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的實驗室裏彌漫著機油和金屬的味道。最新一批“根須”助聽器的外殼需要精密校準，誤差不能超過0.01毫米。
    “趙老師，數字尺調好了！”年輕學員小李喊道。
    趙剛搖頭，從工具箱裏取出那把老式千分尺：“用這個。”
    學員們麵麵相覷。這把千分尺年紀比他們都大，金屬表麵已有磨損痕跡，但刻度依然清晰。趙剛熟練地安裝到數控機床上，開始校準。
    “可是趙老師，數字的不是更快更準嗎？”小李不解。
    “快不等於準。”趙剛眼睛貼著目鏡，“機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依賴機器，就丟了手感。”
    他讓每個學員親手操作千分尺感受精度。輪到小李時，他緊張得手心冒汗。
    “放鬆，感受金屬的呼吸。”趙剛的大手覆在學員手上，“製造不隻是技術，是心手合一。”
    校準間隙，趙剛講起這把尺的故事：如何從國營廠老師傅傳到他手裏，如何量過戰鬥機零件，又如何丈量過人生百味。最驚心動魄的那段他隱去了——如何藏匿密鑰，如何守護秘密。
    “後來啊，它量過最精密的，是希望。”趙剛摩挲著尺身上的刻痕，目光深遠。
    小李似懂非懂，但再操作時，多了幾分鄭重。
    課後，趙剛獨自留下。月光從窗戶灑進來，落在千分尺上。他打開鎖著的抽屜，取出馬建國手繪的圖紙。那些複雜的設計，最初都是用這把尺丈量出來的。
    手機震動，是林小雨發來的消息：“趙叔，新傳感器尺寸有變，圖紙發您了。”
    趙剛戴上老花鏡，攤開圖紙，取出千分尺開始複核。數字屏幕閃爍，但他更信任手中的金屬觸感。果然，發現一處標注誤差——小數點點錯了一位。
    “小雨啊，你們年輕人信賴電腦，但電腦也會騙人。”他拍照發過去。
    林很快回複：“驚出一身汗！謝謝趙叔，差點報廢一批材料！”
    趙剛笑了笑，用油布仔細擦拭千分尺。這把尺量過共和國工業的脊梁，量過生死攸關的秘密，如今量著未來的種子。它沉默不語，卻見證了一切。
    鎖好工具櫃時，趙剛看見王明還在隔壁電腦教室整理桌椅。這個曾經的對手，正笨拙地將椅子擺放整齊，擦淨白板。
    “還沒走？”趙剛遞過一瓶礦泉水。
    王明苦笑：“適應新生活。”
    兩人並肩走在暮色中的校園。趙剛忽然問：“你知道精度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準確？”
    “是誠信。”趙剛停下腳步，“尺子不能騙人，產品不能騙人，人更不能騙人。金橡樹的問題不是技術不好，是心歪了。”
    王明沉默良久，輕聲道：“是啊，心歪了。”
    星光初現，兩個背影在校園裏慢慢走著，一把老尺連起了過去與現在。
    趙剛想起了過去的歲月，想起了那個被績效搞垮的明輝工廠，想起他把一生貢獻給了自己喜愛的事業，那些人，那些事曆曆在目，他猶如這把老尺，丈量著不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