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在淵 第十八章 名士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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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二年五月,羌騎的血腥氣已從高陵城頭徹底散去,城門上哪一排換了又換的人頭也不見蹤影。
左馮翊的土地上開始悄然萌發出另一種生機。
而劉珩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清楚,刀槍可以用來誅殺羌人盜匪,可以用來斬殺貪官豪右,但絕不可以依靠刀槍治世;要想真正安定治下庶民,唯有鋤犁,方能安民一世。
讓杜畿走馬上任“勸農督郵”,手握籍沒豪右的萬頃良田圖冊,就如同握住了左馮翊的命脈。
清丈田畝、分授流民之事,在杜畿雷厲風行的主持下,以驚人的速度開始運作。
首先按照劉珩的規劃,將高陵、池陽、萬年三縣作為試點縣,那些從流民中招募,而後經過簡單培訓的“勸農吏”,帶著郡府簽發的田契和嶄新的農具,深入鄉野。
杜畿親自坐鎮,每日案牘勞形,處理著堆積如山的田界糾紛、水源分配,他秉承劉珩“公允、迅速”的鐵令,行事果決,對於部分豪右殘餘的怨懟毫不在意,更不憚得罪試圖上下其手的胥吏。
整個左馮翊數萬流民得到了安置,各縣豪右在劉珩的鐵腕手段下紛紛收起了爪牙,左馮翊開始呈現出一種勃勃生機……
但這僅僅隻是開始,劉珩的目光早已不在那一季或一年的收成上了。
他知道那位穩坐洛陽的皇帝叔叔時日不多了。如今的自己尚且沒有能力與何進張讓等人正麵掰手腕,一旦靈帝駕崩,有些事情絕非是如今的他能阻止的。所以隻能早做計較,爭取在天下大亂之前攢更多的本錢,才能盡早的結束這個操蛋的亂世。
盡可能的防止兩晉舊事的發生,書本中改了又改的短短四個字,最終被改成了平淡溫和的“民族交融”!試圖將那段不堪回首血腥殘忍的歲月掩埋,變成一種光輝偉岸的曆史趨勢,劉珩接受不了所謂的“交融”!接受不了中原沃野上禽類遍地,接受不了被迫“衣冠南渡”後的開發江南,他要讓北方的胡狗不敢南下,一如昔年冠軍侯封狼居胥,匈奴人最終在大漢鐵騎的鞭笞下倉皇分裂、西逃……
……
郡府後堂,劉珩與鄭渾、杜畿、新征辟的決曹掾法衍、以及被破格提拔為郡府“戶曹史”的寒門才俊張既等人展開了一場決定左馮翊未來的密議。
“授田隻是活民第一步。”
劉珩的手指敲擊著木案,目光掃過眼前幾位風格迥異卻皆具實幹之才的屬下:“要讓這地真正養人,生出更多的糧食,養出更多的兵,靠老法子不行。”
法衍,這位法真之子,法正之父!是的,蜀漢的法正法孝直,隻不過如今的法正還隻是個九歲的孩童,當劉珩第一次見到九歲的法正時,內心是有些奇妙的,他不知道這個比自己年幼了近十歲的蜀漢名臣日後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被征辟而來的法衍,為人性情剛直,精研律令,更難得對農事亦有涉獵,他沉聲道:“主公明鑒,關中之地,百姓多沿襲粗放輪休的法子,地力易竭。衍曾聞武帝時有‘代田法’,溝壟輪換,可保地力不衰。若能於官田、新授之田先行推廣,選壯實良種精耕細作,輔以糞肥,畝產或許可增三成!”
張既心思縝密,立刻補充道:“推廣需要有章法,可先選幾處官田作為‘樣田’,由郡府派良匠指導耕作,秋收時再令各鄉三老、裏正及農戶代表觀之,以實績服人。同時,還要嚴令各鄉裏正,督勸農戶選穗大粒飽者留種,郡府可設‘良種倉’,以平價或租借方式供給無力自留之民戶。”
劉珩眼中閃過讚許:“好!法曹掾主推代田法、選良種;張既,你心思細,負責製定推廣章程,督建樣田,管理良種倉事務。至於水利…”
他起身走到輿圖前,手指劃過涇、渭、洛三水及其支流脈絡:“如今左馮翊百廢待興,大渠恐怕難成,但是小陂小堰、引水溝渠,可以遍地開花!同時再以‘保境安民,興修水利’為名,征發民夫,以工代賑!凡參與興修者,可免部分徭役,或得糧米補償。所需錢糧,就從抄沒之資中出!杜督郵,此事由你總攬協調,務必使水利通達,澤被新墾之田!”
杜畿肅然領命:“畿必竭盡全力!然……主公,如今右扶風因邊章韓遂之亂,多有流民至左馮翊,安置流民亦耗費巨大,此三項並舉,恐非長久之計,需有穩固財源。”
劉珩笑了笑:“抄家所得,能解一時之渴。長久之計,在於‘屯田’!陳叔至!”
侍立一旁的陳叔至踏前一步:“末將在!”
“著你部於高陵以北、洛水西岸,擇水草便利、地勢平緩之處,築‘安民堡’!招募流民青壯,編為屯田軍戶!半兵半農,閑時操練,戰時為兵!所墾之田,頭年免賦,次年起納三成,餘者自留!郡府提供耕牛、糧種、鐵器!此為軍屯之基!”
“末將領命!”
陳叔至眼中精光一閃,深知此任之重。
“文公,你負責將屯田之事擬出一個章程,從旁調度,與叔至共同負責此事!”
“諾!”
整頓吏治則是左馮翊當下的另一件大事。法衍就任決曹掾,他精通律法,性情剛烈,對郡府積壓的陳年舊案、豪右勾結官吏欺壓良善的訴狀,來者不拒。耿氏、韋氏依附之小族,凡有不法,皆被法衍揪出,按律嚴懲,毫不容情。
一時間,郡府衙門前喊冤告狀的百姓絡繹不絕,法衍秉公斷案、不避權貴的名聲迅速傳開。
郡中殘餘的胥吏豪右,麵對這個不講情麵、隻認律法的“冷麵判官”,無不戰戰兢兢。
劉珩則坐鎮幕後,對法衍的鐵麵無私給予了絕對支持,凡有膽敢阻撓、說情甚至威脅者,徐晃的貫石斧便是最好的回應。左馮翊的官場風氣,在鐵腕與律法的雙重滌蕩下為之一清。
與此同時,“保境安民”成了劉珩發展武裝力量最好的幌子。
羌亂雖然暫退,隨之而來的是小股流寇和趁亂崛起的山匪盜賊,部分流寇山匪經過多年盤踞,在左馮翊已經成了地方大患。
再加上中平二年三月開始,韓遂等人率領數萬騎兵打著誅殺宦官的旗號入寇三輔,右扶風已經成了戰場。
皇帝雖然先後派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和中郎將董卓征討,但是二人都無功而返,這也導致了邊章、韓遂等實力進一步擴大,號稱有十萬之眾,天下為之騷動。
雖然記憶中韓遂等人沒打到左馮翊,但是隨著劉珩的到來,曆史已經有些偏差了,必須要早作準備以防萬一!
徐晃被劉珩委以重任,以郡兵名義,在耿、韋、杜三家默許甚至提供部分錢糧的“讚助”下,開始低調招募、嚴格訓練一支真正的精銳。
訓練場設在遠離城池的涇水河穀,隔絕窺探。訓練極其嚴苛,遠超尋常郡兵和陳叔至的屯田軍。
與此同時,劉珩的目光投向了星散於司隸、並州邊境的黃巾餘部。
一支打著“破羌中郎將”旗號(劉珩在羌亂後向朝廷請封所得虛職)的部隊,在屯田事宜落定後,由鄭渾具體負責屯田之事,空閑出來的陳叔至親自率領這支部隊悄然北上。
他們一邊剿滅沿途流寇山匪,一邊向北推進,到左馮翊北部邊境後,不尋求與大隊黃巾決戰,而是專門尋找那些規模不大、處境艱難、首領尚有理智的小股黃巾。
剿滅冥頑不靈者,收編願意歸降者。歸降者經過甄別選拔後,部分精壯補充入徐晃的秘密新軍,大部分則打散編入“安民堡”的屯田軍戶。
陳叔至手段老辣,恩威並施,數月之間,左馮翊北部邊境幾股較大的黃巾勢力或被剿滅,或被收編,地方治安大為好轉。
而劉珩麾下,一支經曆過數次戰鬥淬煉、忠誠度更高的核心武裝力量,也在無聲無息中壯大。
轉眼間,中平二年便結束了。
中平三年甫一開春,左馮翊各縣便在鄭渾等人的帶領下開始了春耕。與此同時,徐晃則率麾下那支訓練已久的部隊,打著郡兵的旗號,開始對整個左馮翊境內的流寇盜匪進行最後的肅清,是練兵亦是驗兵。
……
四月,左馮翊迎來了一位風塵仆仆卻難掩清雅氣度的客人——荀彧,荀文若。
這位出身潁川荀氏、名動天下的王佐之才,在中平二年六月收到了劉珩的一封親筆信,而後他一路西行,親眼目睹了司隸其他郡縣的凋敝混亂與左馮翊的勃勃生機。同時也聽聞了太多關於劉珩的傳聞,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蕩與好奇,來到了高陵城。
劉珩得知消息,親自出城相迎,當見到荀彧的那一刻,劉珩的內心是恍惚的,這位被曹操評價為“吾之子房”的漢室孤臣,最終因曹操晉魏公而與之決裂。
縱觀荀彧一生,自幼讀的便是儒家忠君愛國那一套,後來又看遍了大漢傾頹的紛爭,意圖扶大廈於將傾。忠於漢室卻又不忠皇帝的他遇到了意氣風發的孟德公,以為通過“奉天子以令不臣”便能掃清寰宇,再造大漢河山。
直到曹操晉爵魏王,他心中的所有幻想都被打破,他知道“明公”不是當年的“明公”了,於是落了個自盡身亡的下場。
忠漢而不忠君,助曹而不擁曹的矛盾心理決定了他悲情的結局。
劉珩還記得第一次讀三國時,讀到荀彧之死的意難平,他如果能像堂侄荀攸一樣看開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死了?他如果從一開始便不在漢室與曹營之間搖擺,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可惜曆史沒有如果,如果曆史有如果,沒有悲情的荀彧還會這麽有魅力嗎?
此時的劉珩隻有一個念頭,這一世,你一定要跟著我,我劉珩,本就是漢室宗親!
“潁川荀彧,久慕陽武侯賢名,不揣冒昧,特來拜謁。”
荀彧附身一揖,隨後清朗的聲音響起,將劉珩的思緒拉回。
劉珩鄭重作揖還禮,隨後快步上前扶住荀彧手臂,眼中是壓抑不住的驚喜與鄭重:“珩聞文若兄之名久矣,未能一見,常引為憾事,今日得見,實乃珩生平之幸事!快請入城!”
荀彧麵對這位聲名在外的陽武侯,內心同樣感慨不已。
初聞劉珩之名,是聽說他在洛陽敲敢諫鼓、獻策治疫之事,當時有好友評價這個小侯爺剛直且有急智;再聞其名,則是聽說他在左馮翊退羌人後對當地豪右大開殺戒之事,潁川士子大多言此子本性暴戾,過剛而易折,難成大器。
再之後,便是突然收到了劉珩一封言辭懇切的親筆信,邀請自己來左馮翊。
起初荀彧並不打算來左馮翊,後來因在潁川無事,便想著遊曆關中,順道走一走左馮翊。不曾想這一路盡是民生凋敝、流民四起。
直到進入左馮翊地界,突然便呈現出一種勃勃生機,沿途與遇到的百姓閑聊,竟都是對這位陽武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擁護,在他們口中,新任左馮翊是個心係百姓的謙謙君子。
更讓荀彧震驚的是,他在左馮翊下轄各縣竟未曾見到官吏豪右欺壓百姓者!
這讓荀彧對劉珩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想知道這個年僅十八便鎮守一方的宗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少年得誌的凶戾之人還是心係百姓的謙謙君子?
而現在,荀彧感受到了劉珩毫無作偽的謙遜,還有一種莫名的……欣喜?
按理來說,依著劉珩對關中世家大姓的強硬,自己背後的潁川荀氏不會讓劉珩忌憚才對。自己如今一介白身而已,竟能得他如此禮遇?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劉珩此人求賢若渴,此人,當真胸有大誌!
左馮翊府中,劉珩已命人備好酒席,推杯換盞間,荀彧麵對鄭渾等人,憑借其儒雅的談吐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很快便讓眾人認可了這位潁川名士。
宴會結束後,眾人乘興而歸。
隨後的幾日,荀彧便在劉珩的盛情挽留下住在了左馮翊府中,而劉珩則每日親自帶著荀彧在高陵城內遊玩。
對於左馮翊的大小事務,在劉珩的默許下,荀彧也會給予一些頗為有用的建議,這也使得杜畿等人對荀彧的才能愈加認可。
這一日,劉珩與荀彧在郡府後院相對而坐,荀彧忽然長揖及地,聲音清朗而堅定:“彧自潁川至左馮翊一路,目光所及盡是貪官汙吏橫行,流民遍地,唯有左馮翊治下農安盜息,此皆陽武侯之功也,彧深感佩服,欲效犬馬之勞,助侯爺匡扶漢室,安靖天下!”
劉珩急忙扶起荀彧,眼中滿是藏不住的欣喜:“文若快快請起,今得文若相助,乃劉珩之幸,更是左馮翊萬民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