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找到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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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清晨,李毅飛踏入市委大樓走廊,腳下光可鑒人的地磚反饋著一種異樣的潔淨感。
    空氣裏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比平日更濃。
    李毅飛眼角餘光掃到走廊盡頭,一個陌生的後勤人員正背對著他,在擦拭著本就鋥亮的窗框,動作緩慢而刻意。
    李毅飛麵色如常,心中卻冷笑一聲:監視的級別提高了,從暗處挪到了明處,這是一種無聲的警告,意在製造心理壓力。
    李毅飛像前幾天一樣開門、開燈、給窗台的綠蘿澆水,然後坐下,按下熱水壺開關。
    水沸的嗚嗚聲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
    打開電腦,屏幕上反射出李毅飛平靜無波的臉。
    對手越是緊張,越是說明他接近了某些核心區域。
    這種表麵的“嚴密監控”,反而暴露了其內裏的虛弱。
    上午九點的政法委書記辦公會,氣氛微妙。
    王卓依舊是主角,匯報近期工作時,言辭更加謹慎,每一個數據都力求精準,每一個成績都突出集體領導。
    尤其是“在市委主要領導把握方向、政法委具體協調下”,將涉礦糾紛化解、治安維穩等工作總結得滴水不漏,仿佛陰鐵市已是路不拾遺的太平盛市。
    李毅飛安靜地聽著,偶爾在本子上記錄幾個關鍵詞,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自己的茶杯上,讓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當王卓提到“對曆史遺留問題,我們堅持依法依規,逐步消化,確保不引發新的不穩定因素”時,李毅飛才抬起頭,像是隨口一問:
    “王書記,消化曆史遺留問題,這個思路是對的。
    不過,‘消化’的前提是診斷清楚病因。比如有些反複信訪的案子,最終記錄是‘已化解’或‘走法律程序’,但群眾是否真正滿意?
    執行環節有沒有到位?我們有沒有建立有效的回溯機製,防止‘假性愈合’?”
    李毅飛的問題聽起來像是探討工作方法,卻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王卓精心營造的氣泡。
    王卓臉上笑容不變,應對自如:“李書記提的點非常專業!
    回溯機製確實是我們下一步要強化的重點。
    目前主要還是依靠責任單位自查和信訪部門回訪,力度和覆蓋麵還有待加強。
    基層人手和精力確實是現實困難。”王卓再次巧妙地將問題引向客觀條件。
    李毅飛點點頭,不再深究,仿佛隻是提出一個建設性意見。
    會議間隙,他起身走到窗邊透氣,看似無意地用座機撥通了信訪辦的內部號碼,聲音平和:
    “喂,信訪辦嗎?我市委辦秘書三科,領導需要核對一下去年三月份幾份涉礦信訪材料的最終歸檔編號,係統記錄有點模糊,麻煩找一下當時經手的楊誌剛科長問問情況。”
    這個電話打得自然無比,像是常規的檔案核查工作。
    電話轉接後,楊誌剛的聲音傳來,帶著謹慎:“你好,哪位?具體是哪天的材料?”
    李毅飛重複了問題,加重了“三月份”和“歸檔編號”的語氣:“大概是中旬,具體日期記不清了,事由好像跟隆盛那邊的補償糾紛有關。”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楊誌剛的聲音傳來:“哦,那個時間段的材料不少,需要查一下底檔才能確定編號。
    查到了我再回複您?”
    “行,麻煩了。”李毅飛掛了電話。這個簡短的對話,完成了對楊誌剛的再次試探和信號傳遞,也測試了王卓等人的反應。
    他注意到,在他打電話時,王卓雖然仍在與人交談,但耳廓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幾天後中午,李毅飛刻意錯過了食堂用餐高峰,才端著餐盤走進去。
    喧鬧的大廳已安靜不少,他一眼就看到了獨自坐在角落的楊誌剛。
    李毅飛很自然地走過去,在對麵的空位坐下。
    “楊科長,才吃?”
    楊誌剛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平靜:“李書記,您也這麽晚。”
    食堂裏人聲漸稀,但仍有足夠的背景音掩護。
    李毅飛一邊吃飯,一邊像是閑聊般低聲道:“最近看些舊材料,有些曆史脈絡理不清,還得請教你們這些老同誌。”
    楊誌剛頭也沒抬,聲音壓得更低:“領導客氣。
    陳年舊賬,紙張脆,灰也大,翻起來費勁,還容易迷眼。”
    李毅飛夾起一筷子菜,聲音幾不可聞:“灰大不怕,就怕關鍵處的字跡模糊了,影響判斷。
    比如……去年春天,好像有幾頁紙,墨跡洇得特別厲害。”
    楊誌剛握著筷子的手幾不可查地一頓。他極快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用筷子尖,在剩下的幾粒米飯上,極其迅速地劃了一個小小的“7”,隨即用筷子將飯粒徹底攪散抹平。
    “春天氣候潮,檔案容易黴,特別是……高處存放的,不通風,字跡更容易花。”楊誌剛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當時記錄的人,手抖得厲害。”
    說完,他立刻站起身:“李書記您慢用,我吃好了,科裏還有點事。”端起餐盤匆匆離去。
    李毅飛的心跳微微有點快。
    楊誌剛再次確認了關鍵地點(翠湖苑7棟),並暗示了記錄者當時的恐懼(“手抖”)。
    下午,公安局長張立軍不請自來,警服筆挺,匯報完日常工作後,話鋒一轉,踱到窗邊,看著樓下笑道:“李書記,現在這網絡世界真是無孔不入。
    我們網安支隊最近監測到,有些境外不明勢力,像蒼蠅一樣盯著咱們市的一些重要網絡節點,攻擊嚐試就沒斷過。
    不過您放心,”他轉過身,臉上帶笑,眼神卻銳利,“咱們的防火牆固若金湯,重點區域更是層層設防,24小時動態監控,別說蒼蠅,就算是個蚊子飛過,也能留下痕跡。
    但還是得提醒領導,個人上網也要多加小心,非必要的網站盡量別碰,安全第一。”
    這番話幾乎是赤裸裸的警告,告知李毅飛網絡空間已被嚴密監控,不要想從網上找到啥東西。
    李毅飛心裏卻冷笑一聲,你怕還不知道什麽叫神不知鬼不覺吧!
    但李毅飛麵色卻很是平靜,點頭道:“張局長提醒得是,網絡安全是大事,你們辛苦了。”
    送走張立軍,李毅飛清楚,常規調查渠道已被徹底封死。
    他必須動用非常手段,而且要確保絕對隱秘,不能留下任何數字腳印。
    深夜,住處。李毅飛拉嚴窗簾,取出那台特製筆記本電腦。
    他並未直接開機,而是先進行物理檢查,確認無異常後,才接通電源。
    開機過程並非通常的WindOWS界麵,而是一個簡潔的命令行窗口。
    他快速輸入幾行代碼,電腦首先接入的是一個經過偽裝的無線路由器,該路由器劫持的是隔壁樓一個信號微弱但未被監控的公共WiFi信號(他提前偵測過)。
    接著,他啟動了自己編寫的多層跳板程序。
    程序自動通過加密通道,連接至多個位於不同國家、利用區塊鏈技術動態分配、難以追蹤的代理節點。
    這些節點並非商業VPN,而是滲透某些不設防的物聯網設備(如智能攝像頭、路由器)構成的“僵屍網絡”的一部分,流量混雜在大量正常數據中,極難被分離和識別。
    最後,所有流量被匯聚到一個私有的、協議被偽裝成普通視頻流媒體的加密隧道中。
    完成這一係列複雜操作後,他才真正開始網絡偵查。
    他的目標並非直接搜索“LS20160315”或“翠湖苑”,那太愚蠢。
    他首先瞄準的是陰鐵市國土資源局內部一個用於存放臨時日誌和緩存文件的次級服務器,該服務器安全等級較低,但有時會意外保留一些被主係統刪除數據的碎片化備份。
    他使用定製的掃描工具,以極低的速率和隨機的時間間隔,掃描這些海量且雜亂的文件。
    工具會自動識別包含特定時間戳(20160315前後)、特定關鍵詞(如“隆盛”的拚音首字母變形、地圖坐標格式字符)或異常操作記錄(如深夜訪問、高權限刪除指令)的文件碎片。
    數小時後,程序提示發現異常:一段本應被覆蓋的磁盤扇區中,殘留著一條來自2016年3月16日淩晨的日誌痕跡,顯示一個ID關聯到“隆盛礦業”安防部門的終端。
    曾向市裏某個綜合協調辦公室的服務器上傳過一個加密數據包,數據包標簽字段含有“7#”字樣,上傳動作完成後不到十分鍾,該記錄連同數據包本身被一個更高權限的賬戶強製徹底刪除。
    這條殘缺的信息極具價值:它證實了在關鍵時間點,隆盛礦業向市裏特定部門傳遞過可能與“7棟”相關的信息,並被迅速掩蓋。
    緊接著,李毅飛將目標轉向更廣闊的互聯網空間,但方式更為隱蔽。
    他編寫了智能爬蟲,模擬成千上萬不同地域、不同網絡環境的普通網民行為,分散地、低頻地訪問諸如“陰鐵貼吧”、“本地論壇 ”甚至一些卡車司機使用的業餘無線電愛好者的線上日誌等邊緣信息源。
    爬蟲並非直接搜索關鍵詞,而是通過語義分析和關聯模型,尋找描述“2016年3月15日夜間”、“翠湖苑附近”、“異常車輛(如救護車、警車)”、“礦區相關”等內容的零散信息。
    這個過程耗時漫長,如同大海撈針。
    終於,在天快亮時,爬蟲在一個幾乎被遺忘的、需要特定權限才能訪問的本地卡車司機交流版塊的曆史存檔中,抓取到了一條極短的帖子,發布於2016年3月16日淩晨,ID正是“跑長途的老王”:
    “昨夜(15號)後半夜,路過翠湖苑那邊,看到有救護車和沒掛牌的黑色轎車進出,動靜不大,但感覺不對勁。
    從礦區方向過來的路好像臨時清掃過,有灑水車痕跡。”
    這條帖子下麵沒有任何回複,很快就被版主刪除,但爬蟲從緩存中捕獲了它。
    這與李毅飛之前的推斷高度吻合:夜間、礦區方向、翠湖苑、救護車、無牌車輛、路麵被匆忙清理的痕跡。
    綜合所有信息碎片:特定日期深夜、隆盛礦業向市裏傳遞加密信息後被迅速刪除、民間關於翠湖苑異常動靜和路麵清理的目擊、楊誌剛關於“高處墜落”和“記錄者手抖”的暗示。
    李毅飛幾乎可以拚湊出事件輪廓:2016年3月15日夜間,在翠湖苑7棟很可能發生了一起導致人員傷亡(需要救護車)的事件,該事件與隆盛礦業密切相關,事後被係統性地掩蓋清理(路麵清掃、記錄刪除)。
    範建國之死,是最大的嫌疑目標。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如何接觸核心知情人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信息簡短而震撼:“目標:範建國妻弟,劉明遠,市三小體育教師。
    疑對姐夫死因存疑,曾反映未果,受威脅後沉默。
    母重病,急需手術費或成突破口。風險極高,判斷其已被監視,接觸需極度謹慎。”
    信息指向明確,機會與風險並存。李毅飛陷入沉思。
    直接接觸無異於自投羅網。李毅飛需要一個完美的“舞台”,一個合情合理、讓對方即使懷疑也難以阻止的場合。
    很快,一個計劃在李毅飛腦中成型。
    李毅飛拿起內部電話,打給市委秘書長牛民生,語氣平和自然:
    “牛秘書長,我考慮近期對基層政法單位,特別是校園安全工作開展一次隨機調研,不打招呼,直奔現場,了解真實情況。
    你看,市區比如第二或第三小學等這類老牌學校,就比較有代表性。
    安排一下,明天下午輕車簡從過去看看。”
    他以“校園安全”為由,選擇了第三小學。這個主題正當且敏感度相對較低,能最大程度減少阻力。
    他知道,這個安排會被王卓知曉,但這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到“公開調研”這層保護色上。
    第二天下午,調研如期進行。李毅飛在教育局和學校領導陪同下,認真檢查安防設施,聽取匯報,提問專業。
    整個過程公開透明。當巡視到操場時,他注意到劉明遠正在上課,神情拘謹,眼神偶爾飄忽。
    李毅飛對校長說:“學生體育活動安全很重要,特別是器械使用和應急預案。”
    李毅飛自然地向操場走去。在與劉明遠進行簡短交流時,李毅飛態度親切,問題集中在常規工作。
    就在談話結束,轉身的瞬間,借助身體和角度的遮擋,他像是隨手拍了拍劉明遠的手臂以示鼓勵,一張折疊成指甲蓋大小、材質普通的紙條,已悄無聲息地滑入劉明遠運動服上衣口袋。
    動作流暢自然,無一絲滯澀。
    紙條上,隻有一個一次性的加密通訊賬號和登錄口令,以及一個隱晦的提示:“範師傅的事,可聊。”
    調研結束,李毅飛返回市委。
    他無法確定劉明遠是否會聯係他,也無法確定這次接觸是否已被察覺。
    他投下的魚餌,能否引來需要的魚,還是觸發動網的信號,答案在未知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