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在淵 第二十四章 廢帝?讓他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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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珩猛地一揮手,指向高陵城堅固的城牆方向:“在此之前,左馮翊,就是我們的根基!守好它,讓它固若金湯,讓它兵精糧足,讓它成為這亂世之中唯一一片能讓百姓喘息的淨土!唯有根基穩固,力量足夠強大,我們才有資格,去談‘奉天子’!否則,一切皆是鏡花水月,徒惹殺身之禍!”
荀彧怔怔地看著劉珩,看著他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冷靜與近乎殘酷的耐心。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碎了他心中那份急於匡扶社稷的熾熱。
荀彧沉默了,眼神急速變幻,最終,所有的憂慮、不甘和思慮都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對著劉珩再次深深一揖,心悅誠服:“侯爺……深謀遠慮,洞若觀火!彧……受教!是彧操之過急了。”
劉珩臉色稍稍緩和,伸手扶住荀彧:“文若心係社稷,拳拳之心,珩豈不知?然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謀。守好左馮翊,靜待天時,方為當前第一要務!”
倒不是說劉珩比荀彧更聰明,隻是劉珩作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來要發生什麽。
如今何進尚在,如果自己冒然率兵進京,萬一何進那貨應激了怎麽辦?那形勢必然會脫離自己的掌控!
一旦失去了對曆史的先知,自己的優勢也會蕩然無存,屆時在這個亂世,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另一方麵,隻有等何進身死,董卓進京,自己才能順著曆史發展,尋找一個契機增強自己的力量,盡可能的跟隨曆史發展不斷壯大自己,才可能提前完成一統!
劉珩比任何人都清楚,漢末亂世,要開始了……
三個月後,八月己申。
公廨正廳內,劉珩眯著眼,倚在主位的憑幾上,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案麵。
下首坐著荀彧、杜畿、法衍、張既、典韋、陳叔至六人。
死活不願意坐的景伯侍立在劉珩身後,眾人傳閱著手中三個月以來一份份來自洛陽的密報:
四月丙辰,帝崩於嘉德殿。彌留之際,蹇碩等內侍手握遺詔,密謀誅殺大將軍何進,改立協皇子。然事機不密,何進已得風聲,率甲士陳兵宮外,蹇碩之謀胎死腹中。
四月戊午,何皇後與何進合力擁立辯皇子登基。進以帝舅之尊總攬朝政,錄尚書事,權傾朝野。十常侍張讓、趙忠等雖懼,然以巨資賄賂進弟何苗及何太後,得以暫時保全。
司隸校尉袁紹力勸何進趁勢盡除宦官以絕後患。其言甚切:“中官親近至尊,出納號令,今不悉廢,後必為患!”並獻計:召四方猛將引兵入京,以脅太後,迫其允諾誅宦。
何進雖掌大權,然性本優柔,且深為其妹新尊何太後所製。太後以“先帝新棄天下,奈何便欲誅殺舊臣?”為由,屢阻其議。何進患得患失,誅宦之令,遷延未發。
十常侍耳目遍布,何進與袁紹之謀漸泄。張讓等驚懼,再以重金厚賂何苗、何太後,並伏地叩首於太後前哭訴:“大將軍聽信袁紹之言,欲盡誅臣等,乞娘娘憐憫!”太後為其所惑,愈加庇護。
主簿陳琳力諫:“諺雲‘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誌,況國之大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誅宦官,如鼓洪爐燎毛發耳…反委釋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會,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幹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隻為亂階!”
典軍校尉亦哂之:“宦官之禍,古今皆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若欲治罪,當除元惡,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何進斥二人為“懦夫之見。”
何進最終采納袁紹下策。
密令發往四方,其中至關緊要者,乃前將軍、並州牧董卓!此獠久處西涼,凶悍跋扈,素有異誌。接檄文,董卓以“清君側,除閹宦”為名,星夜兼程,向洛陽急進!同時響應者,尚有東郡太守橋瑁等,各引兵屯駐於京畿外圍,洛陽已成火藥桶!(批注:潛淵急報!董卓軍已過澠池,距洛陽不足二百裏!其軍容甚盛,所過劫掠,民怨沸騰。)
八月戊辰,何進終得太後允諾,可盡誅諸常侍。然其輕而無備,竟欲單騎入宮麵稟太後,以定細節。袁紹、曹操等苦勸多帶甲士護衛,何進不聽。宦官張讓、段珪等已得密報,伏刀斧手五十人於嘉德殿門內。何進甫入,宮門驟閉!斬何進於嘉德殿前!大將軍首級,竟被擲出宮牆!
袁紹、袁術、何進部將吳匡等聞變,立率禁軍攻入南宮。袁紹下令:“宦官無少長,盡殺之!”
宮闈之內,頓成修羅場,無須者亦多枉死。張讓、段珪等劫持皇帝及陳留王劉協,倉皇出逃北宮,夜走小平津,欲奔回董卓軍中。追兵至,張讓等知大勢已去,投河自盡。帝與陳留王流落荒郊不知去向……
八月己巳,董卓率大軍終抵城西顯陽苑!適逢帝與陳留王狼狽還京,董卓佯作忠勤,護駕回宮。(批注:何進謀淺而氣盛,袁紹計拙而誌驕,閹豎困獸猶鬥,遂使董卓得窺神器!今洛陽街衢西涼兵橫行,公卿皆股栗。董卓廢立之心亦已昭然若揭!此天下將亂之始也!文公冒死上達,伏惟侯爺速圖良策,以應巨變!)
……
一封封密報陳述著自漢靈帝駕崩後,何進優柔寡斷,誅殺宦官不成,反被宦官所殺,而後董卓提兵進京,意圖廢帝……
陳叔至率先打破死寂,起身道:“侯爺,今日有公明軍報,西涼軍牛輔遣使入雲陽,以休整為名欲率兵渡涇水入雲陽城,為公明所拒,輔怒而強渡未果,遂於涇水邊修寨屯兵,子龍自穀口出奇兵,衝營四次,槍挑牛輔,公明率兵策應,梟首三千一百零八,俘敵一千六!”
杜畿放下手中簡牘,眉頭緊鎖:“牛輔驕橫,取死有道。然董卓大軍已控洛陽,廢立在即,其勢如烈火烹油,鋒芒正盛。我軍雖得此勝,然勢不如董卓,宜深溝高壘,積糧強兵,避其鋒芒,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張既卻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激憤:“侯爺!您乃漢室宗親,當今天子之內兄!手握精兵,坐擁左馮翊此京畿西麵屏障!今董卓逆賊欲行廢立,國難當頭,正應借斬牛輔之威,即刻發兵東進勤王!傳檄天下州郡,共舉義旗!以大義名分討賊,何愁大事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主位之上,也下意識地掃過一直閉目養神的荀彧。
劉珩的目光緩緩移向荀彧,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文若,因何不語?”
荀彧聞言,睜開雙眼問道:“此時可為侯爺日前所言之時機耳?”
“時機…”
劉珩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熾熱而又冰冷的……野心!
“文若,還有諸位。”
劉珩抬頭掃過身前眾人,聲音平穩依舊,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廳內空氣為之一滯。
“讓他廢。”
三個字,輕飄飄落下,卻重逾千鈞,砸得張既臉色一白,砸得杜畿、法衍心頭劇震,砸得荀彧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陳叔至抬頭看向劉珩,唯有典韋和景伯二人無動於衷,似乎事不關己。
“他董仲穎廢他的帝,”
劉珩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閑適,仿佛在談論鄰居家無關緊要的瑣事:“我劉伯玉,種我的田。”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向正廳之外,公廨之外的三輔平原。
八月的驕陽下,大片大片收割後的麥茬地泛著金黃的光,更遠處,新建的屯田區阡陌縱橫,引水的溝渠如銀鏈般閃閃發光。
那是他四年心血,是左馮翊數十萬軍民賴以生存的根基。
“左馮翊、或者說……關中,才是我們的根。”
劉珩的聲音陡然轉沉:“四塞之地,金城千裏。東有潼關、函穀,西有散關、大震關,南扼武關,北鎖蕭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隻要守好家門,管他洛陽城頭,換的是誰家旌旗?”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如鷹隼,掃過聞言肅立的陳叔至:“叔至!”
“末將在!”陳叔至抱拳應道。
“你親率一萬討逆營,再領兩千郡兵直奔潼關,”
劉珩的聲音斬釘截鐵:“給我守死了!董卓的狗,一條也不許放進來!”
“諾!”
陳叔至抱拳。
“君明!”
“末將在!”
典韋肅然而應。
“傳令!武關、散關一帶!令子龍率麾下玄甲營、五千討逆營、兩千郡兵釘死!流民可以有序放入,但帶甲的,帶刀的,尤其是帶西涼口音的,”
劉珩的聲音裏透出森森寒意:“格殺勿論!”
“遵令!”
“伯侯,傳令公明。”
劉珩看著杜畿:“逆賊牛輔率兵劫掠左馮翊,而今兵敗,流竄三輔,偏將軍徐晃奉命於三輔剿逆,各郡縣當全力協助。若有人阻礙,視為悖逆朝廷!徐晃可自行處置!”
聞言,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劉珩,神色玩味。
“侯爺,那牛輔不是已經死在子龍槍下了嗎?還剿個甚?”
典韋並未在意其他人的表情,疑惑道。
其餘幾人聞言皆相視而笑。
這讓典韋更加摸不著頭腦:“你們笑甚,難不成侯爺在打什麽啞謎?”
杜畿笑著解釋道:“侯爺是要借牛輔之名,掌控整個三輔,畢竟左馮翊兵馬不能無故進入他郡嘛!”
劉珩並未接話,扭頭對法衍二人道:“季謀、德容!”
“下官在!”
二人齊聲應道。
“屯田,不能停!水利,繼續修!若有流民,安置加急!”
劉珩的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告訴各縣,給本侯穩住!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了,關中也得是最後塌的那塊!誤了農時,軍法從事!”
“諾!”二人凜然領命。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硬、高效,沒有半分猶豫和慷慨激昂,隻有務實的防禦與內政的加固。
荀彧看著劉珩那份山嶽般的沉穩與掌控力,讓他心頭因“讓他廢”三個字掀起的驚濤駭浪和無力感被強行壓下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的認同。
這不是他理想中那個振臂高呼、提兵入京的宗室砥柱。這,更像是一個洞悉亂世本質、深諳叢林法則的亂世……梟雄!
布置完畢,劉珩緩緩走出正廳,眾人相視一眼,跟在他身後。
他站在院中麵向東方。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仿佛能看到千裏之外,那座已成漩渦的帝都,看到董卓那張跋扈驕橫的嘴臉,看到公卿們戰戰兢兢的恐懼,看到廢立大戲即將上演的荒唐與慘烈。
隻是不知道,袁紹是否真的會如書中所寫的那般,劍指董卓,意氣風發地講出一句:我劍也未嚐不利!
劉珩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沒有絲毫溫度的笑容。
那笑容裏,有對董卓廢帝的漠然,有坐山觀虎鬥的冷酷,更有一種深不見底的野望在無聲湧動。
“讓他殺。”
劉珩的聲音低了下去,如同呢喃,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同時抬起腳步走出公廨大門:“讓董仲穎,在洛陽……把那些礙手礙腳的‘忠臣良將’,都殺個幹淨……”
他微微眯起眼:“……等他把路,給咱們蹚平了。”
隨後輕輕拍了拍腰間的劍鞘,發出沉悶的輕響。
“到時候……”
劉珩的尾音拖長,突然扭頭將目光掃過眾人:“咱們關中這百萬石的新糧,正好……請天下人,吃頓飽飯。”
風,似乎大了一些,卷起幹燥的塵土,身後荀彧臉色有些蒼白和掙紮,身體卻站得筆直,像一根繃緊的弦,隻是眼底那他望著劉珩那如山嶽般沉穩的背影,萬千勸諫堵在喉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讓他廢”、“讓他殺”的話語,如同冰錐,刺穿了他畢生信奉的忠君脊梁。
卻也讓他無比清晰地看到:眼前這位年輕的宗室侯爺,其血脈、其權柄、其手腕……未嚐不是這傾頹漢室另一種可能的未來?
畢竟,他是先帝的親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