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畫室的晨光
    老年大學畫室的落地窗外，梧桐樹的葉子已經泛黃，在秋風中簌簌作響。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王鳳娟坐在靠窗的畫架前，枯瘦的手指捏著一支細毛筆，小心翼翼地勾勒著紡織機的梭子。
    “王阿姨，您這組紡織女工係列越來越有味道了。“林教授——那位退休的美術學院老師，俯身看著畫紙，銀絲邊眼鏡反射著晨光。
    王鳳娟的手抖了一下，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突兀的墨點。她急忙用橡皮去擦，卻不小心蹭花了女工的半邊臉。畫中那個紮著麻花辮的年輕女工頓時像哭花了妝，滑稽又可憐。
    “我...我手笨。“王鳳娟懊惱地嘟囔，喉頭滾動著說不出的挫敗感。自從上周在兒媳公司鬧了那一出，她突然對繪畫有了種奇怪的執著，仿佛要通過這些畫證明什麽。
    林教授輕輕按住她顫抖的手：“別急，藝術不是技術。“他指了指畫中女工的眼睛，“這裏，您畫出了神韻。“
    王鳳娟眯起昏花的老眼。畫中那個二十歲的自己正專注地盯著紡織機，眼神明亮得像是能穿透時光。她突然想起那天站在領獎台上的感覺——陽光曬得後頸發燙，台下掌聲如雷，市委書記的手溫暖有力。
    “王阿姨？您還好嗎？“林教授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沒事。“她匆忙擦了擦眼角，卻摸到一手濕潤。窗外，一片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窗台上，像隻疲倦的蝴蝶。
    2. 意外的訪客
    午休時分，畫室裏隻剩下王鳳娟一人。她捧著保溫杯小口啜飲菊花茶，看著自己完成一半的畫作發呆。忽然，畫室門被輕輕推開，周梅拎著個紙袋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筆挺的西裝套裙。
    “媽，我...我路過，給您帶了午飯。“周梅的聲音有些局促，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王鳳娟的背不自覺地挺直了。自從公司那件事後，她和兒媳之間有種微妙的和解，卻又不知如何正常相處。周梅走近時，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雨後的茉莉。
    “您畫的？“周梅放下紙袋，目光落在畫架上，突然瞪大了眼睛。
    王鳳娟下意識想用布遮住畫，卻已經來不及了。畫紙上，年輕的紡織女工站在巨大的機器前，身邊還有幾個模糊的人影——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
    “這是...“周梅的聲音微微發顫。
    “以前廠裏的姐妹。“王鳳娟硬邦邦地解釋，“小趙生了孩子就辭職了，小周後來去了深圳...“
    她沒說完的是，那個小周後來開了自己的服裝廠，前年同學聚會時開奔馳來的。而她王鳳娟，隻能摸著口袋裏那點微薄的退休金，聽著老姐妹們談論孫子孫女的留學計劃。
    周梅輕輕觸摸畫紙邊緣，指尖沾了一點未幹的顏料：“媽，您畫得真好。“
    王鳳娟別過臉去，看見窗外一隻麻雀正在啄食那片落葉。她突然說：“你公司不忙？“
    “下午兩點有會。“周梅看了看腕表，銀色表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我想請您幫個忙。“
    3. 母親的請求
    王鳳娟的茶杯停在半空。這是周梅第一次用“請“字跟她說話。
    “公司下個月要辦女性領導力論壇，“周梅從包裏拿出一張燙金請柬，“想邀請您作為特邀嘉賓，講講您當年的工作經曆。“
    茶杯“哐當“一聲落在桌上，菊花茶濺在畫紙上，暈開一片淡黃。王鳳娟手忙腳亂地去擦，卻把顏料蹭得更加模糊。畫中那個年輕的自己仿佛在淚水中溶解。
    “我去幹什麽？“她聲音沙啞，“丟人現眼嗎？“
    周梅蹲下身，平視著婆婆的眼睛。王鳳娟這才發現兒媳眼角已經有了細紋，睫毛膏下藏著幾根明顯的白發。
    “媽，“周梅輕聲說，“您知道嗎？我們公司那些90後女孩，聽說您當年的事跡後，都把您當偶像了。“
    王鳳娟的胸口突然發緊。偶像？她這輩子隻被人當作固執的老太婆、煩人的婆婆，最多是個能幹的主婦。偶像這個詞太陌生，陌生得讓她眼眶發熱。
    “我...我老了。“她最終隻擠出這麽一句。
    周梅握住婆婆布滿老年斑的手，觸感像握住一截枯樹枝：“您畫裏的故事，值得被聽見。“
    窗外，秋風突然加大，吹得梧桐樹沙沙作響。一片金黃的葉子飄進畫室，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4. 回家的對話
    傍晚，王鳳娟坐在陽台上修補婷婷扯壞的布偶。夕陽把整個小區染成橘紅色，遠處傳來孩子們放學的笑鬧聲。她眯起眼睛，看見周梅牽著婷婷走進小區大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舉著一幅新畫的畫。
    “奶奶！“門一開，婷婷就衝過來，小辮子一翹一翹的，“看我畫了你！“
    王鳳娟接過畫紙，呼吸一滯。畫中的她站在畫架前，手裏拿著畫筆，身邊圍著好幾個小人——紮辮子的婷婷，穿西裝的周梅，還有戴眼鏡的李強。最讓她驚訝的是，畫裏的她居然在笑，眼角的皺紋像綻放的花瓣。
    “這是...“
    “我們全家去看您畫畫！“婷婷興奮地宣布，“爸爸說下周日大家都去！“
    王鳳娟抬頭，看見周梅站在玄關處，正低頭換拖鞋，長發垂下來遮住了表情。但王鳳娟分明看見，一滴水珠落在大理石地麵上，濺起微小的水花。
    晚飯後，李強在廚房洗碗，水流聲嘩嘩作響。王鳳娟坐在客廳裏，一遍遍看著婷婷的畫。周梅端著果盤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媽，論壇的事...“
    “我去。“王鳳娟突然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周梅切水果的手停在半空，芒果的汁水滴在茶幾上。
    “但有個條件。“王鳳娟抬起頭，直視兒媳的眼睛，“你跟我一起畫幅畫。“
    5. 共同的創作
    周日清晨，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客廳。王鳳娟早早起來，把畫架支在陽台最明亮的位置。周梅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頭發隨意紮成馬尾，看起來比平時年輕十歲。
    “我...我不會畫畫。“周梅緊張地搓著手指，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沒有一絲辦公時的精致甲油。
    王鳳娟遞給她一支鉛筆：“畫你想畫的。“
    婷婷坐在地板上，好奇地看著兩個大人。李強端著相機，悄悄記錄這一幕。
    周梅的鉛筆在紙上猶豫了很久，終於落下——不是想象中的公司會議室或項目圖表，而是一張嬰兒床，裏麵躺著個小小的身影。
    王鳳娟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她沒想到兒媳會畫這個。
    “這是婷婷出生那天。“周梅輕聲說，筆觸變得流暢起來，“您抱著她，教我喂奶。“
    王鳳娟的手微微發抖。她記得那天，記得那個皺巴巴的小生命在她臂彎裏啼哭，記得周梅蒼白的臉上混合著疲憊與喜悅。但她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麽表情。
    “該您了。“周梅把畫紙轉向婆婆。
    王鳳娟拿起炭筆，在嬰兒床旁添了一個身影——年輕的自己低頭看著孫女，嘴角的弧度溫柔得不可思議。
    兩人就這樣輪流作畫，漸漸忘記了時間。畫紙上出現了更多場景：周梅第一次帶婷婷去公司的背影，全家在小區散步的黃昏，甚至還有那次公司會議室的衝突——隻不過在畫裏，所有人都笑著。
    “奶奶，媽媽，你們畫得真好！“婷婷拍著小手，眼睛亮晶晶的。
    王鳳娟看著這幅由四隻手完成的畫作，突然明白了什麽。她一直以為繪畫是為了找回過去的自己，但現在她發現，或許更重要的是記錄下現在的每一刻——與這些她曾經抗拒、如今卻深愛的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窗外，秋日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將畫紙上的鉛筆畫鍍上一層金邊。遠處傳來小區花園裏孩子們的歡笑聲，像一串清脆的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