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速之客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在公寓的玻璃窗上劃出蜿蜒的水痕。王鳳娟正在陽台上侍弄新買的幾盆綠植——一株茉莉，兩盆綠蘿，還有婷婷堅持要送的向日葵幼苗。雨水敲打窗欞的聲音與植物葉片摩擦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形成春日特有的白噪音。
    門鈴突然響起，打斷了這片寧靜。王鳳娟擦了擦手上的泥土，透過貓眼看到張桂蘭站在門外，沒打傘，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眼睛裏布滿紅絲。
    “鳳娟...“門一開，張桂蘭就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她回來了。“
    王鳳娟聞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酒氣，混合著雨水的氣息。她這才注意到張桂蘭今天穿著件褪色的紅毛衣，袖口已經起球，褲腳沾滿了泥水。
    “誰回來了？“王鳳娟把人拉進屋，遞上幹毛巾。
    “我兒媳婦！“張桂蘭的聲音嘶啞，“昨天剛出獄，今天就...就要把孩子接走！“
    窗外的雨勢突然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小鼓槌在敲擊。王鳳娟的手頓在半空，毛巾上的水珠滴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
    “小雨小雪知道嗎？“她輕聲問。
    張桂蘭搖搖頭，淚水混著頭發上的雨水一起滾落：“她說要帶她們回老家...鳳娟，我怎麽辦？那兩個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啊！“
    王鳳娟望向客廳牆上那幅《三個小姑娘》——畫中的小雨正認真看書，小雪則趴在地上畫畫，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們身上，形成斑駁的光影。自從搬來和張桂蘭合租，這兩個孩子幾乎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2. 意外的對峙
    傍晚時分，王鳳娟陪張桂蘭回到她們合租的公寓。樓道裏的感應燈壞了，兩人摸黑爬上四樓，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門一開，王鳳娟就聞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濃烈而甜膩，與張桂蘭常用的廉價花露水截然不同。客廳裏，一個穿著緊身牛仔褲和豹紋上衣的年輕女人正翹著二郎腿看電視，指甲油是刺眼的玫紅色。
    “媽，你回來啦。“女人頭也不回地說，聲音裏帶著刻意裝出來的親熱，“小雨小雪我已經接回來了，在裏屋寫作業呢。“
    張桂蘭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王鳳娟注意到茶幾上擺著幾個空啤酒罐，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與她精心打理的客廳格格不入。
    “這位是？“女人終於轉過身，上下打量著王鳳娟。她的妝容很濃，眼線畫得又粗又黑，但眼底的疲憊和滄桑卻遮不住。
    “這是王阿姨，“張桂蘭的聲音發緊，“這段時間多虧她幫忙照顧孩子...“
    “哦，就是那個上電視的老太太啊。“女人撇撇嘴，從茶幾上拿起一包煙，“正好，我有事要說。“
    王鳳娟不動聲色地坐到單人沙發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這個自稱林豔的女人，與張桂蘭口中那個“孝順兒媳“的形象相去甚遠。
    “我打算帶孩子們回我娘家。“林豔吐出一口煙圈，“這破城市我待夠了。“
    張桂蘭的臉色瞬間煞白：“那...那學校怎麽辦？小雨馬上就要小升初了...“
    “農村又不是沒學校！“林豔不耐煩地擺擺手，“再說，她們姓林，當然得跟著我。“
    王鳳娟注意到裏屋的門開了一條縫，小雨的臉在門縫後一閃而過。女孩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與畫中那個安靜看書的形象判若兩人。
    3. 孩子的眼淚“
    趁林豔去衛生間的空檔，王鳳娟悄悄走進裏屋。小雨立刻撲進她懷裏，瘦小的身體顫抖得像片風中的樹葉。
    “王奶奶...“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想走...媽媽說要讓我們退學...“
    小雪也蜷縮在角落，懷裏緊緊抱著王鳳娟送她的畫具盒，彩色鉛筆散落一地。這個平時活潑愛笑的小姑娘，此刻像隻受驚的小動物。
    “別怕。“王鳳娟輕聲安慰，手指梳理著小雨打結的發梢，“你媽媽隻是...太想你們了。“
    她自己的話聽起來都那麽蒼白無力。窗外，雨依然下個不停，雨水順著窗玻璃流下，像一道道透明的淚痕。
    張桂蘭站在門口，手裏攥著塊皺巴巴的手帕：“鳳娟...我該怎麽辦？法律上她是孩子的母親...“
    王鳳娟看著兩個瑟瑟發抖的孩子，突然想起周梅曾經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但不能以傷害他人為代價“。當時她還不以為然，現在卻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先讓孩子今晚去我那住。“王鳳娟果斷地說，“你和你兒媳好好談談。“
    林豔從衛生間出來，看到這一幕立刻炸了：“幹什麽？我女兒憑什麽跟別人走？“
    “孩子嚇壞了。“王鳳娟直視著這個年輕母親的眼睛，“讓她們冷靜一晚，明天再商量，行嗎？“
    或許是王鳳娟沉穩的語氣起了作用，又或許是林豔自己也心虛，她最終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4. 深夜的抉擇“
    王鳳娟的公寓裏，兩個小女孩已經在她精心布置的客房睡著了。小雨懷裏還抱著課本，小雪則蜷縮成團，像隻沒有安全感的小貓。
    客廳裏，王鳳娟和周梅麵對麵坐著。她剛才給兒媳打了電話，沒想到周梅立刻冒雨趕來了，西裝外套都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媽，這事很複雜。“周梅翻看著王鳳娟遞來的法律資料，眉頭緊鎖，“生母確實有撫養權優先，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能證明她不具備撫養能力。“周梅抬起頭，眼睛在台燈下閃著堅定的光，“比如有虐待傾向，或者...“
    王鳳娟想起小雨手臂上的一塊淤青，當時女孩說是摔的，現在想來可能另有隱情。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心跳聲在安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媽，“周梅突然說，“您為什麽這麽關心這兩個孩子？“
    窗外的雨聲漸小，偶爾有水滴從屋簷落下，發出清脆的“滴答“聲。王鳳娟望向牆上那幅畫——三個小姑娘手拉著手，笑容燦爛。
    “因為...“她輕聲說，“我明白被強迫放棄重要東西的滋味。“
    周梅的眼神柔和下來。她伸手握住婆婆布滿皺紋的手：“我認識一位很好的家庭律師，明天請她來看看。“
    淩晨三點，王鳳娟仍無法入睡。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陽台上，望著被雨水洗刷過的城市。遠處高架橋上的路燈連成一條金色的絲帶，在夜色中蜿蜒伸展。
    她想起張桂蘭曾經嘲笑她“寧可工作也不生兒子“，想起那些被逼著喝下的苦藥，想起自己放棄的紡織廠工作...時代的洪流裹挾著每個人，但有些選擇，或許永遠都不會太遲。
    5. 新的開始“
    一周後的早晨，陽光明媚。王鳳娟和張桂蘭帶著小雨小雪從法院出來，兩個孩子手裏拿著冰淇淋，臉上終於重現笑容。
    “監護權歸張阿姨，林豔有探視權。“周梅邊走邊解釋，她今天特意請假來陪同出庭，“前提是她必須戒酒，並接受心理輔導。“
    張桂蘭緊緊摟著兩個孫女，眼淚止不住地流。她今天穿了件體麵的藏青色外套，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與那天的狼狽判若兩人。
    “鳳娟...周總監...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她的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
    王鳳娟搖搖頭，看向遠處。法院門口的櫻花開了，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舞，像一場溫柔的雪。
    “孩子們需要穩定的環境。“周梅輕聲說，“張阿姨，您和王阿姨給她們的愛，法庭都看到了。“
    回程的公交車上，小雪趴在王鳳娟膝上睡著了，小手還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小雨則認真地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陽光在她稚嫩的臉上跳躍。
    “王奶奶，“女孩突然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我長大後也要像周阿姨一樣，當個幫助別人的律師。“
    王鳳娟的心突然被什麽溫暖的東西填滿了。她看向坐在前排的周梅——兒媳正低頭查看手機消息，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這個曾經被她百般挑剔的職業女性，如今卻成了孩子們眼中的英雄。
    公交車轉過一個彎，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照在每個人身上。王鳳娟突然明白，有些改變，雖然來得晚了些，但終究是值得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