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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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薇薇見他久久不語,隻是盯著床鋪出神,忍不住小聲喚他。
    “……嗯?”
    陸川回過神,眼底的暗流瞬間褪去,恢複一片清明。
    他轉頭看向白薇薇,嘴角牽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很好,我很喜歡。謝謝你,也替我謝謝阿姨。”
    “喜歡就好!”
    白薇薇鬆了口氣。
    她拉著陸川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絮絮叨叨地介紹著。
    “你看這個衣櫃,空間超大,肯定夠你放東西!還有這個椅子,坐著可舒服了!”
    她努力營造著輕鬆的氛圍,想把他從那種沉悶的情緒裏拽出來。
    陸川一直安靜地聽著,偶爾“嗯”一聲,算是回應。
    介紹完所有東西,房間裏再次陷入了沉默。
    白薇薇站在他麵前,兩隻手緊張地攪在一起,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用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問:
    “陸川……你,真的沒事嗎?”
    她還是問出了口。
    實在放心不下。
    眼前的少年,外表看起來完好無損,但她知道。
    裏麵早已布滿了裂痕,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掉。
    陸川看著她低垂的腦袋,和那雙快要把衣角揉爛的小手。
    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
    那因為憤怒和怨恨而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奇跡般地放鬆下來。
    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緒,似乎都被女孩這小心翼翼的擔憂給撫平了。
    他抬起手,想像往常一樣,揉揉她毛茸茸的頭發。
    然而手抬到一半,他看到了自己仍在控製不住輕微發抖的指尖。
    動作一頓。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轉而輕輕落在她的頭頂。
    用掌心溫暖的溫度,代替了那個熟悉的動作。
    “傻瓜。”
    他的聲音很輕。
    “我真的沒事了。”
    他看著她,漆黑的眼眸裏倒映著女孩擔憂的小臉。
    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更真誠一些。
    “剛剛隻是……有點意外。”
    “早就過去了。”
    白薇薇慢慢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很平靜,也很溫和。
    可是,她總覺得那片平靜之下,藏著她看不懂的深淵。
    但她沒有再追問。
    她知道,再說下去,就是殘忍地揭他傷疤了。
    “那……那你早點休息。”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說。
    “有事一定要叫我,我就在隔壁。”
    “好。”
    陸川點點頭。
    “快去睡吧。”
    白薇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房門被輕輕帶上,“哢噠”一聲,隔絕了兩個世界。
    陸川臉上的溫和笑容,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寸寸消失。
    所有的偽裝和堅強,轟然倒塌。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順著牆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他將頭深深埋進雙膝之間,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
    沒有聲音。
    隻有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崩潰。
    趙青玉。
    這個他刻意遺忘、深埋在記憶最深處的名字。
    就這麽被血淋淋地,重新挖了出來。
    他不想知道。
    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她過得好,或者不好,是死是活。
    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四肢百骸都因久坐而僵硬冰冷。
    他機械地走向浴室。
    他需要水。
    需要一場滾燙的熱水,衝刷掉黏在皮膚上的,屬於過去的汙穢。
    花灑打開,淅淅瀝瀝的水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響、放大,敲打著耳膜。
    熱水砸在身上,皮膚泛起一層紅色。
    但他感覺不到溫度,隻覺得一股寒意從骨頭縫裏往外冒。
    他靠著冰冷的瓷磚牆壁,任由水流從頭頂衝刷而下。
    水汽蒸騰,眼前一片模糊。
    思緒,也跟著這片朦朧的水汽,不受控製地飄向了遙遠的過去。
    很小的時候,他似乎也曾擁有過溫暖。
    記憶裏,有雙溫柔的手會幫他洗頭發。
    指腹輕輕按摩著頭皮,帶著好聞的洗發水香氣。
    “小川,要衝水啦,快閉上眼睛。”
    那是趙青玉的聲音。
    他還記得,父親陸宏正會把他高高舉過頭頂。
    用粗糙的胡茬去紮他的臉,惹得他咯咯直笑。
    那時的天空,好像總是很藍。
    可是,那片藍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褪色的?
    畫麵一轉。
    那雙溫柔的手,用力地推開了他。
    “你別跟著我!”
    趙青玉臉上再也沒有笑意,隻剩下不耐煩和決絕。
    她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
    他伸出手,卻隻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氣。
    父親的身影也變了。
    不再是那個能把他舉過頭頂的巨人。
    他倒在血泊裏,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身下的血,蔓延開來,染紅了整個客廳的地板。
    那是他最深重的噩夢。
    “不要……”
    陸川痛苦地嗚咽出聲。
    他想逃離這些畫麵,但它們像附骨之疽,死死地糾纏著他。
    光亮徹底散去。
    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洋。
    冰冷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擠壓著他的肺部,奪走他所有的空氣。
    他窒息了。
    連同呼吸一起,被無邊的黑暗和絕望徹底淹沒。
    他喘不過氣,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茫然地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麽,一根救命的稻草,一塊漂浮的木板。
    什麽都好。
    然而,觸手所及,隻有濕滑冰冷的瓷磚。
    什麽都抓不住。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沉下去,沉向那片永恒的死寂。
    一絲微弱的理智,在徹底溺斃前,從混亂的思緒中掙紮出來。
    他有點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在心裏輕聲呢喃。
    又來了嗎?
    這該死的,熟悉的感覺。
    從他孤身一人離開蘇城那天起,這種感覺就成了他的常客。
    它總是在深夜化作各種各樣的噩夢。
    有時,是陸宏正血淋淋地躺在家裏,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他。
    有時,是趙青玉不告而別的背影,無論他怎麽哭喊,她都不曾回頭。
    最讓他恐懼的,是夢見白薇薇。
    夢裏的她,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
    混雜著憎惡與冰冷的眼神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陸川,我真惡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