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演講前的準備
    清晨七點，周梅站在公司大樓的玻璃幕牆前，望著自己被晨曦勾勒出的倒影。她今天特意穿上了那套藏青色Armani西裝——三年前升經理時咬牙買的，剪裁利落的線條襯得她腰肢纖細。她下意識摸了摸後腰處，那裏有一道淺淺的妊娠紋，是生婷婷時留下的。
    “周總監，早啊！“保安老張笑嗬嗬地拉開旋轉門，“今天可是您的大日子。“
    周梅嘴角微微上揚。這個稱呼她還沒完全習慣。自從青島項目成功，公司正式任命她為市場部副總監，今天是她第一次以新身份在季度會議上發言。
    電梯裏，她對著金屬壁整理頭發。這幾年操心家庭和工作，原本烏黑發亮的長發已經剪短，發尾還夾雜了幾根若隱若現的銀絲。她塗上昨天新買的Dior豆沙色唇膏，鏡中的女人眼神堅定，眼角卻掩不住疲憊。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辦公區已經燈火通明。透過落地窗，朝陽正將城市天際線染成金色，遠處工地上塔吊緩緩轉動，像巨大的鍾擺。
    “周總監！“助理小林匆匆跑來，“演講PPT最後調試好了，但投影儀有點問題，技術部正在搶修。“
    周梅點點頭，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路過茶水間時，她聽見裏麵傳來竊竊私語：
    “...聽說她婆婆特別凶，非要她生兒子...“
    “...上次機場安檢那事是真的嗎...“
    “...升這麽快，誰知道靠什麽...“
    她的腳步微微一頓，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深呼吸三次，柑橘調的香水味混著咖啡香湧入鼻腔。推開辦公室門，桌上擺著一束新鮮的白色滿天星，卡片上寫著：“媽媽加油！“——是婷婷歪歪扭扭的字跡。
    周梅眼眶一熱，忽然想起今天周三，這個時間婆婆應該送婷婷去幼兒園了。她掏出手機，猶豫片刻還是給李強發了條消息：“媽今天心情怎麽樣？“
    2. 會議室的意外
    九點整，大會議室座無虛席。空調出風口嗡嗡作響，吹得周梅後頸發涼。她站在演講台側邊，看著技術員最後調試設備。台下坐滿了各部門主管，市場部新來的實習生正手忙腳亂地分發資料，胸牌在胸前晃來晃去。
    “各位上午好。“總經理王誌明敲了敲話筒，“首先恭喜周梅正式晉升為市場部副總監。“
    掌聲響起時，周梅的目光掃過全場，突然在最後一排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灰白的頭發盤成發髻，深藍色滌綸外套，正是婆婆王鳳娟！老人局促地坐在角落，雙手緊握放在膝上，目光卻直直地望向講台。
    周梅的心跳驟然加速。婆婆從沒來過她公司，更別說參加這種商務會議。她看到婆婆身旁的李強正悄悄豎起大拇指，而婷婷則興奮地晃著兩條穿著粉色連褲襪的小腿。
    “下麵請周總監分享下季度市場規劃。“王總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周梅走上講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麵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投影儀亮起的瞬間，她注意到婆婆眯起老花眼，努力辨認屏幕上的圖表。
    “根據最新調研，我們的目標客戶群體正在向三四線城市下沉...“周梅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手指在激光筆上微微發抖。
    就在這時，會議室後門被猛地推開。張桂蘭——小區裏那個最愛嚼舌根的老太太，居然闖了進來！她穿著豔紫色的針織衫，像隻花蝴蝶一樣撲向婆婆所在的位置。
    “王鳳娟！你果然在這兒！“張桂蘭的大嗓門壓過了周梅的演講，“老年大學繪畫班改到九點半了，林老師讓我來叫你！“
    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最後一排。周梅看到婆婆的臉“唰“地漲得通紅，皺紋裏都滲出了汗珠。
    3. 婆婆的爆發
    “張桂蘭！“婆婆猛地站起來，聲音像淬了火的鐵，“沒看見我兒媳在講話嗎？“
    整個會議室安靜得能聽見空調的嗡鳴。張桂蘭訕訕地站在過道上，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周梅僵在講台上，喉嚨發緊。她看到前排幾個女主管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市場部的小王甚至偷偷舉起了手機。
    婆婆突然大步走向講台，深藍色外套的下擺隨著步伐翻飛。她今天穿了雙嶄新的黑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悶響。周梅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見婆婆徑直走向張桂蘭。
    “出去！“婆婆指著門口，手指因用力而顫抖，“這是我兒媳的公司，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張桂蘭臉上的粉底都快裂開了：“王鳳娟你瘋了吧？我好心來...“
    “好心？“婆婆冷笑一聲，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裏格外清晰，“你是來看笑話的吧？告訴你，我兒媳是堂堂副總監，管著幾十號人！比你那個整天打麻將的兒媳婦強一百倍！“
    周梅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她看到李強在座位上捂住了臉，而婷婷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小嘴張成了O型。
    “媽...“周梅輕聲喚道，聲音哽咽。
    婆婆轉過身，布滿老年斑的臉上還帶著怒容，但眼神已經軟了下來。她局促地搓了搓圍裙邊——周梅這才發現，老人今天特意戴了那枚生鏽的“三八紅旗手“獎章，就別在外套領口。
    “你...你繼續講。“婆婆低聲說，轉身要走回座位。
    “等等。“周梅突然抓住婆婆的手腕，觸感像握住了一截枯樹枝。她轉向台下：“各位，這是我婆婆王鳳娟女士，七十年代紅星紡織廠的技術標兵，單日接線頭1072個的全市紀錄保持者。“
    會議室裏響起零星掌聲，很快變成一片熱烈的回應。婆婆呆立在原地，渾濁的眼睛裏泛起水光。
    4. 演講之後
    演講出乎意料地成功。周梅講到三四線城市母嬰市場時，甚至引用了婆婆提供的育兒經驗。散會後，幾個女主管圍上來祝賀，有人小聲問：“你婆婆真酷，能介紹我認識嗎？“
    走廊拐角處，周梅找到了獨自望著窗外的婆婆。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老人佝僂的背上，將灰白頭發染成金色。遠處工地的塔吊還在轉動，像巨大的鍾表。
    “媽...“周梅輕聲喚道。
    婆婆沒有回頭，聲音沙啞：“我給你丟人了。“
    “不。“周梅站到婆婆身旁，兩人一起望著窗外，“您今天...很美。“
    婆婆摸了摸領口的獎章，突然說：“那年我二十一歲，站在勞模領獎台上，市委書記親自給我戴花。“她頓了頓，“後來...後來就再沒人記得了。“
    周梅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她看到婆婆眼角深深的皺紋裏藏著淚光，想起那本泛黃的技術筆記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術語。
    “我記得。“周梅輕聲說，“婷婷也會記得。“
    婆婆終於轉過頭，陽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伸手整理了一下周梅的衣領，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年輕時的自己。
    “那個...繪畫班...“周梅試探地問。
    “不去了。“婆婆擺擺手，“我送婷婷去幼兒園。“她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你今晚...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周梅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去李家，婆婆做的紅燒排骨。那時候老人還腰背挺直，在廚房裏忙活得虎虎生風。
    “紅燒排骨。“她哽咽著說。
    婆婆點點頭，轉身走向電梯間。周梅望著那個瘦小的背影，突然喊道：“媽！下周三...我能去看您畫畫嗎？“
    電梯門關上前，老人抬起手揮了揮，腕骨凸起得像座小小的山丘。
    5. 回家的路上
    下班時突然下起小雨。周梅站在公司門口，看著雨滴在水窪裏激起一圈圈漣漪。手機震動，是李強發來的消息：“媽做了滿桌菜，還買了蛋糕。婷婷畫了"奶奶在媽媽公司"的畫。“
    她抬頭，看見李強撐著傘站在馬路對麵，身邊是抱著畫板的婷婷。更遠處，婆婆站在小區門口張望，手裏還拎著把備用傘。
    雨幕中，周梅突然跑了起來，高跟鞋踩進水坑也毫不在意。水花濺濕了她的褲腳，冰涼的觸感直達心底。她想起演講結束後總經理說的話：“周總監，你婆婆那番話，比任何市場數據都有說服力。“
    跑到小區門口時，婆婆急忙撐開傘迎上來：“瘋跑什麽！感冒了怎麽上班？“
    雨滴打在傘麵上，發出劈啪輕響。周梅挽住婆婆的胳膊，感受到布料下瘦削的臂骨。老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樟腦丸味道，混著雨水的清新。
    “媽，“周梅輕聲說，“謝謝您今天來。“
    婆婆沒有回答，隻是把傘往兒媳那邊偏了偏。路燈亮起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最終融為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