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權與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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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蘇牧按照討論會的內容進行最後的報告完善時,突然連同魯鬆濤一起被張高勇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蘇牧是等魯鬆濤過來後一起進的張高勇辦公室。蘇牧一進門就發現張高勇的臉色不太好。
“怎麽了,張局,是出什麽問題了?”魯鬆濤在張高勇對麵坐下後問道,而蘇牧很自然的站在了一邊。
“小蘇也坐吧。”張高勇指了指旁邊的空椅子,並在蘇牧坐下後才接著說道,“剛剛瞿區長找我過去,說是鐵軍公司的老板找到了區裏,表示這起事故至少不應該算在鐵軍公司的頭上,這應該是運輸人員違反運輸的安全規定,應該算是運輸企業的生產事故。你們覺得這種說法可行嗎?”
“這有點牽強吧?”魯鬆濤遲疑的看著張高勇,“那區裏是什麽意思?”
“區裏認為要謹慎下結論,鐵軍公司是區裏的頭部企業,是區裏的納稅大戶,我們不能隨便破壞營商環境。”張高勇說道,“而且瞿區長還說了一句,鐵軍公司今年在其他地方的工地上已經發生過一起生產安全責任事故了。”
“明白了,”魯鬆濤點了點頭,“如果這件事故還是算在鐵軍公司頭上,那麽他們的建築工程資質應該是要受到影響了。”
“應該是,那樣會影響鐵軍公司明年承接工程的能力,進而還會影響區裏的稅收。”張高勇看著魯鬆濤、蘇牧說道,“魯局、小蘇,你們覺得有沒有辦法將鐵軍公司從事故中摘出去?”
蘇牧沉默了一會後搖搖頭道:“張局、魯局,我是想不到辦法,這個司機掛靠的捷達公司根本就是一個空殼公司,業務就是接受這些個體貨運司機的掛靠,雖然掛靠是沒有法律意義的,車主在法律上就是捷達,但是真讓捷達擔責,捷達的老板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的吧;同時鐵軍公司讓死者運輸鋼結構件,根本就沒有簽訂任何合同,所以即使想把捷達公司拉進來背鍋也沒路徑啊。同時事故發生在工地上,施工單位對工地內的生產安全是承擔主體責任的,鐵軍公司還是逃不過有責任的啊。”
“這樣,小蘇,你回去再研究研究。魯局,這個周末,你叫上調查組成員們組個局,小蘇你也來參加,大家一起聚聚,商量商量該怎麽辦。區裏領導已經提出了要求,我們總要想想有沒有可能完成這個要求。”張高勇沉思了一會後,慢慢的說道。
魯鬆濤、蘇牧隻能點頭稱是。但是周末的酒桌上,即使所有人的大腦都經過了酒精的加持也沒有想出好的法子來回應區領導的要求。區總工會顧**說了一句:“這裏的人,都算是事故調查的行家裏手了,這種將事故單位從事故中摘出去的法子還真是想不出來啊。”而其他人都是打哈哈,哪怕是紀委的那位工作人員,畢竟誰都沒有顧**這樣的老資曆和行政級別敢直接把這些話說出口,都隻能說回去再想想,即使是所有人看上去都已經喝醉了也沒有一個人出現鬆口的跡象。
“情況不樂觀啊。”在蘇牧開車送張高勇回去路上,剛剛還看似已經醉了的魯鬆濤立馬清醒的跟同樣表現的喝高了的張高勇說道,“要是強做,可能也做得下來,但是恐怕所有責任都得我們擔啊,萬一出事的話,我們可兜不住啊。”
“周一我就向瞿區長匯報情況,看看領導怎麽說。”張高勇這時候顯然沒有那種喝高了的表現,並歎了一口氣說道,“都是老戲骨啊,除了顧**,一個個都不發表實質性的意見,就想讓我們扛雷啊。”
“最主要是沒有依據啊,鐵軍公司這麽大的公司,居然連采購都不規範,這麽重要的運輸連個運輸合同都沒有。”蘇牧邊開車邊說道。
“小蘇,你上班後先繼續完善報告。”張高勇在下車時對蘇牧最後說了一句。
“好的。”蘇牧點頭回道。
蘇牧不知道張高勇是如何向瞿區長匯報的,反正他是一直沒有接到新的工作指示,隻能繼續按照原來的要求完善事故調查報告草稿。在完成並交給往魯鬆濤確認後再次報送給了張高勇。蘇牧原本以為張高勇會將這份草稿拖一段時間的來等待領導的決定,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張高勇居然在過了半天後就讓他將這份草稿發送給事故調查組其他成員確認,並在獲得了他們的同意簽名後就立即讓蘇牧向區政府提交了事故調查的請示報告。對於張高勇的這種快速,蘇牧也能理解,畢竟法定的調查期限已經到了最後一日了。
蘇牧知道這個事故的調查工作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區政府的事故批複了,心中覺得可以專心的處理其他安全生產責任事故時,但總覺的還會出現波折,而意外也確實再次出現了。
在當周的周日,蘇牧正在和自己女友楊鈺涵在這座城市的商業中心逛街時,突然接到瞿區長秘書的電話通知,要求其當天下午兩點到區政府五樓會議室參加會議。蘇牧接到電話時都懵了,雖然他隻是一個事業編製的底層小科員,但也知道區政府五樓會議室是區委區政府領導們開會專用的地方,他憑什麽去那種地方參會啊,而且居然是瞿區長的秘書直接通知他,這也不符合規矩啊。
事情要大條了,這是蘇牧接完電話後的第一反應。蘇牧已經顧不上楊鈺涵那有點不開心的小情緒了,立即電話聯係魯鬆濤。
“還是為了鐵軍那起事故,說是區委副書記、區政府常務副區長張鬆全召集的。我剛剛跟張局通過話了,正準備給你電話呢。你下午一點到辦公室來,我們三個先商量一下匯報的章程。”魯鬆濤在電話中對蘇牧直接吩咐道,根本沒問他現在在幹嘛。
“好的,那我吃過中飯後就過去。”蘇牧迅速答道,不顧楊鈺涵的不滿,在陪著她吃了一頓簡短午飯後就迅速返回辦公室了。
“事故的匯報就由小蘇負責,”張高勇在辦公室裏直接布置道,“小蘇,你對事故的具體情況最熟悉,其他的事情由我和魯鬆濤來說。”
“好的。”蘇牧點點頭,心中忐忑不安,畢竟他從沒在這麽高級別的領導麵前匯報過工作。
張高勇帶著魯鬆濤、蘇牧兩人來到五樓會議室時,發現事故調查組所有成員都已經到了,沒多久瞿副區長陪著張鬆全副書記兼副區長來到了會議室,身邊還跟著一個有點猥瑣的中年男人。蘇牧知道這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就是鐵軍公司的老板,據說是一個從包工頭起身的建築老板,區內的大紅人。
“大家說說對發生在鐵軍辦公樓建築工地上的這起事故有何看法?”張書記落座後直接說道,同時居然從旁邊的鐵軍公司老板的手中接過一布包的軟中華香煙給在座的所有人都扔過去一條。蘇牧看著自己眼前的整條軟中華香煙一下子都愣了,果然是區裏排位第三的領導啊,這手筆才是大格局的,不是一人一包,而是一人一條啊,這條軟中華好像得六百元吧。蘇牧心虛的偷偷看了一眼旁人,發現大家都把香煙收起後就將香煙收進了自己隨身的公文包中。
蘇牧在張高勇的指示下先將事故調查的整體情況匯報了,並說明了事故的主要責任單位是如何確定的,以及工地上對生產安全責任的劃分。然後張高勇、魯鬆濤都做了匯報,最後是事故調查組各成員都對事故調查情況以及事故定性的原因做了發言。
“調查時間還有多少?”張鬆全書記問道。
“調查期限已經用盡了,現在是在區政府的批複期限內,時間應該不多了。”張高勇回答道,語調中透露出一絲緊張或者是別的意味。
“那家運輸公司沒有責任的依據就是因為沒有運輸合同嗎?”張鬆全書記繼續問道。
“現在這麽確定就是這個原因,因為按照鐵軍公司與鋼結構件供應商之間的供貨合同,運輸是由鐵軍公司自己負責的,所以供應商在其廠區裏將鋼結構件裝上掛車後,供應商就已經完成了交貨,相關的責任也就轉移給了鐵軍公司,”蘇牧在張高勇的指示下壓製著自己心中的慌亂回答道,“而鐵軍公司與運輸公司也就是捷達公司之間沒有運輸合同,再加上死者與捷達公司之間實際上存在的掛靠關係,因此按照現在證據隻能認為是鐵軍公司違規讓死者駕駛車輛為其運輸了鋼結構件,捷達公司跟這起運輸業務沒有關係,所以可以說捷達公司跟這起事故是無關的。”
“那鐵軍公司跟那家運輸公司有沒有簽訂運輸合同,你們有沒有調查過?”張鬆全書記追問道。
“我們調查過,但是鐵軍公司、捷達公司都未能提供運輸合同,而且工地的項目經理、安全部長、安全員、資料員等人也表示不存在運輸合同,因此隻能認定不存在運輸合同了。”魯鬆濤接替蘇牧回答道。
“那如果有了運輸合同,這起事故中鐵軍公司應該負什麽責任?”張鬆全又追問了一句。
“要按照協議內容,運輸協議中約定的運輸服務是否包括了卸貨這塊,因為按照相關規定,大型鋼結構件的卸貨是需要有資質人員進行的。”蘇牧在張高勇的示意下隻能繼續答道,“如果約定了由鐵軍公司負責卸貨的話,那麽在運輸車輛停下後就完成了運輸,卸貨的過程應該由鐵軍公司負責了,包括負責卸貨的安全管理、卸貨人員的資質等;但是如果由運輸公司負責的話,那麽需要將鋼結構件卸下交給鐵軍公司才完成權利義務的轉移,而卸貨過程中的那些要求就應該由運輸公司負責,那麽鐵軍公司在這起事故中雖然仍然存在一定的場地管理不到位的責任,但我個人覺得在事故中就不應該負擔主要責任了。”
“李老板,你們公司跟捷達公司之間到底有沒有運輸合同?”張鬆全書記直接看向身邊的鐵軍公司老板。聽著張鬆全對鐵軍公司老板的稱呼,蘇牧這時候才拚湊出這位老板的全名—李鐵軍,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家公司就是用老板的名字命名的。
那個李鐵軍沉思了一會:“張書記,這個合同肯定是有的,可能項目上的人弄忘了,圖省事所以沒有給調查組提供吧。”然後李鐵軍就轉向身邊一個年近六十的男性,“聶副總,你趕快回公司查一下,找到了趕快送過來。”
那位被稱作聶副總的男性連忙稱是並立即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其他人還有沒有想法,都說說。”張鬆全點點頭,繼續問道。
事故調查組的所有人在張鬆全書記的關注下都發表了個人意見,而且蘇牧發現每個人的意見都相差不大,都是圍繞著有無運輸合同闡述的。
“行吧,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家就都不要回去了,晚上我請客,大家喝一杯。”張鬆全書記看了一下手表後哈哈笑道,語氣十分果斷,有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李總,你趕快看看下麵人是不是工作還有沒做到位的,如果還有沒到位的,趕快補上,到時候讓大家辛苦辛苦,會有一個公道的結論的。”
到大家離開會議室前往酒店的時候,蘇牧的公文包中已經多了一份鐵軍公司與捷達公司之間的運輸承攬合同,而且還是一份承包合同,約定的是捷達公司負責鐵軍公司在這座城市的所有工地今年內的所有所需要的大掛車運輸的運輸業務,也就是說在今年一年內,在這座城市範圍內所有的鐵軍公司建築工地需要用到大掛車運輸的業務都是由這家運輸公司負責,同時還約定了貨物的裝卸都由捷達公司派員負責,並負責運輸過程的安全管理工作。
蘇牧看著這份文件時腦海中還回蕩著那位李鐵軍的聲音:“不好意思,張書記,瞿區長,是我們公司工作人員沒能好好做工作。這運輸合同因為是全年承包業務的,不是隻針對一個工地的,所以合同就放在了公司的規約部了,工地項目部就沒有留存這份合同,然後項目部的人認為這運輸業務被我們公司的一些人違規分出去了,所以也就不敢吱聲了,有些人可能認為是沒有簽訂任何合同了。實在不好意思。”
在酒桌上,捷達公司的老板甚至也出席了,並還向所有人表達了歉意,說是自己小農思想作祟,有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著李老板錢多也不在乎,而且事故畢竟發生在工地上,所以沒有及時說明是有運輸合同的。而所有人都在笑哈哈的打趣著,甚至連李鐵軍都在打趣他。而蘇牧在魯鬆濤的指示下和那位老板互留了聯係方式,以方便後續工作的聯係。
“小蘇,上班後第一件事就是做好下麵的工作。你盡快將新的報告草稿完成後交上來,我們要在期限內完成調查工作。”瞿區長直接在酒桌上就跳過張局、魯鬆濤對著蘇牧說道。
“好的,瞿區長。”蘇牧知道這時候完全沒必要猶豫,給予肯定的答複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早,蘇牧就找到了張高勇問道:“張局,那鐵軍公司在責任人中還要不要放進去?”
“隻要不是主要責任也不需要給予行政處罰就可以了,鐵軍那邊在乎的隻是那個主要責任。”張高勇說的十分平靜。
“好的。鐵軍公司也是的,早提交運輸合同不就好了。”在完成事故調查報告草稿並經魯鬆濤、張高勇及事故調查組其他領導確認並上交給區政府後,蘇牧找到嚴中華抱怨道。
“你啊,年輕啊。提交運輸合同是李鐵軍實在沒辦法了,不得已而為之的,不然也不會找到張書記,弄到這個時候才提交的。何況你想想如果一開始就有這份運輸合同,你覺得鐵軍公司能逃過一個主要責任嗎?恐怕因其既是發包單位又是總包單位的因素,他還是逃不過吧,到時候鐵軍公司還不是還得找張書記,還不如在找了張書記後再拿出來有效果。”說完,嚴中華突然笑了笑,“何況你覺得這份合同就是真的嗎?”
蘇牧被嚴中華最後這一句給弄愣住了,這是什麽意思。蘇牧看著嚴中華的眼神都變了。
“你啊,唯一的優點就是工作認真負責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了。”嚴中華搖搖頭,“以後事故方麵的工作得由你自己負責了,我看了你這兩份事故調查報告,寫的已經很不錯了,甚至可以說比我們寫的都好了,後麵你要長長心眼,繼續努力學習。”
蘇牧在這起事故中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陪著捷達公司的老板將因為負擔事故主要責任而受到行政處罰的罰金上繳,金額不多不少還是人民幣1萬元整。在全部工作完成後,蘇牧腦海中不由的響起了張高勇之前說過的那句話:“都是老戲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