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節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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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休假後第一天,蘇牧回到辦公室就立即按照紀律向沈曉報到,告知她自己已經結束休假了。
“就等你回來了,這裏有個案件線索,是有關安監局的,你先看看材料,然後說說你的想法。”沈曉看到蘇牧後沒有任何其他的客套,甚至也沒有詢問他狀態如何,而是直接將一堆材料交給了蘇牧。
蘇牧十分的愕然,他原本已經做好了被關心的應對準備,沒想到沈曉居然完全沒按照他預想的來,但他還是快速接過了這些材料並帶回自己了自己的辦公室翻看起來。
案件過程對於蘇牧來說十分簡單,畢竟這裏麵的內容曾經是他在案件的主要工作,因此也就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脈絡:7月3日上午,本區的重點企業也是該行業在國內的龍頭企業區鋼絲繩廠的鋼線分廠4號車間在作業的過程中正在被牽引移動的發絲盤時盤條突然散落,造成正在牽引發絲盤的一名作業人員腹部受到物體打擊,經送醫搶救無效死亡。事故發生後,區裏依法組成了事故調查組對該起事故進行調查,並由安監局在事故當日對鋼絲繩廠開出了關於4號車間暫時停工並進行安全生產整改的通知書,執法人員簽名為秦仁和王長坤。7月6日,安監局在接到鋼絲繩廠的複工申請後聯合其所屬的經濟開發區安監站對其進行了複工驗收,最終認為整改已經到位,排除了安全生產隱患,同意4號車間複工並對該廠出具準予複工的通知書允許恢複生產,執法人員簽名為秦仁以及鋼絲繩廠所屬的經濟開發區安監站站長周亮。7月10日上午,該4號車間再次發生事故,事故的發生經過與7月3日的事故發生經過幾乎一致,事故同樣造成了一人死亡,並且死者與7月3日的死者為同一生產班組人員。 當日,生產事故調查小組經區政府主要領導批準,對兩起事故進行合並調查,同時區安監局責令整個鋼線分廠停工整頓。
“材料看完了吧?你覺得怎麽樣?安全生產責任事故的處置是你的老本行了,你說說看。”在蘇牧看完了案件材料沒多久,沈曉就來到蘇牧辦公室問道。
“關於這兩起安全生產亡人事故的調查這塊,沒什麽好說的,事故調查組依照條例做事就好了。對於我們而言,這裏麵倒確實有一條比較有價值的線索了。”蘇牧邊思索邊慢慢的說著,“按照規定,在第一次事故發生後,安監局應該對事故企業發出停工通知書要求企業進行整改,停工的範圍一般是事故發生區域,具體區域的大小由安監局決定,企業根據安監局的要求整改到位並排除了生產安全隱患後,再向安監局申請複工,安監局對停工區域進行檢查後認為已經消除了事故隱患並整改到位的,應當允許企業複工生產。在這個案件中,7.3事故後安監局開出了停工通知書,我看通知書列明了因事故而停工,因此整改要求裏也包含了對造成事故的隱患進行整改,而三天後也就是7月6日,安監局就開出了複工通知書,認為其整改到位,我個人覺得恐怕你們調查組連事故原因也沒有查清楚吧,那麽這家企業是怎麽整改的?整改了些什麽呢?執法人員是如何進行檢查並認為整改已經到位的?這裏麵恐怕有需要我們調查清楚的事情了。”
說著,蘇牧不由得看向沈曉,畢竟沈曉也是事故調查組成員,她應該很清楚裏麵有什麽門道。當讓蘇牧失望的是沈曉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點點頭。
蘇牧見沈曉沒有說什麽,就隻好繼續說道:“而7.10事故的發生卻是在7.3事故的相同班組,這至少證明了一點,在針對7.3事故的安全整改中,對於發生事故的班組人員的安全教育大概率是不到位的;而事故發生過程一致,都是盤條突然散落造成的打擊事故,那麽至少關於對於盤條的管理方麵也是沒有整改到位的;結合這兩點可以說不管是從人的因素還是物的因素,都沒有將第一起事故中反映出來的生產安全隱患整改到位,那麽7月6日出具的複工通知書就是存在問題的,出具這份通知書的執法人員在履職方麵有很大可能存在失職了,但是不是有瀆職的情形就需要調查後才能確定了,但至少後果的標準已經達到了,畢竟造成了一人死亡。”
蘇牧慢慢的將腦中的所想全部說完後就靜靜的看著沈曉。
“這段時間你再熟悉熟悉這個案子,之後的事故調查你也過去,我們先看看,然後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向瞿檢察長和張副檢察長匯報一下,看看是否要辦理這個案件。”沈曉點點頭後說道。
“那個,沈局,”蘇牧有點扭捏的說道,“如果真的辦理這個案件,我想申請回避,畢竟都是我的老熟人了。”
沈曉聽了之後,皺了皺眉頭,看了蘇牧一眼。蘇牧感覺沈曉的這個眼神有點冷冷的。
“你這情形不符合回避的條件,你就不要多想了,好好熟悉情況,在事故調查中收集收集相關材料。我們局就我們兩個人,這線索的初查階段隻有我們兩個人能做,你沒法回避,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蘇牧黯然的點點頭,心裏不由的歎了一口氣,蘇牧知道自己想找安監的那些老兄弟們一起吃飯聊天的計劃已經不能再付諸實施了,不然萬一出問題,恐怕自己也說不清,而且一旦這個案件開始調查了,安監局的那些人恐怕都會避著自己,怎麽可能還會跟自己談心呢,就是之前那些保持著固定聚會頻率的同齡人恐怕在之後也難能暢快的相聚了。
蘇牧不由的暗怪自己,覺得自己剛剛應該裝傻才對,或者至少說些沒有涉及瀆職的原因,也許能讓沈曉主動覺得自己不適合參與調查才對。但是蘇牧也不由的覺得裝傻恐怕也瞞不過沈曉這樣的老油條。
蘇牧之後就跟著沈曉如同普通的事故調查組成員一樣參與鋼絲繩廠兩起事故的調查,並隻能保持著一種慣常的狀態麵對著安監局的所有人。安監局的局長已經是新人了,姓徐,原來的張高勇已經升任市民政局副局長了。蘇牧跟每一個遇到熟人打折招呼,問候著近況,而那些人大概率也不知道他已經離婚了,因此也都沒有寬慰的話語,都是一些日常的招呼。但是很快,蘇牧就知道自己錯了。那天,在完成了上午的事故調查工作並吃過午飯後,所有人都各自找地方休息,而蘇牧則被陸主任、嚴中華、王長坤叫去打摜蛋。
“小蘇,你們對這個事故有想法?”在沒有其他人後,嚴中華邊出牌邊淡淡問了一句。
蘇牧不由的一激靈,然後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用笑容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師傅,你說啥呢?”說完,蘇牧不由得看了看一起打牌的陸主任和王長坤。
“你們沒想法會突然你和沈局兩個人全程參與事故調查?你們之前可都是隻來一個人的,而且隻是在事故當天來,後麵的調查工作幾乎都是不怎麽出現的,這次你們全程跟著,恐怕連徐局都看出不正常了。”嚴中華看了一眼稱呼自己為師傅的蘇牧,慢慢的說道。
蘇牧聽了之後,不由的感到一種沮喪,輕輕的問了一句:“這麽明顯的嗎?”
陸主任和王長坤不由的嗬嗬一笑,而嚴中華出了一把牌後隨口說道:“隻能說你們以前太不在意事故調查工作了,而這次太在意了,這樣的異常誰看不出來,總工會和公安的人都問我了。行了,打牌吧,你這反應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蘇牧不由得囧了,想說些什麽否定一下,但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發聲,隻能繼續打牌。而之後,四個人都沒再提這件事情,隻是說著八卦,並讚歎張高勇進步的順利以及背後張高勇的算計,最後都會感歎一聲自己的無能。
“小蘇,這幾天我也複盤過這件事情,你們能抓的抓手隻有複工之後再次發生事故,而停工和複工的執法人員重複的隻有秦大一個人。秦大這個人嘛,我不說你也清楚,你和他以前是非對錯也已經過去了,至於現在這件事情上,你應該也清楚秦大在這件事情上最多就是一個背鍋的,如果能做順水人情的就做做人情吧。”在牌局結束後,蘇牧和嚴中華單獨在一起時,嚴中華對著蘇牧叮囑道。
蘇牧苦笑道:“師傅,你就別高看我了,我就是一個做事的,怎麽做事都是領導決定的。我連申請回避這項工作都做不到,還能做什麽啊?”
第二天上午,蘇牧等沈曉一到辦公室就將其與嚴中華等人的對話內容向沈曉進行了匯報。
“沈局,我覺得我們應該是瞞不住了,要不你跟領導匯報,公開進行吧,反正大家都看出來了。”蘇牧臉帶著一絲苦笑說道。
“現在進行初查的話,我們能夠做什麽?偵查的方向能確定了嗎?”沈曉淡淡的問了一句蘇牧。
“我們可以暫時以複工這條線作為抓手,首先從安監局調取7.3事故的停工和複工的相關文書及材料,明確複工的條件。”蘇牧邊思索邊說道。
“先等等吧,等事故報告出來後再說。”沈曉最終否決了蘇牧的建議,“這起事故,區裏主要領導都在關注,事故調查不會太長時間的。”
蘇牧點點頭沒有再言語。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因為這個案件的存在,蘇牧甚至沒有被抽調前往辦案點參與辦案,但是蘇牧的精神狀態是越來越差了,甚至整個人開始顯得有點憂鬱,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下班後就宅在家裏看書。
“小蘇,事故報告已經出來了,你看看。”沈曉有一天突然將蘇牧叫了過去說道並將一份打印出來的報告交給了他。
蘇牧默默的接過兩份報告後跳過了前麵的內容,直接翻到事故調查報告中事故原因部分,如蘇牧預料的一般,兩起事故的原因中都標注著“操作人員安全教育不到位,安全意識不足”和“操作車間安全管理不到位,未能切實落實安全措施”這兩條。
蘇牧不由的咂咂嘴,輕輕的嘀咕了一聲:“安監工作白做了啊,就沒有隱患意識嗎?居然敢直接用同樣的這兩條,前後連表述都不改一下。”蘇牧不由的為自己後來者的膽大而搖頭,但更有點不理解,陸主任、嚴中華這樣的人是不應該會犯這種錯誤的。
“跟我們當初預想的差不多,我們要等政府批複後才能調整個事故卷宗吧?”蘇牧沒有繼續深入的思考,隻是有點陰鬱又帶著點頹廢說道。
沈曉似乎完全聽不出蘇牧言語中透露出的陰鬱,隻是吩咐道:“你先弄個初查方案的草稿,等事故卷宗調取後,把初查方案給我。”
蘇牧點點頭沒有再反對,因為他知道反對也沒用。這個案件線索的初查方案草稿對於蘇牧來說十分簡單,因為他在安監負責事故調查工作的時候,由於他天生的憂患意識導致他那時候會不斷模擬調查工作出問題後的應對措施,其中自然包括了瀆職調查的應對,因此現在隻不過是把模擬時的角色對調一下而已,這份方案根本不需要他現在動腦,他已經思考了多年了。
沒幾日,政府對兩起事故的批複就下來了,沈曉帶著蘇牧前往安監局調取了所有的卷宗材料。蘇牧熟門熟路的在材料中繼續翻找自己想要的材料來驗證自己想法的對錯。
蘇牧很快就找到了第一起事故發生後的停工通知書,在上麵的停工原因一欄中果然找到了“操作人員安全教育不到位,安全意識不足”和“操作車間安全管理不到位,未能切實落實安全措施”的表述,而在三天後開具的複工通知書中表述事故區域的生產安全隱患已經整改到位,符合安全生產條件,同意複工生產。
蘇牧想了想後就在第一起事故卷宗中翻找起調查筆錄來,按照要求,在做事故調查時,同班組的工人是要接受調查並製作調查筆錄的。蘇牧很快就翻找到了第二起事故死者在第一起事故中作為事故目擊者做的筆錄,然後仔細閱讀起來。
“沈局,第二個死者死的不冤啊。”蘇牧看完這份筆錄後對著當時就在自己旁邊一起看卷宗的沈曉說道。
“為什麽這麽說?”沈曉詢問道。
蘇牧拿起那本卷宗走到沈曉身邊,指著一段話:“沈局,你看,這是第二起事故死者在第一起事故時接受調查做的筆錄,你看看他說啥,他認為第一起事故的死者完全是自作自受,是自己不注意,要是他絕對不會出問題。沒想到啊,立刻打臉啊,剛複工,同樣的作業,同樣的事故過程、同樣的死亡原因啊。要是世間真有神靈,那這真的就是因果報應了啊。”
沈淩看了一眼蘇牧指給她看的段落,點點頭道:“那我們初查誰能有個方向了嗎?”
“應該差不多了,停工通知書、複工通知書上執法人員簽名都是兩個人,其中秦仁的簽名是重疊的並且都是簽在第一位的,按照慣例,這種文書上第一個簽名往往都是主要工作人員,後麵簽名的都是輔助的,恐怕這次的停工複工檢查主要是他為主做的了,所以調查方向隻能暫時先放在這位秦大身上了。”蘇牧淡淡的道。
“也好,那就盡量控製在這位秦大身上,其他的領導能不涉及就不涉及的好。”沈淩點點頭,“這樣既能完成我們年度的任務指標,也能將影響控製好。”
“好的,那我將初查方案完善一下。”蘇牧點點頭邊回答邊準備將初查方案完善起來。
“沈局,那個偵查人員,是不是從反貪那邊弄個人過來,我就不放在裏麵了吧。”蘇牧在麵對初查計劃中偵查人員欄目時不甘心的再次向沈曉建議道。
“你不放在裏麵,你幹嘛去?這是工作,如果你實在不想做,你可以滾回家去。”沈曉聽了蘇牧的隱晦的再次的回避申請,直接拒絕了蘇牧。
蘇牧知道沈曉的話很有道理,但是心中瞬間充滿了一股委屈,不過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反駁,隻能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後將自己的名字填進了偵查人員欄目中。這天剩餘的時間,蘇牧隻是在靜靜的寫著初查計劃,沒有再多語,時不時的翻看兩本卷宗,對初查計劃的內容進行完善。
回到家後的蘇牧還是一言不發,臉沉的像寒潭一般。父母顯然看出了自己兒子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勁,不由得在晚飯的時候關切的問了幾句。對於父母的關心,蘇牧也隻能笑笑說道:“是安監那邊的人犯了案,有點不忍心。”
父母聽了之後沒有再多問,隻是老生常談的勸慰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