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節 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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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蘇牧陪著楊鈺涵正在小區附近的公園裏遊玩。十月末的公園已經有了枯榮相間的那種特殊的美麗,就在蘇牧和楊鈺涵流連在這份美景之中時,蘇牧接到了沈曉的電話打破了兩人的心境。
“領導怎麽說?”楊鈺涵看著蘇牧結束了通話後問道。
“沈局讓我明天早上到辦案點。”蘇牧看著楊鈺涵說道,眼中帶著歉意。
楊鈺涵的臉色在蘇牧眼睛中迅速發生了變化,原本那份平淡的喜悅迅速褪去,代替而來的是擔憂和不滿的神情:“你這樣的工作狀態,你的身體怎麽辦?之前你就顯得身體狀態挺不好的了?”
蘇牧一時無法回答,他自己也發現了這工作節奏對身體的傷害實際上是挺大的,但是如果就此不做這份工作是不可能的,而且辦案點那麽多的同誌,而且大部分都是年紀比他大的,他們都能堅持下來,自己更沒有理由不去了,更何況自己剛剛到院裏,還在一年的試用期內,自己怎麽可能拒絕單位的合理工作安排呢。
“大家都這樣,我應該也可以的。現在可能是我還不適應這種節奏的工作,也不習慣那邊的環境,所以睡眠也不好,等都適應了應該就能好點了。那些領導年紀那麽大了都行,我也行的,你放心吧。”蘇牧想了想後特意帶著笑容說道。
“行吧,如果可以,能回家就回家來。”楊鈺涵沒有再多說什麽。
蘇牧知道楊鈺涵除了擔憂他的身體能否抗的住這種節奏的工作,也是不滿他這近乎於長時間的不能回家,因為即使輪到無夜班而能夠回家時都要在晚上九點左右才能到家,基本是回來補覺的,根本沒法照顧家裏。楊鈺涵現在的感覺就是她是在跟自己的公公婆婆一起生活,丈夫是在傳說中的。兩個人好不容易因為培訓過了三周的正常生活,沒想到卻又要回到那種讓人不舒服的生活狀態中。
蘇牧麵對妻子的不滿,隻能盡量哄著,卻也說不出什麽有意義的話,因為他雖然之前在辦案點待了不過兩個月不到,但是他已經能夠從其他同誌身上清醒的認識到這種工作與生活節奏才是自偵工作人員的正常狀態,跟刑事警察的生活狀態極其相似,也不比軍人好多少,都是難以顧家的。
蘇牧第二天在父母和妻子的抱怨中,早早的回到了辦案點,趕上了每日的晨會。
“小蘇,準備一下,一會跟我們一起去區裏帶人了。”那天蘇牧正在自己的床位上打瞌睡的時候,沈副局長突然進來對蘇牧喊道。
“好的,沈局。”蘇牧睜開了微眯著的眼睛,準備去衛生間洗把冷水臉清醒一下。
“這次是公開帶人,帶人的地點是在他們局的會議上,帶人的時候要特別注意,不能出岔子。”沈副局長突然囑咐道,“這次你跟著紀委的王林一組,帶人結束後你跟著王林留下,要對對象的辦公室進行搜查。”
“在會議上帶人?這可刺激了。”同房的成林突然從淺睡中醒來說道,“蘇哥,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好好感受一下。”
“得了,你就不要瞎教小蘇了,會議上帶人更要注意安全,對象萬一承受不住,心理落差太大,是要出事的。”沈副局長憂心忡忡的說道。
“既然這麽危險那為什麽還在會議上帶人啊?”蘇牧洗了把冷水臉後問道。
“沒辦法啊,領導要震懾他們全局的人啊,讓其他人能夠主動上繳不正當的經濟收入。”沈副局長苦笑了一下道,“不然誰願意這麽幹?這次去的人會多點,你也要提高注意,第一次實操帶人,就遇上這事,你要小心。一會王林會過來告訴你要一起做什麽。”
“好的。”蘇牧一下子感覺自己虛弱的精力又恢複了不少。
在車上,區紀委的王林是一遍又一遍的對著蘇牧囑咐相關注意事項,而同車的沈副局長也會插上一兩句注意點。蘇牧隻能聽著並以不停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蘇牧在出發的時候就發現這次的人員也多了好幾個,以至於車輛都多了一輛,而且第三輛車不再是轎車而是改成了七座商務車了。當車隊終於駛入區政府大院的時候,蘇牧感到自己反而鬆了一口氣,王林和沈副局長終於不再繼續叮囑了。
蘇牧跟著沈副局長、王林一進入辦公大樓的一樓大廳,就看到一個衣服上別著黨徽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麵對著王林:“王主任,蘇組長讓我在這邊等你們。”
王林點點頭,對沈副局長道:“沈局,這位是住建局紀檢組的副組長小郭。”
沈副局長沒有多語,隻是對著那位小郭點了點頭後就直接問道:“情況怎麽樣?對象在嗎?有沒有異常?”
“沈局,人還在會場,暫時沒有異常。”那位被稱作小郭的年輕副組長回答道,“蘇組長就在現場參加他們局裏的會議呢。我們現在就直接過去嗎?”
“走吧,早點辦好早點安心。”沈副局長卻是轉頭對著王林說道,而那位小郭也轉向了王林。
王林點了點頭。
所有人立即在小郭的帶領下前往電梯間等待電梯。蘇牧一開始還感覺不出異常,但是慢慢的就發現電梯間裏的不少人都有了一種不自在的臉色,甚至有少數人居然放棄了等電梯直接去走樓梯了。到電梯開門時,還在電梯間裏的其他人根本沒人動,隻是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蘇牧跟著沈副局長等人進入電梯後,發現電梯裏還是有不少的空間的,但是那些早在他們之前等電梯的人似乎看不到這些空間,根本不進入電梯。
在電梯運行過程中遇到了幾次樓層暫停,等電梯的人在看見電梯裏的蘇牧一行人後似乎都像知道什麽似的,馬上就露出一種不自在的神態而沒有進入,甚至在一位明顯十分年輕的小夥子剛想要走進來的時候就被一位顯然是相熟的老同誌給拉住了。蘇牧明顯看到了那位年輕小夥子臉上的驚詫、不解和那位老同誌臉上對著他們的尷尬表情。蘇牧很理解那位年輕的小夥子,他也不理解這些人都是怎麽想的,或者說他們是怎麽感覺到不適宜跟他們一起搭乘電梯的。
“你們兩個從會議室後門進。”一行人到了目標樓層後,沈副局長直接對隊伍中的兩個人說道。
兩人一聽馬上向會議室的後門跑去。
在那兩位同誌到達後門後,沈副局長沒有理就在門口的負責會議室服務的物業服務人員的詢問,直接在服務人員驚愕的表情中,帶著一行人完全不顧忌裏麵的情況,也沒有經過敲門這些禮節性程序,就直接開門闖了進去。蘇牧緊隨沈副局長進入會議室,看到了一位坐在首排靠大門邊工作人員帶著驚詫並憤怒的臉色剛站起來要說什麽卻在看見了王林和小郭後似乎馬上意識到了什麽一樣又馬上閉上了張開的嘴並坐了下去甚至還把頭都低下了,而會議室裏不少人的臉色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有的人也低下了頭。
蘇牧沒有再細細觀察會議室裏眾人的表情,直接緊跟著王林走到了在**台就坐的對象麵前。王林根本沒有跟已經站起來的、坐在**台中間的領導打招呼,就麵對著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出示了其從口袋中掏出的工作證並說道:“楊局,我們是區紀委監察調查室的,有些情況需要向你了解一下,跟我們走一趟吧。”
與此同時,另有兩名工作人員已經站到了這位楊局長的身後,而蘇牧直接按照之前的囑咐將楊局長身邊的工作記錄簿、簽字筆等所有東西都已經收到了手裏,沈副局長和其餘同誌也都盯著楊局長的舉動並關注著周邊人。蘇牧明顯看到這位楊局長胖胖的臉上在短時間內就從惱怒到驚愕再到黯然最後卻是堅定的一係列表情轉換。蘇牧第一時間覺得這個對象的談話恐怕要有點難了。而整個**台上,除了局紀檢組組長蘇組長之外,其他人都低下了頭,似乎在仔細看著自己記錄在工作簿上的內容。
“辦公室主任是哪個?”在這位楊局長被沈副局長及其餘同誌帶走後,王林帶著蘇牧以及剩餘兩位同誌總共四人在和蘇組長打了個招呼後就直接在會場裏問道。蘇牧發現在他們進門時站起卻又馬上坐下的那位男性工作人員帶著一種近乎戰戰兢兢的表情站了起來:“領導,我是。”
“帶我們去楊局的辦公室。”王林直接道,然後轉向蘇組長,“蘇組長,打擾你們開會了,你們繼續吧,我借用一下這位辦公室主任。”
“好的。”蘇組長笑笑道,然後轉向**台中間就坐的那人,“許局,就讓林主任帶王主任他們去一趟?”
“好。”那位許局長也很幹脆,“小林你辛苦一趟,會議記錄工作你就交給其他人吧。”
那位林主任點點頭,將會議記錄簿默默交給了身邊的一位年輕工作人員,然後起身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蘇牧在跟隨離開時,明顯感到了會議室裏充滿了壓抑的氣氛,甚至有些人一直低著頭,隻有極少數的年輕人帶著好奇的眼色打量著他們。
蘇牧不由的想起當初在安監局時林姚施局長被帶走調查後局裏的氣氛了。想想當初自己對調查人員的那些吐槽,突然發現自己現在已經成為了當初被自己吐槽的人了。蘇牧不由暗暗苦笑了一下。
在電梯中,王林、蘇牧四個人因為習慣,自然的將那位林主任圍在了中間。因此原本已經在電梯裏的人突然開始變得怪異起來,有個老同誌直接一按最近樓層的按鈕,門開之後就迅速離開了電梯,很快除了被擠到最裏麵的那個人外的其餘人也乘此機會幹脆出了電梯。
“你幾樓啊?”王林可能有點看不過去了,打算緩和一下氣氛,就笑著對剩下那人問道。
“七樓,馬上就到了。”那人的臉上露出一種尷尬的表情。
蘇牧看著笑了笑,覺得王林有點多此一舉了,這氛圍人家恐怕很難領情吧,看看現在這電梯裏挺空的,可是幾個停靠的樓層,所有人都不願意進來就能猜到那些人什麽想法了。以己度人,蘇牧覺得如果自己還在安監局,那也是絕不會搭乘這電梯的,不然被旁人看到了,還不知道會被說成啥樣呢,人言可畏啊。想想在機關食堂裏,那幾張紀委工作人員常用的桌子,其他部門的人是根本不會去坐的,哪怕其他桌子人滿了,哪怕紀委的人沒有不讓坐,隻有少數幾個不知情的新人或者臨時來政府辦事的人會坐到那邊去。“怕晦氣啊。”這是當年在安監局的時候,嚴中華對當時感到疑惑的蘇牧說的,那時候他們十多人寧可擠在一張桌子上也不願意坐那空空蕩蕩的幾張桌子。
“這裏就是楊局的辦公室。”林主任打開一間辦公室門後對著王林說道。
“好的,你在這裏待會,我們搜到的東西還需要你見證簽字。”王林說道,然後轉向蘇牧三人,“做事吧。”
蘇牧看著搜出來的東西,不由咂舌,這位局長還真是大膽,辦公室裏居然煙酒齊全,軟中華、蘇煙等等幾十條,茅台、五糧液也有近十瓶,還有一疊厚厚的麵值都是1000元的購物卡,這些東西即使不放在家裏也應該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才對吧,居然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的辦公室,蘇牧都不知道這個楊局長是怎麽想的了。不過蘇牧微微沉吟一下,想到了當初林姚施局長似乎在辦公室裏也搜查出了不少這些東西,就覺得他們這麽做肯定是有他們的原因,隻是自己理解不了而已。王林親自登記造冊並由林主任簽字確認後就通知樓下的司機將這些東西先搬了下去。蘇牧等三人也繼續搜查楊局長的辦公室,將工作記錄等都找出來準備帶走。
離去時,王林、蘇牧等四人手裏都抱著一個滿當當的塑料箱子。蘇牧看到了這層政府大樓裏人的異樣眼神,甚至在搜查時也能偶爾能看到一些不自然經過的人影。而這個局的會議,蘇牧覺得直到他們離去應該也都沒有結束,因為一直沒人回到辦公室來。
當蘇牧回到辦案點時,看到那位楊局長已經登記好表格後按照中心的規章在洗澡了。蘇牧通過監控室裏的屏幕將其洗澡的過程看的清清楚楚。
第二天,蘇牧等人就接到了通知,他們這組的談話時間改為一天兩班,取消了夜間的兩個班次,每天都由一組人負責上午和下午兩個班,兩組人輪換,沒班的那組人可以自由活動休息,但是必須參加早會並隨時待命,剩餘的人全部調入楊局長的內審談話組參加工作。蘇牧很幸運的留在了原來一組,出現了一些休息時間,雖然還是不能完全自由,但至少每天都可以回家了,而且沒班的那天隻要參加完晨會後就可以自由行動了,他可以有一些時間陪妻子了。
“女對象。”舒服的日子沒過兩周,蘇牧就接到了新工作,對一位女對象也就是楊局長的情人開展內審談話工作。
“而且這次你在組內得擔負主談的角色。”傅常委對蘇牧道,“從你們院裏調來的女同誌主要是陪同,都是沒有內審談話工作經驗的,因此需要你要擔起責任來。不過你也不要緊張,你也談了這麽久的話了,隻要記住談話的紀律,其他你也不用太擔心。”
蘇牧看著特意把自己叫到一邊囑咐的張副檢察長和傅常委,也隻能點點頭,趕鴨子上架也隻能上了,反正這談話工作就不是一個可以量化考核的內容,隻要不漏了我們的底牌以及不違規就行。
“比當年老局長的審美好多了。”蘇牧第一眼看到那位女對象時就下了一個判斷,女對象姓名冒小娟,登記表裏的職業是櫃姐,在本地一個大商場裏銷售奢侈品手表。蘇牧看著眼前的女人,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權力也是一種很好的催情劑,如此年輕貌美的一個女子,身材也是被無聊的眾人在監控視頻前打了高分的,就這麽心甘情願的成為一個中年肥胖男人的情人,還幫著那位男人收一些不能見光的利益,並從中分一杯羹。蘇牧打量著她,卻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女子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憐香惜玉的感覺,難道這就是為什麽領導也不禁止大家在監控視頻前圍觀的原因之一,對其沒了好奇感與神秘感。“存在的每一條規則都是有其合理性的,即使是非道德的。”蘇牧不由想到這句不知從哪本書上看到的話。
蘇牧很快就收起了無聊的想法,進入了工作的狀態,這次的搭檔是從區檢察院民行部門借調過來的一位女同誌,根本沒有談話的經曆,所以蘇牧隻能成為主談。
“對象的老公應該是不知道她跟楊局之間的事情的,至少明麵上沒人點破過,她家裏的其他人也不清楚,而且她兒子肯定不是楊局的。在談話中要注意這些點,打擊她的心理防線,合適的時候向她保證如果非必要我們是不會讓她的情況給她家裏人知道的,並且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這是在會議中為這個談話突破定下的談話基調,運用就得靠談話人員自己的感覺了。成林負責另一組,也讓他放開了談,不要怕,隻要不漏底,沒事的。蘇牧知道這次的表現也關係到他在領導眼裏是否值得培養。
蘇牧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可怕,尤其是哭泣的可怕,隻要他高聲說點啥,冒小娟就開始抹眼淚,說著自己的苦楚,讓蘇牧不得不中途出去一趟,獲得領導同意後直接采取了高壓的壓製措施,隻要一抹眼淚,蘇牧就是一頓大輸出,把其痛罵一頓。沒想到這反而有點效果,兩個人能夠交流幾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