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疤上開花,劫後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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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王被押解進京的那天,京城飄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趙磊站在城門口,看著囚車軲轆碾過積雪,留下兩道深痕,像極了他賬本上那道算不清的“虧空線”。
    “大人,滇王還在喊冤呢。”小吏湊過來說,手裏捧著從滇王府抄出的賬本,每一頁都記著與倭寇的交易,墨跡深得像化不開的血。
    趙磊沒說話,隻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這半個月他沒回府,就在巡撫衙門的柴房裏翻賬冊,煙抽光了,就嚼幹茶葉提神,現在滿嘴都是苦澀。他想起被推下河那天,冰水灌進喉嚨的窒息感,那時候他以為自己要死了,腦子裏閃過的不是現代的家人,而是暖閣裏那盆總掉葉子的多肉——不知道林薇有沒有記得澆水。
    “把賬本給陛下送去吧。”他對小吏說,轉身時,後腰的舊傷又在隱隱作痛。那是被人推下河時磕在石頭上的,大夫說“會留疤”,他倒覺得沒什麽——這疤像枚印章,蓋在他這具“文官身體”上,提醒他自己早已不是那個隻會改稿的編輯。
    蘇晴在後宮處置滇王女兒的物品時,翻出了一遝沒寄出的信。信裏寫著“想回雲南種茶花”,字裏行間都是對父親的怨懟,卻又透著身不由己的無奈。
    “娘娘,這些信……”蓮兒看著她,不知道該燒還是該留。
    蘇晴把信折好,放進袖袋:“留著吧。” 她想起自己剛穿越時,對著鏡子裏那張陌生的臉哭,總覺得“要是能回去就好了”,現在才懂,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回去”,大多是硬著頭皮往前走。
    她走到窗邊,看著雪落在那盆被林薇挪進屋裏的多肉上,葉片上結了層薄冰,卻依舊挺著。這半年來,它掉過無數次葉子,被蟲咬過,被凍過,卻還是活了下來,像他們四個。
    “去禦膳房,”蘇晴突然說,“讓他們烤點土豆,要帶皮的,多加鹽。”
    林薇在織錦局驗收新到的西域香料時,手指被凍傷了。她縮了縮手,把藥膏往傷口上抹,冰涼的藥膏滲進皮膚,疼得她齜牙咧嘴。這具身體的皮膚嬌嫩,冬天稍不注意就會凍傷,哪像她現代的手,冬天騎自行車都不帶手套,糙得像塊老樹皮。
    “娘娘,西域使者說,想跟咱們學種土豆。”管事捧著訂單進來,上麵用波斯文寫著“要十車種子,用寶石換”。
    林薇笑了,指尖在訂單上敲了敲:“告訴使者,種子可以給,但得教咱們造‘水車’——就是他們用來灌溉的那種,比咱們的龍骨水車省力。” 這是她從周猛的戰報裏看來的,倭寇的船上有類似的裝置,她想改造成灌溉工具,正好讓西域人幫忙琢磨。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織錦局的工匠們正在趕製一批“雪景圖”雲錦,上麵繡著的梅枝頂著雪,看著冷,卻透著股勁。林薇看著那些絲線在經緯間穿梭,突然覺得,他們這些“穿越者”就像這些絲線,原本各有各的方向,現在卻被這大胤朝的“日子”織在了一起,缺了誰都不成。
    養心殿裏,陳默對著地圖,在滇王的封地畫了個圈。周猛的捷報剛到:倭寇被趕出海疆,黑風口的私鹽碼頭被搗毀,鬆江府的守將被就地正法。
    “李德全,”他放下朱筆,“傳旨,免雲南三年賦稅,讓流民去開墾荒地,種土豆,種棉花,種他們想種的任何東西。”
    李德全應著,剛要走,又被陳默叫住:“把周將軍的傷藥換成最好的,告訴他……朕等著吃他種的土豆。”
    等李德全退下,他走到窗邊,看著雪落在禦花園的試驗田上,把那片綠油油的土豆藤蓋得嚴嚴實實。這半年來,他摔過馬,發過怒,甚至在周猛中伏那天,偷偷躲在偏殿掉過眼淚——這具身體的情緒比他想象的更豐富,也更真實。
    晚些時候,四個人又聚在暖閣。趙磊帶來了新賬冊,上麵記著“雲南新開荒地三千畝”;蘇晴捧著烤土豆,皮焦肉嫩,還冒著熱氣;林薇展示了西域使者畫的“水車圖”,線條歪歪扭扭,卻看得人心裏發熱;陳默則拿出周猛托人帶回的土豆種子,比普通種子飽滿得多,據說是“戰場上撿的,沒被燒壞”。
    “你看這疤。”趙磊突然擼起袖子,胳膊上那道被河水凍裂的傷口結了痂,像條淡紅色的蟲子。
    蘇晴也伸出手,虎口處有個小疤——那是套話時被滇王女兒的銀簪劃破的。林薇笑著掀起耳後,珍珠耳墜下有個淡紅色的印記,是過敏留下的。陳默則摸了摸後腰,那裏的疤藏在龍袍裏,卻比任何勳章都清晰。
    “疤這東西,”陳默咬了口烤土豆,燙得直吸氣,“看著醜,卻是活過的證明。”
    暖閣外的雪停了,月亮從雲裏鑽出來,照著滿地白雪,亮得像鋪了層銀。土豆的香氣混著炭火氣,在屋裏彌漫,帶著股踏實的暖意。
    花好越圓。這“越”字裏,藏著的哪隻是穿越的路,是摔過的跤,結過的疤,是把傷口當勳章,在廢墟上種出花的勇氣。今夜的月亮不算最圓,可手裏的土豆熱乎,身邊的人踏實,這就夠了。
    至於以後?以後的風雪,以後的疤,以後的花,慢慢走,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