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節 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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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後的蘇牧,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書房中靜靜的發呆,麵前雖然放著一本書,卻是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不由得懷疑自己當初選擇考檢察院的決定是否真的正確?如果他當初選擇留在安監局,雖然會受氣,但是生活是不是至少不會變的像現在這麽糟糕?在安監局即使再忙,他至少每天都能回家,周末和節假日都能陪伴家人,那樣他和楊鈺涵之間是不是就不會走到現在這種境地?蘇牧正想的出了神,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來電鈴聲驚醒了。蘇牧不由的苦笑一下,想想自己才三十出頭,居然已經開始這麽思考問題了,而且這種思考方式又有何益呢?
    蘇牧搖搖頭,似乎是在將這些思想從大腦中搖出去,然後才看向手機。是孫吳,那個跟自己一起在2013年考上公務員的前安監局同事,現在是市城管局法治處的一名工作人員。蘇牧第一時間居然覺得是一種幸運,不是魯鬆濤打電話來,不然自己這通電話接的真的要大費腦子了。
    蘇牧接通了電話後笑著道:“孫處長,這大晚上的,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啊?有好事啊?”
    電話裏傳來的也是帶著笑聲的男聲,兩個人互相問候了對方的近況,也不知道孫吳是如何知道蘇牧已經離了婚,也許是他妻子告訴他的,畢竟楊鈺涵與他妻子之間是有一定的聯係的。孫吳先是勸慰了蘇牧幾句,說著天涯何處無芳草,並調侃著蘇牧現在是黃金單身漢,還約著在下次聚會時要多喝幾杯。蘇牧也順著他的話題打哈哈互相開玩笑。
    “問你個事啊,我怎麽聽人說,你們在查局裏啊?”孫吳終於將話題轉到了正題。
    蘇牧笑了笑,他知道這才是孫吳在這個時間點給他打電話的主要原因。蘇牧笑了笑,也帶著調侃的語氣說道:“我們今天剛剛到局裏調材料,你就有這消息了啊。你這消息靈通的啊?不虧是是市領導啊。”
    “我老婆那邊都知道了,她一回家就跟我說起這個事,我想想還是跟你求證一下。”孫吳說的十分淡然,但是蘇牧顯然是不會全信的,誰知道是不是局裏有人讓他打聽的。不過蘇牧也知道孫吳的妻子在另一個區的安監局工作,工作內容是對危化品企業的安全生產監管,而楊鈺涵的工作單位就屬於她的監管對象。
    “現在隻是調卷宗材料看看,你懂的,一個單位在一周左右就連續發生兩起安全生產亡人事故,我們反瀆局不看看材料也不行啊。”蘇牧隻能避重就輕,否認是不可行的。
    “哦哦,你個人覺得這事會怎麽樣收尾啊?會不會有人被追究責任啊?”孫吳顯然不想被糊弄過去。
    “不知道啊,要初查之後才能知道啊,而且這事是領導說了算啊。”蘇牧回答的有點黯然,甚至心裏也有點愧疚,因為在蘇牧想來這事也算是他提起的,不然沈曉不一定真的能夠懂其中的門道。
    “這方麵你現在是專家了啊,你個人想法呢?”孫吳的語氣中似乎有著一種執著。
    “盡人事吧,鍋肯定要是有人背的。”蘇牧的語氣中透著一股不確定的飄渺。
    “唉,這些你都懂的,做事的人也都難啊。現在各個安監局的人都在看著呢,我老婆說她們今天下午基本都是在討論這個事情了,尤其是負責對於複工條件進行檢查的兄弟們,一個個都盯著呢。”孫吳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無奈,“這個案子結束了說一聲,我們的聚會還得繼續下去啊。”
    “嗯嗯。”蘇牧應答著,他明白孫吳這麽說是告訴他,他不是為了局裏的人打聽情況,是為了他老婆。
    很快兩個人的話題又回到了日常中。電話掛斷後,蘇牧感到了一種無力的心累,蘇牧知道電話那頭的孫吳恐怕已經有點防著自己了,不再是之前的那種相處了。這事會給他們所有人提了一個醒,大家已經都不再是以前了,雖然以前也不是真的十分緊密,但是至少也沒那麽多小心機在的。這些可以說有點朋友成分在的身邊人,恐怕也要慢慢開始疏遠了,客客氣氣的疏遠。
    “也許離別才是生活的主色調吧,不管是妻子還是朋友。”蘇牧的腦海中突然泛出一種感悟,並不自覺的說了出來。
    蘇牧將初查計劃草稿交給了沈曉並獲得批準之後,沈曉就帶著初查方案向院領導們做了匯報。在得到院領導的批準後,並將歐科長、張進、王棟良三人從辦案點調回給予協助,沈曉帶著工作人員們就開始了該起瀆職案件的初查工作,對事故企業在兩起事故中的行為進行了取證,對相關的執法人員進行了詢問,對陪同進行複工檢查的經濟開發區管委會安監站的所有人員進行了問話,對事故企業的安全管理人員及分管安全的企業高層進行了調查,並調取了企業的所有安全管理台賬記錄。蘇牧全程參與了所有的工作,甚至對於相關人員的詢問提綱都是由他一個人做出來的。
    一個月後,蘇牧臉色有點難看的看著手中的立案通知書,犯罪嫌疑人一欄中清晰的寫著秦仁的名字,對著沈曉十分為難甚至夾雜著一種痛苦說道:“沈局,要不讓其他人送一下吧。”
    沈淩冷漠的看了一眼蘇牧:“你和小周去,沒得商量。”
    蘇牧隻能低下頭拿著通知書去找小周。小周是一位女同誌,今年剛剛到院裏報到,被分配在政治處,但是由於反瀆局在這個案子上人手緊缺,因此其被要求在完成政治處本職工作的同時要協助反瀆局的工作。
    “小周,領導跟你說過了吧?跟我一起送個法律文書。”蘇牧找到了小周,盡量笑著說道。
    小周點了點頭,就起身了。兩人的第一站是秦仁妻子的單位,區裏的一個職能部門。看著秦仁妻子那原本熟悉的臉上泛出的那種不熟悉的怨恨之色,蘇牧隻能無奈的歎息,對於秦仁妻子的喊冤,蘇牧隻能苦笑。蘇牧實際上也知道,秦仁這是在替領導背鍋了,畢竟這家事故企業在這行業裏可以說是龍頭企業,據說鋼絲繩行業的不少國家標準都是他們製定的,是這個區裏少有的國家重點企業,是區內的經濟支柱之一,區裏領導是不會讓企業停工太久的,所以那份複工通知單,恐怕那時候的秦仁即使不想開都不行吧。當然秦仁也不算太冤,畢竟如果他真的堅持原則就是不開複工通知單,除了影響他以後的仕途,領導還真沒辦法,隻是他選擇了向領導靠攏而已。
    在依法給安監局送法律文書過去的時候,調任局辦公室主任不到一個月的嚴中華邊在送達回證上簽字接受,邊毫不避諱他人的對著蘇牧說道:“當初你和秦大,到現在都說不清是誰對了,秦大比你會做人啊,但現在卻有了這樣的無妄之災。不過你要記得領導是不會在這時候放棄他的。”
    蘇牧微微一愣,然後看著嚴中華苦笑道:“我知道的,師傅。當年在參加省裏事故調查培訓的時候,省裏領導直接說了,幫領導背鍋也是一種機遇,背一次就升一次官。”
    蘇牧知道身邊的小周肯定有著異樣的神情,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隻是問了幾句好,而辦公室其他人都在忙碌著,雖然蘇牧知道他們是在假裝忙著,但也隻能接受。蘇牧覺得他們恐怕對自己是有怨言的,但又覺得這恐怕隻是自己的自以為是的多想。
    蘇牧回到檢察院時是十分消沉的,將送達回證交給沈曉後,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沒有多言語。而沈曉對於他的消沉也沒有任何反應,畢竟她隻需要蘇牧完成安排好的工作就行了。
    蘇牧就這樣在消沉中做著手上的工作,再也沒有對沈曉的工作安排和單位的工作計劃有過任何異議,似乎完全沒有波瀾,也不再主動對這個案件發表意見了,隻是在附和著領導的想法。雖然蘇牧不想打聽,但是蘇牧還是知道了自從該案件將犯罪嫌疑人確定為秦仁並正式立案後,以及有不少領導甚至好幾個區領導找到了檢察長、張副檢察長打招呼,打招呼的領導裏麵不僅包含了分管安監工作的副區長,甚至包含了區政法委書記,乃至區紀委副書記,據說連區主要領導都出麵了。對於其他領導的傳言,蘇牧不知道真假,但是對於政法委書記的出麵,蘇牧倒是能夠確認的,因為在一次蘇牧和同事對經濟開發區安監站的一名工作人員進行再次詢問時,那位書記親自來了,並說了一句:“大家都要多體諒一線人員的辛苦啊。”蘇牧那時候第一次感覺到也許秦仁的努力方向才是對的,實際上看看張高勇,不到五年就再升一級,成為市裏副處職的職能部門領導就應該能夠驗證了,而現在有這麽多區裏的領導們出麵,雖然不是因為秦仁有麵子,但之後他肯定在這些區領導們的心中也有了位置了。
    在蘇牧聽到有這麽多領導出麵後,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案子應該會被撤銷了,雖然區檢察院在區裏有一定的特殊性,但畢竟還是區裏的,最明顯的就是工資還是區裏發的,區主要領導都暗示了,蘇牧不覺得檢察長他們還能怎麽樣。
    “小蘇,將案件的進展情況整理一下,下午市反瀆局的唐局長要過來聽報告。”沈曉在一天上午突然對著剛剛上班的蘇牧說道。蘇牧愣了一下,但還是條件反射性的回答了一聲:“好的。”
    實際上蘇牧根本不需要新做報告,因為這個案件已經多次向院領導匯報,並隨時要匯報進展的,因此隻需要將最近版本的匯報拿出來添加近期的進展情況就行了。
    “唐局怎麽也來關注這個案件啊?”蘇牧在將報告交給沈曉的時候,控製不住的問了一句。
    “市局認為這個案件具有很大的意義,因此過來看看辦案的進展,可能還會讓王處長帶一名工作人員留下來。”沈曉邊接過報告邊說道。
    蘇牧點點頭,然後就沒再問,他事實上已經對自己剛剛的提問感到後悔了。
    當天下午,蘇牧就見識到了市局對這個案子的重視,不僅唐局來了,連市檢察院分管副檢察長也來了,好像他們的目標就是要全力打破一直罩著這個區反瀆職局頭上的那個鴨蛋一樣。在聽了沈曉關於案件進展的匯報後,市檢察院的領導們都表示這個案件的辦理質量十分好,後續也一定要辦好,並最終如同沈曉說的將市局偵查處王處長給留下來指導後續工作了。蘇牧對於其他的都無感,但是至少知道一點,那就是撤案的可能性不大了,區裏主要領導也搞不定了,因為按照唐局長剛剛的說法,這個案子已經上報省局了,省局也對能夠打破這隻多年的鴨蛋十分感興趣,要求市局在每周的周報中都要注明這個案件的進展情況,確保破零。
    之後的偵查工作進展就更快了,似乎定下了每日都要有進展的目標,王處長每周都要將進展情況形成書麵的報告交給市局辦公室,而張副檢察長幹脆在征得檢察長同意後將在辦案點的辦案力量大部都調了回來,全力偵辦這起案件。
    雖然案件中間還是出了一點波折,比如有人提出秦仁作為事故調查組成員是否有職責對企業是否符合複工條件進行檢查,但最終還是解決了,而關於秦仁是否有職責的解決思路還是蘇牧給出的:區分事故調查組成員在工作中的雙重職責,秦仁作為事故調查組成員,隻需要對安全生產責任事故的調查工作負責,但是他在作為安監執法人員開出複工通知書時,他的身份就已經又是安監局的執法人員了,他在行使開出複工通知書的職責時就必然包含了對企業的整改情況是否符合複工條件的檢查職責。蘇牧在說完這些話後就不由得想抽自己的嘴巴。而其他的問題也在偵辦人員的通力合作下,一個個的解決了。
    “通過偵辦,可以確定,在鋼絲繩廠取得複工許可時,發生事故的4號車間還沒有對發絲盤作業過程中的安全隱患進行整改,導致盤絲散落的隱患仍然存在;同時對同班組人員的安全再教育也存在不到位,根據從鋼絲繩廠的培訓記錄顯示,在第一次事故發生後共有七十多人參與了再培訓,但鋼線分廠負責同樣作業的拉絲工就有一百多人,而且第二起事故的死者還不在受訓人員名單之中。綜上,雖然在當時具體的事故原因還沒有得到事故調查組的確認,但上述這兩項最直觀的安全隱患都沒有能夠整改到位,犯罪嫌疑人就出具了複工通知書是存在瀆職情形的。”在案件的最終討論會上,蘇牧在做著案情匯報,“至於沒有追究複工通知書上第二個執法人員的責任,是因為所有人的筆錄都能證明,在安監係統,由於執法人員的不足,因此一般第二個人員的簽名都是形式性,不一定參與檢查,而且第二個人是經濟開發區安監站的執法人員,在業務上要服從區局的安排,所以在本案中就沒有追究。”
    在所有人表決同意並決定將案件移交給公訴科進行處理後,所有人的心情再次輕鬆了起來。
    後來在一次吃中飯的時候,蘇牧正好和公訴科的科長坐在了一桌。那位科長對著蘇牧說了一句:“你們給了我們一個大麻煩啊,我第一次接到那麽多區領導的電話,區裏主要領導都有指示過來了,你們在偵辦過程中是怎麽頂住壓力的啊?”
    當時蘇牧用一種看著白癡的眼神看著他,然後淡淡說了一句:“你不知道這個案件是市局全力推的嗎?偵辦的時候區裏那麽多領導打招呼,院裏都知道啊,你不清楚?”
    “我知道有領導打招呼,但是我想你們都辦下來,肯定是說服領導了,沒想到啊,居然是現在這樣的情形。”公訴科科長搖搖頭說道。
    “我覺得要不是王處長一直在局裏盯著,省裏每周都要進展情況,這個案件應該不會到移送給你們那的地步。”蘇牧不由的笑了笑。
    最終公訴科以相對不起訴的結果了結了此案。蘇牧聽說秦仁最後被調到了另一個部門繼續工作,對他的影響恐怕還是正麵的,而反瀆局也完成了今年的工作任務指標,成功辦理了一起瀆職案件。蘇牧的消沉卻是越來越明顯了,甚至透著一股絕望的意味,可惜卻無人發現,或者說除了父母也無人在意,而父母因為認知的局限一直被蘇牧在他們麵前的偽裝而蒙蔽了,甚至談起了為蘇牧相親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