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節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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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任務是對當地的一家建築公司的老板做一次詢問,當地的縣紀委已經為我們聯係好了,待會成林和蘇牧上去,我和汪鬆做其他的事情。”沈副局長在車裏安排道,“成林、蘇牧,你倆記住了,這次的老板有嚴重的疾病,明天就要出國治療了,而且據說病情很不樂觀,最樂觀的估計也是最多還能活兩年了。所以你們要特別小心,能將在海南給那位俞主任2萬元的事實固定下來就可以了,不需要主動展開。”
“好的,沈局。”蘇牧、成林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你們結束後給我電話。”沈副局長在兩人下車的時候又說了一句。
成林、蘇牧進入公司大堂向前台說明了來意。這是一家建築類的企業,老板是從一個泥瓦匠開始的,直到現在成了資產上億建築施工公司的老板,擁有著數百人的施工隊伍,也因此這位老板有著老一輩人特有的那種特質:精明卻又固執。蘇牧在知道要對這個老板進行取證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點不安了。
成林、蘇牧在前台人員的引導下直接去了頂樓的老板辦公室,見到了這位已經步入生命末期的男性。也許是病痛的折磨,這位建築老板沒有蘇牧印象中的肥胖,反而顯得十分消瘦,呈現出一種衰敗的生命氣象。蘇牧不知道為什麽,腦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評價。
“兩位領導坐,你們的來意,張標書記已經跟我說了,我原本明天要出國治病,但現在出了點意外,需要下午就出發,趕去上海坐晚上的飛機,因此我們就直來直去吧。”那位顯得消瘦老板聲音雖然有點微弱但也十分清晰,身邊還站著一位比蘇牧年紀稍大的男性,“這是我兒子,在這邊不介意吧,他需要照顧我。”
“沒事,我們就是來跟你確認一下當初你陪著你們縣裏發改委的俞副主任去海南博鼇的時候,你跟他之間有沒有什麽不正當的經濟往來。”成林笑笑說道。
“也沒啥特別的事情,就是給了2萬元讓他買點當地特產,也是為了感謝他那幾年對我們公司的照顧。”那個老板爽快的承認道,“你們也應該知道的,我們建築企業都是靠大家幫忙才能做大做強的,俞主任在不少地方幫了我們,我和他關係比較好,那年正好我們企業有了一些生產方麵的技改項目,俞主任知道後就幫我向政府進行申報,我記得獲得了30萬元的補助。所以我就趁去博鼇的機會給了他2萬元表示一下感謝。”
“那其他還有沒有了?”成林公式化的再問了一句。
“其他也就是從2006年春節開始吧,當時他還在建工局呢,我每年都會在春節、中秋兩個假期給他送點節禮,每次都是我們這邊一個商場的價值2000元的購物卡,其他就沒有了。”那個老板接過兒子遞上的水喝了一口就說道。
“好的,那這樣,我們也就不嚴格按照規矩一問一答的做詢問筆錄了,我讓我這位同事根據你剛剛說的情況直接製作筆錄,做好後你看看,需要修改的直接修改,沒修改的就簽字確認。你覺得可以嗎?”成林指了指蘇牧說道。
在得到那位老板的首肯後,成林就對著蘇牧使了個眼色。蘇牧隨即拿出隨身的筆記本電腦開始根據之前的談話內容製作了詢問筆錄。
“這些老板也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角色啊。”在對老板取證結束後返回的路上,所有人在說笑著取證過程中的事情時,汪鬆突然感慨了一聲。
“那當然,不然他們怎麽能夠成功呢,尤其是那些從泥土裏爬出來的老板。”沈副局長笑笑說道。
“可不,都是不肯吃虧的人,除了春節、中秋的節禮外,這些人都是得了好處才會給這位俞主任送禮啊。那個申報省重大裝備首台套項目的,讓公司獲得了100萬元補助,那位老板在補助到手後才給了6萬元;幫助申報對工業企業設備投入超500萬元企業的獎勵,那家公司獲得了10萬元,那個老板就給了5000元;最摳的是那個叫什麽海鷗機電的公司,幫他申報技改項目獲得了800萬元的補助,居然隻給了1萬元。這個金額,還不如不送呢,還都是在這些補助啊獎勵啊到位了,那些老板才給的。這位俞副主任有必要嗎?”蘇牧不由的替這位俞副主任說了幾句。
“哈哈哈,小蘇,你這思想要不得啊。這些錢本就不該收的,你居然還嫌少,你這要加強思想教育了。”沈副局長笑著打趣道。
成林、汪鬆也跟著打趣起來。
蘇牧隻能撓撓頭不好意思起來,但是卻也不由的對自己泛起了內省,自己似乎對這些事情越來越麻木了,居然剛剛還有點為這位俞副主任感到不值起來了。難怪說自偵部門的人要更加重視政治思想教育,真是“凝視深淵之人,深淵也在凝視你”啊,如果不警覺一點,恐怕自己也會對這些事情習以為常了,
“不過蘇牧說的也挺對的,這些老板都是實際拿到了好處才給人送禮的,不過側麵也說明這位俞副主任還不夠分量啊,不然哪會像這樣的一件事送一點,基本都能將收受的不正當經濟利益跟他的職務行為都能對照起來啊。”成林淡淡的說道,讓車內所有人都點頭表示讚同。
當蘇牧完成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裏時,楊鈺涵已經睡著了,身上透著一股淡淡的酒味。蘇牧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在床的另一側躺下休息了。雖然這段時間,蘇牧能夠時不時的回家睡覺,但是兩人的交流卻也沒有明顯增加,兩人之間交流甚至可以說是進入了一種固定的套路:
“回來了?”
“嗯,晚飯吃什麽了啊?”
“隨便吃了點。”
“早點休息吧。”
“好的。”
即使偶有變化,但是也不會相差太大,之後兩人就是各睡各的。蘇牧知道這樣很不好,但是也實在找不到破局的辦法,而且自己有時候回來真的是很晚,也不好意思打擾楊鈺涵的美夢,畢竟她第二天也是需要工作的。蘇牧偶爾能夠早回的時候,往往楊鈺涵又和她的朋友、同事有約,十之八九在這座城市的酒吧裏喝一杯,甚至有幾次是蘇牧打車前往酒吧駕駛汽車將喝的有點醉的楊鈺涵帶回來的。
日子就這麽一點點的過去了,案子的進展十分順利,隻是外調的工作量卻是少有的大,涉及的企業和老板有數十個,因此工作重心基本都傾斜到了外調工作上了,反而內審談話組最後隻剩下一組兩個人負責談話工作了。而元旦和農曆新年也依次來臨了。也許是一種幸運吧,外調組的工作量雖然很大,但是由於本地風俗習慣,以及那些企業老板基本都是十分在意傳統的人,因此反而在過了臘八之後慢慢緩了下來,甚至有時候一天都無法見到一個證人,所有人員的工作反而相對顯得有點輕鬆了,大家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回家了。對於蘇牧時不時的就能早早到家,反而讓已經習慣了蘇牧不著家的父母首先有點不適應了,甚至在一個蘇牧下午就回了家的晚飯上,母親趁著楊鈺涵又不在家的時機,不安的看著蘇牧問道:“兒子,你的工作是不是出了什麽差池啊?怎麽這幾段時間你到家都比我們還早啊。”
“沒事,就是年前工作節奏慢而已,那些證人都是農民出身的建組老板,十分講究傳統風俗,而且基本都不願意在臨近過年的時候接受談話,都說時間忙,要結計算工程款,給工人發工資之類的,因此我們的工作就少了。”蘇牧邊吃飯邊向父母解釋道。
在一旁雖然沒有發問但是顯然也在聽著的父親點點頭,然後就喝了一口碗中的酒。
“那你不用回辦公室嗎?沒事做就不用上班了?”母親關切的問道,“可不能隨便脫班逃班啊。”
“沒有脫班逃班啦,點上所有人都這樣,內審的人現在也是輪著在點上,我們外調的人要是有了工作也要隨時過去的,這隻是辦案期間的工作安排而已,不是不工作。這都兩年多了,你們也應該習慣了啊?”蘇牧笑著跟父母解釋道。
“行了,兒子工作的事情你就不要瞎問了,他們領導肯定是安排好了的。”父親打斷道,“不過兒子啊,你跟楊鈺涵之間,你們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啊,你要有個章程啊,可以的話趕快要個孩子吧。”
蘇牧一聽父親將話題轉到這方麵後不由的低下頭不再言語了。楊鈺涵不在家吃晚飯的時間越來越多了,蘇牧對其也沒有辦法,畢竟說起來這也隻是一種生活方式而已,又不涉及有違道德或者社會公序良俗的事情,他也沒資格對其進行斧正。
父母看著蘇牧沉默的樣子,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最終化為了母親一句“吃飯吃飯。”
除夕那天,由於時間寬裕,蘇牧三年來第一次陪著父母到墓地給逝去的先人們掃墓。在按照習俗給先人燒紙的時候,大伯邊燒紙邊似乎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牧兒,結婚這麽久了,啥時候要個孩子啊?不能總這麽下去啊,你父母也要老了,不能總是拖著啊。你爺爺奶奶們也等著多一個人給磕頭呢。”
蘇牧不由的感到尷尬,但隻能邊給先人添紙邊裝作認真的聽著大伯的嘮叨,畢竟這是在先人麵前,這些話也是說給先人聽的。
“楊鈺涵怎麽沒來啊?”大伯在嘮叨中突然問了一句。
“她昨天忙的比較晚,太累了,所以我就讓她休息休息,畢竟晚上還要守歲呢。”蘇牧趕緊回答道。
在大伯的嘮叨中,終於完成了祭掃的所有流程,在父親和大伯約好了在春節裏聚會的日期後,蘇牧一家和大伯一家也各自回家了。
2016年的春節,家中似乎已經沒有了歡笑,有的隻是如同春晚那般的無聊與流程。年夜飯後的守歲也隻是各人忙各人的。
年初二陪楊鈺涵回娘家的時候,蘇牧帶了兩條硬中華香煙和兩瓶夢之藍白酒,沒再帶其他的禮品,因為楊鈺涵不允許,而且如果不是按照風俗需要回去,楊鈺涵恐怕根本不想回去,楊鈺涵與嶽父之間的矛盾好沒有好轉呢。
當蘇牧和楊鈺涵回到楊鈺涵娘家的時候,蘇牧詫異的看著嶽父身邊站著的一個女人。
“這是誰啊?”蘇牧不由的問了副駕駛座上的楊鈺涵,但是發現楊鈺涵的臉色變得鐵青的。
“爸的新女友?”雖然覺得不該再問,但是蘇牧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畢竟那事才過去多久啊,那之前搞那件事幹嘛,還讓自己在辦案點上被同事們打趣了好幾天。
“不知道。”楊鈺涵回答的很不耐煩,在車停好後就下了車。
蘇牧也趕緊下了車,並將帶來的煙酒交給了嶽父。嶽父似乎沒看到楊鈺涵那張臭臉,笑嗬嗬的從蘇牧手中接過煙酒,轉手就交給身邊的女人,並對著蘇牧道:“女婿啊,這是你吳阿姨。”
蘇牧趕快陪著笑臉跟這位吳阿姨打招呼。吳阿姨也是滿臉笑容的回應,然後將煙酒放進了屋裏。而楊鈺涵隻是哼了一聲,沒再多語,顯然楊鈺涵還是沒有完全擺脫中國傳統風俗,知道在春節裏不適合起衝突。
那天,蘇牧過得十分疲累,感覺比在談話室還累,簡直是過得小心翼翼,就渴望著吃完中飯後早點離開。但是沒想到在午飯後,楊鈺涵和嶽父之間居然聊了好幾個小時,但是結果顯然不是太好的,因為楊鈺涵出來的時候臉色根本沒有好轉,臨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打。蘇牧不得不給這位吳阿姨賠罪道歉。
“知道老頭子怎麽招惹上這個女人的嗎?”在車上,楊鈺涵憤恨的說道,“上次那個事情,你找了這邊派出所的教導員,現在這裏的人都知道你有門路了,老頭子一下子被人捧起來了,那個女人就是看中了這點了。”
蘇牧聽了之後不由的覺得啞然,想開口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再多說。
年初四,是父親和大伯約好的日子,蘇牧和楊鈺涵也一起去了。到大伯家的時候,姑媽一家也已經到了。楊鈺涵還是一如既往一個人獨自在一邊。吃飯時,很快話題又轉到了孩子的話題上。蘇牧看著楊鈺涵越來越不善的臉色,隻能想盡辦法將話題岔開,但是可能長輩們已經有了定法了,總是能將話題又轉回到孩子這件事情上來。
“我不準備要孩子,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們就離婚吧。我和你父母,你選一個吧?”這是熬過了元宵後楊鈺涵才對著蘇牧說的。
“我們先靜靜,以後再說這個話題,好吧?”蘇牧不得不使出了拖字訣。
但是楊鈺涵可能在這段時間也已經耗盡了心力,不想拖泥帶水了,繼續說道:“我的工作剛剛有起色,我可不想被生孩子妨礙了,而且我也不覺得我能養好孩子,你想要孩子就早點離婚。就當我對不起你了,結婚時沒說清這件事情,現在還來得及。你考慮好了告訴我。”
蘇牧沒有再接話,但是慢慢的開始更多的住在了辦案點。直到案件結束。
案件結束了,蘇牧與妻子,現在應該說是前妻的婚姻也到了頭。蘇牧幾乎放棄了所有的財產,將剛剛買還沒來得及裝修的房子、婚前買的車子以及固定存款都給了前妻,隻是保留了自己工資卡中的餘款,在所有人都未發覺的情況下,選擇了七月一日將離婚證領了,終結了這段婚姻。
辦完離婚的所有事宜並按照規定向政治處匯報了婚姻變動情況後,蘇牧就向單位請了十天的年假準備出去散心。單位的領導很爽快的批了假,張副檢察長甚至在批假的時候還勸慰了幾句,但是蘇牧知道在張副檢察長心中實際上並沒有把這件事情看的太嚴重,畢竟在自偵的這條線上,不管是檢察院反貪反瀆職局的還是紀委辦案條線的人,離婚的雖然不多但也可以算是平常了。
“我們這跟軍人、刑警實際上差不多,都沒太多時間陪家人,不過人家還有一個軍嫂警嫂的榮譽稱謂,我們這可啥都沒有。”這是一位老同誌在勸慰蘇牧時說的。
“要不要孩子是一個重要原因,但是最主要是三觀不合了。”蘇牧在麵對似乎關心自己並追問離婚原因的同事時也會這樣解釋道,“她嫌棄我的生活無趣,除了看看書基本沒有什麽業餘愛好;我嘛,有時候也看不慣她那外企裏帶來的那種生活方式,一年下來都沒什麽積蓄。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太短了,我不能經常陪著她,她對婚姻生活的要求還是蠻高的,我們之間是不匹配了,再加上生活態度不同,不能再在一起生活了,不然可就成仇人了。”
但事實上,蘇牧自己都沒有想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離婚這步,兩個人婚後可以說連一次激烈的吵架都沒有,隻是偶爾會有冷戰吧,自己沒有出軌也沒有大手大腳花費,她也應該沒有出軌,自己的工資收入在剔除了花費後每年都會將節餘都交給了楊鈺涵統一管理的,而且剛剛買了一個小套的房子。蘇牧覺得自己一直很重視婚姻,他覺得這段婚姻最大的問題是他到了檢察院之後他和楊鈺涵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可是真的是這個原因嗎?辦案點上所有人都是這麽過得,他們也都過得挺好的,當然他們的另一半大部分都是在機關事業單位或者國企。
蘇牧在休假中一直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沒有,但在一個清晨,他突然在想自己前兩年連年假都沒請過是不是太過分了,現在一請假不還是批了,還是說這次年假能夠順利請到也是因為剛剛離異,領導給予的照顧。蘇牧突然陷入了糾結之中,想找找朋友聊聊天,卻突然發現自己這麽多年忙於工作和學習,居然在工作之外也沒有什麽朋友,硬要說朋友,也許在安監局裏有嚴科、王哥他們算是。蘇牧暗暗想著,等回去後一定找時間約他們聊聊,也許會有啟發。但最終蘇牧還是沒有能夠約上,因為在他回去上班後就碰到一件讓他不得不跟安監局人員保持一定距離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