏,後背還是很痛但語速卻更快,更急:“陛下!天下萬民求生之念,便是最大的錢糧!以朝廷威信為引,以陛下仁德之名相召,以實利相激!不需動用國庫分毫,隻需陛下一紙詔書,便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此乃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活民無數!請陛下……聖裁!”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德陽殿陷入一種死寂!
    劉宏徹底怔住了,撚動的手指僵在半空,臉上那商賈般的精明算計被一種巨大的衝擊所取代。他從未聽過如此……刁鑽的提議!
    不用國庫出錢?用賦役和虛名去換?
    這……這簡直匪夷所思!可行嗎?他下意識地看向張讓。
    張讓此刻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萬萬沒想到劉珩竟會提出這等釜底抽薪之策!
    這哪裏是治疫,這分明是在撬動地方豪強、甚至是在動搖他們宦官集團通過賦役盤剝地方的根基!這“良善之家”的匾額看似虛名,對那些汲汲於名聲的地方豪強而言,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一旦此詔頒行,各郡國為求治疫之功,必然爭相響應,尤其是那些身份低賤的糧商、藥商,恐怕……他紫袍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司徒袁隗、太尉楊賜等人,眼中卻猛地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他們看向殿中那個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倒下的少年身影,目光中充滿了震驚與重新審視。此策……看似離經叛道,卻直指人心!若真能推行……或許……或許真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