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春節假期在蘇牧的眼中是過得如此的愉快，但是在回到辦公室時卻得知了一個對於全局所有人而言可謂是石破驚天的消息。
    假期後上班的第一天，蘇牧回到辦公室打掃完衛生後就悠閑的打開電腦準備將春節期間落下的韓劇日劇觀看進度追上之時，突然聽到了嚴中華的聲音，“小蘇，新年好啊。”
    蘇牧一抬頭，果然是嚴中華，雖然有著一點詫異，但是還是連忙起身笑道：“嚴科，新年好。”
    嚴中華笑笑，然後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蘇牧暗暗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可能就是區裏和街道的差別，畢竟區裏是城市，而之前所在的街道雖然改名叫做街道了但畢竟時間不長，從風俗上說仍然保留著很重的農村傳統氣息，而區裏畢竟是城市，因此所有人員應該都會第一天就準時到。
    似乎在驗證蘇牧想法的正確性，在九點之前，昝秋宇、王長坤以及那位專職司機都到了，甚至過了沒多久陳局和陸主任也到了這間辦公室。蘇牧聽著其他人的閑聊，心情卻慢慢的沉重起來。在這個春節假期裏，局長林姚施居然被區檢察院反貪局和區紀委聯合帶走接受調查了，據說是在除夕那天被人從家中帶走的。蘇牧不由的暗暗咂舌，這是成心不讓人好好過個年啊，居然在那個日子帶人，但是這豈不表示檢察院反貪局和區紀委的人在春節假期裏都在加班了。
    蘇牧繼續聽著陳局、陸主任、嚴中華等人的討論，內心翻起了驚濤駭浪，雖然局長這個層次離他實際上還是挺遠的，平常也見不到幾次，他也沒有多少工作能讓他跟林姚施局長之間有太多接觸，但是蘇牧就日常所見，一直覺得這個局長是一個很樸素的領導，有著一種他們那個時代努力出來的領導幹部所特有的質樸，完全不像當初鄉裏的那位何書記那麽高調、狂放，也不像那何軍書記那般苛刻的對待下屬，感覺是一個做實事的人。蘇牧在他的辦公室甚至看到了注冊安全工程師的全套書籍，一個年過五十的領導幹部還能保持這份學習的態度是難得可貴的，同時林姚施在工作中也是十分認真的一個人，經常是這個局裏最早上班最晚下班那批人中的一個。蘇牧不明白這樣一個領導幹部怎麽就會被區檢察院反貪局和區紀委的人帶走調查呢？這樣的一個局長到底會有什麽問題呢？
    新年工作的第一個上午就在所有工作人員的各種討論中度過了，而原本應該在上午召開的局全體人員會議也被暫時推遲了，局辦公室通知所有人待命。中午食堂吃飯時，蘇牧覺得可能是自己過於敏感，總是覺得其他部門的人員對自己局人員投來的異樣眼神。蘇牧隻能快速的吃完飯後就回辦公室休息去了。
    到了下午時，所有人突然接到了局辦公室陳主任的通知，讓所有人在下午兩點到局會議室參加全體人員的工作會議。蘇牧在聽到這個通知後迅速就感受到科室裏其他人都一個個變得更加凝重了，明明離會議開始還有近二十分鍾，卻一個個已經拿起了工作筆記本就往隔了兩個房間的會議室而去。蘇牧立即拿起自己的工作筆記本跟上。
    會議室裏十分寂靜，隻是偶爾會傳來幾句竊竊私語的聲音，但也很快就消失了。整個會議室陷入一種異樣的寂靜之中，直到分管副區長瞿區長在其秘書的陪同下進入會議室才被打破。蘇牧現在已經直到這位瞿區長是市政府派下來掛職的，畢竟他這樣的領導幹部要再進一步，按照規定必須要有在基層的領導工作經驗。蘇牧看著瞿區長，覺得他跟林姚施局長不同，甚至跟當初的何書記、朱書記等他見過的其他領導都不同，他身上居然有著一股書卷氣。
    出乎蘇牧意料的是，瞿區長在這次會議中卻表現出了一種在蘇牧看來應該是粗人才有的直白。在會議中，瞿區長直接說明了林姚施局長被區檢察院反貪局立案偵查的情況，要求所有人端正思想，按照年度計劃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能影響工作實效；同時又花了大量的時間要求所有人對自己開展好自查，拋棄幻想，對於各人涉及的違紀違法行為，要自己及時主動到區紀委去說明白，對於收了不該收的錢，至少要盡快上繳到區廉政賬戶上；最後還對所有人給予了一定的安撫，還按照慣例給了所有人開工紅包。
    蘇牧從瞿區長手中接過紅包時，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但是看見其他人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後，很快就壓下了這股笑容，並抑製住了自己想要打開紅包看看金額的衝動。
    會議的時長不算特別長，但是在瞿區長帶著自己的秘書離開後，所有人卻沒有立即離開，似乎都在消化這次會議中的信息。蘇牧看著大家都不動，也隻能坐下來，不過卻打開了紅包看了一眼。蘇牧不由的眼前一亮，居然這麽多，在街道那時候也就一兩百，局裏的居然有600元。
    “大家都散了吧。”陳局和另外兩位副局長對視了一眼後，輕輕的說了一句，然後首先起身了。所有人也慢慢的離開會議室。
    蘇牧跟著嚴中華等人回到辦公室不久，陳局、陸主任就來到了執法監督科的辦公室。
    “小蘇，把門關了，我們開個小會。”陸主任說了一句。蘇牧“嗯”了一聲後就把門輕輕的關上了。
    “大家要好好學習瞿區長剛剛的講話精神，林局長的事情不能影響科裏的工作計劃。嚴科長，你要主持好科裏的工作，安全生產監察工作要嚴格按照年度計劃做好。”陳局長看見門關上後對著所有人說道，“大家都要安心，自己手上的工作都要按照序時進度完成，不能拖延，不許出岔子，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區紀委的眼睛恐怕已經盯著我們了。”
    “知道了。”“明白的。”所有人紛紛點頭答道。
    “另外，後麵一段時間，大家跟企業之間的聯係不要太頻繁了，有些飯局該推的就推了吧，出去檢查，中飯盡量回來吃，實在晚了也就在企業的食堂應付應付就好了。大家這段時間都要注意點。上下班也要準時準點。”陳局想了想後繼續說道，“這段時間千萬不能給區紀委那批人抓住把柄。所有人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嘴巴也要管好。”
    蘇牧看見所有人都在點頭，也就跟著一起點頭稱是。
    “最重要的，剛剛瞿區長也說了，讓我們開展自查，如果覺得自己有問題的，自己主動去找紀委說明情況，收了不該收的錢的，自己上繳給紀委，或者上繳到廉政賬戶上。”陳局長緩緩道，“大家都是兄弟，這裏除了小蘇一個人來的時間短之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賬，這時候大家就不要藏著掖著了，大家說說該怎麽處理？”
    “陳局，這次林局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我們也好有個數啊。”昝秋宇看嚴中華還在沉思，就直接問道，似乎根本不需要避諱。
    “說是明德機械廠那起事故起的引子。”陳局有點無奈的道，“好像是事故死者家屬不同意處理結果，一直在上訪。但是現在引子恐怕不是最重要的，就是不知道林局在區檢察院反貪局和區紀委的聯合審訊下，到底會倒出多少事情來了。”
    “反正我們大家自己心裏要有數，我們的事情相對於林局的，恐怕都算是小事，區領導也不會允許區紀委對我們下狠手的，但是我們該交代的問題必須得交代，該上繳的錢必須得上繳，不過這些事情都要我們商量著辦，不要我們自己之間再弄出其他幺蛾子來。”嚴中華一邊抽煙一邊說道，“至於工作，所有人都不能有懈怠，該咋樣就還咋樣，而且我們做的要比之前的好，但也絕不能做的好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林局長在裏麵會說啥？”陸主任帶著點憂愁說了一句。
    “還能說啥？他說啥我們就別管了，我們也猜不到，我們就做好自己吧，”嚴中華直接說道，“有些事情，上麵早就知道，不會為那些蠅頭小利來對我們追責的，隻是我們的態度必須要好，要是哪個人被他們問話，都要有好態度，絕對不能狂。”
    蘇牧就聽著其他人一言一語的談論這事，想想去年半年的監督檢查工作經曆，那些和企業老板之間的吃喝問題，想想可能真的不構成犯罪，不過違紀應該是逃不了的，但是這是慣例，又不是個人能改變的，區紀委恐怕確實不會追責，他們自己恐怕也都是這副做派吧。
    “林局啊，壞事可能就壞在他老婆那了。”突然，陸主任歎息說了一聲，“他老婆太貪了，這麽多年了，我們區裏所有的企業的工傷保險都被他老婆壟斷了，哪個企業敢不在她那買保險，就沒好日子過，讓林局得罪了不少人，這次恐怕主要原因是這方麵吧。”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但是蘇牧發現大家好像都有點讚同的神色出現了。
    陳局歎了一口氣：“要真的是這樣就好了，我們就不用太煩惱了。”
    “我覺得這可能性挺大的，就我們日常那些事，哪個局都有，哪個值得反貪局和紀委立案查處啊，最多紀委給個紀律處分就不錯了，怎麽都不可能弄成現在這樣啊。”嚴中華點點頭道，“陳局，你跟紀委的人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更確切的消息，這個年，實話說，我聽到消息後就沒過安生，但實在是沒渠道啊。”
    “我找辦案的人打聽打聽吧。反貪局和紀委在這個春節期間還在加班的人應該就是辦案人員，到時候看看有沒有熟悉的人。”陳局點頭道，“現在局裏的管理大概率會鬆一段時間的，但大家要自覺，特殊時期，我就不再強調什麽了，大家千萬要注意，上下班也要準時準點，不要為這種小事再惹麻煩。”
    之後的日子，所有人都過得有點小心翼翼，蘇牧發現科室所有人都準時上下班了，工作也更認真了，出去檢查時除了香煙還是照拿外，飯是基本不吃了。蘇牧同時還發現局裏化工這條線的人也同樣方向的改變了不少，反而局辦公室條線的人輕鬆了很多，畢竟主要服務對象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但是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大家也恢複了原狀，期間雖然陳局也提醒過一兩次，但慢慢的陳局也恢複成原來的工作節奏了。蘇牧也發現所有人臉上的笑容在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也慢慢的重新浮現在臉上了。
    蘇牧知道大家恐怕都是上繳了錢到區紀委的，至於具體金額他可就不清楚了，因為他在一次工作中碰到了一位現在在區紀委辦公室工作、原來在蘇牧所在街道擔任過領導職務的一名老領導。那位領導對他調侃道：“小蘇啊，到了安監局要把持住啊，不要收的太多了。你們局裏現在不少人都在交錢啊。”蘇牧當時隻能懵懵的點頭，回到辦公室才回味過來，原來大家在他不在的時候又討論過了啊，不然他們怎麽會確定繳款的金額呢，不怕再弄出麻煩來啊。
    兩個月後，全局的人接到通知，到區委黨校的一樓多功能室參加廉政教育警示會議。
    “應該是林局的事情定下來了。”陸主任靜靜道。
    “看來以後不能再稱呼局長了。”嚴中華笑道。
    到會議室後，蘇牧發現居然還有區財政局的人員參加。“看來財政局那位副局長的事情也定下了，是跟我們林局長一起公布啊。”嚴中華笑道，然後就跟財政局相熟的人打起了招呼，互相打趣道是一起來受難了，都是緣分。
    會議是由區監察局副局長主持的，參會的人員包括了區紀委副書記、區檢察院分管反貪局的副檢察長張高勇等，兩個局的黨組成員都隻能坐在下麵聽會。蘇牧很自覺的選了最後一排的一個靠近大門的位置坐下。會議流程實際上挺簡單的，首先就是由那位張副檢察長對兩起案件查辦情況的通報。蘇牧從這位張副檢察長口中確認了林姚施局長真的是在除夕那天下午被帶走的。蘇牧不由感到一股悲涼的意味，在闔家團圓的日子把人帶走，不要說除夕了，恐怕就是整個春節假期，林姚施全家應該都沒能過好吧。蘇牧對於財政局那位的案子不太敢興趣，但是對於林姚施的案情卻是十分在意，但是他聽著聽著卻感受到了人不可貌相這句古語的正確性，這個在蘇牧印象中十分質樸的林局長居然還有情人，而更讓蘇牧打破常規印象的是這個情人居然是一個年近五十在洗腳房幫人洗腳的大媽，不，應該是奶奶級別的人了。雖然林局也是近六十的人了，但畢竟是找的情人啊，情人不應該都是年輕貌美、前凸後翹那種嗎？為什麽要找這麽一個啊？
    “林局這是圖啥啊？圖老？”蘇牧不由的跟坐在自己旁邊嚴中華說了一句。
    在一邊的嚴中華看都沒看蘇牧，就輕輕說了一句：“圖溫柔唄，就我們林局那老婆的彪悍樣，恐怕林局這麽多年在日常中就沒少受氣吧。肯定是在那個情人那裏卻能獲得補償，林局不好色還是能肯定的。”
    案情通報結束後，區紀委副書記就開始了講話，先是分析了案情對廉政工作的影響，要求所有人查找根源，吸取教訓；認識危害，築牢防線；牢記不能，保持清廉；把持自己，抵禦誘惑等等。蘇牧聽的直接翻白眼，覺得要是這些話能有用，恐怕早就沒有貪汙腐敗了，簡直就是浪費口舌。但是之後那位副書記話題一轉，直接言明通過上述兩個案件查出了一批的問題，其中涉及到在場的一些人，要求那些人在兩周之內必須主動到區紀委紀檢監察室說清，收受的財物必須全部上繳。蘇牧發現在區紀委副書記說這番話時，很多人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一絲不自然，就是嚴中華也眼神中透出一絲思索的意味。
    會議的最後是以區組織部部長的講話結束的。蘇牧看著那位部長的講話，反而覺得這番講話是最輕鬆的也是最套路的，用了所謂的“四明”：明理、明智、明事、明路作為講話的框架。蘇牧反正最後是完全沒記住那位部長講了些什麽。
    會議結束返回局裏的路上，蘇牧看大家都有點沉重，想了想就又問起了林局為什麽要找這麽一個情人的問題。所有人都笑了笑。王長坤更是嘿嘿笑道：“家裏缺了啥，那就不得到外麵去補足嘛。小蘇啊，以後你會懂的。對了，小蘇，你戀愛談的咋樣啊？”
    蘇牧看旁人都是讚同的神情，心裏暗歎一聲，看來林局的這點家務事是人盡皆知啊，然後笑笑，對著王長坤道：“還行，前不久雙方家長見了麵，準備年底辦事。到時候請王哥你喝酒啊。”
    “那好啊，到時候一定給你封個大紅包。”王長坤哈哈大笑道。
    “謝謝王哥，到時候你多喝點。”蘇牧笑著回答，雖然知道王長坤這也就是客套話，畢竟早就有規矩了，機關工作人員的喜事是一律不收紅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