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現實的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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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次印象城六樓影城的情侶廳內,一部熱播的喜劇電影正在放映。私密性極好的如同小型沙發床一樣的雙人座上,陳秋銘和陳雪正在進行一些親密接觸。
    嗡——嗡——嗡——
    這聲音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澆在了陳秋銘的頭頂。他猛地一個激靈,瞬間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有些粗魯地推開了懷裏的陳雪。陳雪被他推得踉蹌了一下,茫然地睜開眼,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潮和情動。
    陳秋銘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躍著“江芸主任”四個字。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被現場抓獲般慌亂,也顧不上整理淩亂的衣衫,對陳雪匆匆說了句“我接個電話”,便幾乎是逃也似的,低著頭快步衝出了放映廳。
    來到相對安靜的走廊,陳秋銘才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依舊紊亂的呼吸和狂跳的心髒,按下了接聽鍵。
    “喂,江主任。”他的聲音還帶著明顯的喘息聲,無法完全掩飾。
    電話那頭的江芸似乎愣了一下,關切地問:“陳老師?你這是在……跑步嗎?聽起來氣喘籲籲的。”
    陳秋銘臉上瞬間燒了起來,他趕緊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恢複正常:“沒,沒有。江主任您說吧,我這邊……信號可能有點不太好。”他找了個拙劣的借口。
    江芸沒有深究,直接切入正題:“哦,是這樣的。我聽說你們班那個叫韓靜的同學,昨天從宿舍床上摔下來了?現在情況怎麽樣了?嚴重嗎?”
    陳秋銘心裏一鬆,原來是這事。他立刻匯報道:“江主任,韓靜昨天下午摔的,當時就送到五一五醫院檢查了,萬幸沒有骨折,就是些肌肉挫傷。在醫院觀察了一晚上,今天早上已經確認沒事,回到學校宿舍休息了。您放心。”
    “那就好,人沒事比什麽都強。”江芸的語氣緩和了些,但隨即又帶著憂慮說,“我記得之前……孫樂樂是不是也在宿舍摔過一次?”
    “是,”陳秋銘回憶道,“孫樂樂是在宿舍晾衣服的時候,腳滑沒站穩摔的,那次也沒大事。”
    “陳老師啊,”江芸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看來現在這些學生的安全意識,確實是個問題,太薄弱了!宿舍是集體生活環境,安全隱患不容忽視。我看,你最好盡快找個時間,到班裏專門開一次主題班會,重點強調一下宿舍安全、用電安全、人身安全這些問題,給學生們緊緊弦,敲敲警鍾!必須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陳秋銘立刻應承下來:“好的,江主任,我明白您的擔心。您放心,我這就安排,一定把安全工作落實到位,在班會上重點強調。”
    “嗯,你辦事我放心。那就這樣。”江芸說完便掛了電話。
    握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陳秋銘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剛才在放映廳裏那股幾乎將他吞噬的激情和衝動,此刻已經被這通來自現實工作的電話徹底驅散。他感到一陣後怕,也夾雜著深深的羞愧和自責。他快步走向旁邊的男士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狠狠撲了幾把臉。刺骨的涼意刺激著皮膚,讓他混亂發熱的頭腦終於徹底冷靜下來。
    他看著鏡子裏那個臉色微紅、頭發微亂、襯衫領口甚至還有些不整的自己,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清明和理性。
    走出洗手間,陳雪正等在外麵,臉上帶著擔憂和一絲未散的春情。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陳老師,怎麽了?沒事吧?是誰的電話?”
    陳秋銘看著她,目光複雜,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沒事,是係裏領導,工作上的事,一個學生的情況。”他沒有詳細解釋,而是走上前,伸出手,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將她襯衫領口那兩顆被自己解開的紐扣,一顆、一顆,重新仔細地扣好。
    陳雪愣住了,看著他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疏離感的動作,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不解地問:“陳老師……你……我們……不繼續了嗎?或者……我們換個更安靜的地方?”她的話語裏還帶著一絲不甘和期待。
    陳秋銘幫她扣好最後一顆紐扣,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領,然後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溫和卻異常堅定:“小雪,我們……我們這樣子,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陳雪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眼圈微微發紅,“不是說好了,今天你完全屬於我嗎?我們都……都那樣了……”她想起剛才那個熱烈的吻,臉頰再次泛紅。
    “是這樣,沒錯。”陳秋銘打斷了她,聲音沉穩,帶著一種讓她陌生的冷靜,“我們是有過約定。但是,小雪,你聽我說,我們的人生,並不僅僅隻有今天這短暫的十幾個小時。我們還有明天,後天,還有以後好多好多的日子,好多好多的年頭。”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著她,“如果我們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明確,什麽都不確定,就憑著舊日的情感和一時的衝動,做出一些……越過界限的事情,那是對我們彼此未來的不負責任。是對你,也是對我,不負責任。”
    陳雪咬著嘴唇,倔強地看著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好吧……你還是這樣。永遠都這麽理智,永遠都這麽……瞻前顧後。”她的語氣裏帶著濃濃的失望和委屈。
    陳秋銘心中不忍,但他知道必須把話說清楚。他雙手扶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認真地問:“小雪,你老實告訴我。你這次專門來龍城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是想要……和我重新開始,正式在一起嗎?如果是那樣,我們可以慢慢來,我們可以試著重新了解彼此,以全新的身份和心態去經營一段感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上來就……就這樣子。雖然我們有過去的感情基礎,但也不能這樣倉促和……輕率,你明白嗎?”
    陳雪在他的注視下,眼神開始閃爍、躲閃。她低下頭,沉默了良久,久到陳秋銘幾乎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才用極低極低的聲音,仿佛耳語般說道:“不是……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陳秋銘的心髒。他猛地愣住了,感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心髒先是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傳來一陣清晰的、碎裂般的痛楚。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緩了好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和壓抑的怒火,一字一頓地問:“你……既然已經有男朋友了?那你還來找我?還和我……還和我那樣?陳雪,你……你告訴我,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陳雪被他質問得抬不起頭,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哽咽著說:“我……我隻是……隻是想重溫一下我們過去的感覺……想給……給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一個交代,一個結局……畢竟,和你在一起,曾經是我最大的夢想……我……我隻是想圓了這個夢……”她哭得肩膀微微顫抖。
    陳秋銘看著她哭泣的樣子,心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深沉的悲哀和無力感所取代。他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小雪,我理解你的心情。懷念過去,這很正常。但是,人不能一直活在夢裏,活在過去的幻影裏。我們終究是活在現實世界中,有血有肉、有責任有擔當的人。你這樣做,不僅僅是對你自己不負責任,更是對你現在的男朋友,一種極大的不尊重和不負責任!你明白嗎?”
    陳雪抽泣著,沒有說話。
    陳秋銘繼續問道:“你男朋友……他對你不好嗎?”
    陳雪用力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哭腔:“不……他對我很好。”
    “那……是你不喜歡他嗎?”
    陳雪再次搖頭,這次更加用力:“不!我很喜歡他,我……我很愛他。”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陳秋銘的聲音裏帶著痛苦和不解,“在你很愛你的男朋友的情況下,為什麽還要做出今天這樣的事情?”
    陳雪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眼神迷茫而痛苦:“可是我……我總是忘不了你……每次和他在一起,很開心的時候,偶爾……偶爾腦子裏還是會閃過你的影子……但是,陳老師,我確認,我是愛他的!我真的愛他!”
    聽到這裏,陳秋銘忽然明白了。他看著她,眼神變得清明而憐憫,他緩緩說道:“小雪,我想……我懂了。你並不是真的還喜歡著我這個人,你隻是……還留戀著、或者說,沉迷於‘兩年前喜歡我的那種感覺’。那種求而不得的遺憾,那種青澀悸動的記憶,被你美化成了執念。”
    陳雪怔怔地看著他,似乎被他的話觸動了。
    陳秋銘繼續說道:“沒錯,喜歡一個人時間久了,有時候就會把‘喜歡這個人’本身,不知不覺地轉變為‘喜歡喜歡著這個人的那種感覺’。你現在,實際上可能已經不再喜歡真實的我了,你喜歡的,是你記憶中那個被我拒絕、讓你魂牽夢縈的影子。而你真實的情感,你的愛,已經屬於你的男朋友了。隻是你自己,還沒有完全分清,或者說,不願意承認。”
    就在這時,陳雪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是一首甜蜜的情歌。她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臉色瞬間變得複雜。她看了陳秋銘一眼,背過身去,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男生充滿關切和愛意的聲音,透過聽筒,陳秋銘能隱約聽到:“寶寶?你到哪兒了?事情辦得順利嗎?我好想你啊……”
    陳雪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我……我在龍城這邊,還有點事,晚上……晚上就能到新州了。”
    對麵的男生立刻聽出了她的異樣,緊張地問:“寶寶你怎麽了?聲音不對,是不是哭了?發生什麽事了?”
    陳雪連忙掩飾:“沒……沒事,就是剛剛走路不小心,腳磕了一下,有點疼……”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寶寶!”男生的聲音充滿了心疼和著急,“一個人在路上一定要多注意安全啊!磕得嚴重嗎?要不要緊?”
    “沒事的,真的沒事,就是碰了一下。”陳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不用擔心,我……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好吧……”男生雖然擔心,但還是順從地說,“那你一定要小心一點,我等你消息。我愛你,寶寶。”
    陳雪握著手機,停頓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深吸一口氣,用清晰而肯定的聲音回應道:“我也愛你。”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她轉過身,臉上還掛著淚痕,但眼神卻似乎清澈了許多。她看著陳秋銘,露出了一個帶著淚意的、卻無比釋然的微笑:“陳老師,我想……我明白了。錯過了,就是真的錯過了。靠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去追求舊夢中的幻境,不僅不能改變任何結果,反而會給自己,還有自己真正愛的人,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我……我太自私了。”
    陳秋銘看著她終於醒悟的樣子,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也有淡淡的悵惘。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溫和:“你能認識到這一點,我真的感到很欣慰。這說明你長大了,小雪。”
    陳雪低下頭,誠懇地說:“對不起,陳老師。今天……給您添麻煩了。也謝謝您……謝謝您最後的清醒和……克製。”
    陳秋銘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寬容的微笑:“你說的哪裏話。談不上麻煩。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啊。或者,就像你說的,我做你的‘大哥哥’,以後在龍城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
    陳雪抬起頭,看著他,眼中淚光閃爍,卻帶著真誠的笑意,她用力地點點頭,聲音清脆:“好的!陳秋銘大哥哥!謝謝你!”
    兩人相視一笑,所有的尷尬、曖昧、遺憾和傷痛,仿佛都在這一聲“大哥哥”和這個釋然的笑容中,化為了過往雲煙。雖然心底或許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漣漪,但主導的情緒,已經是放下後的平靜與明朗。
    陳秋銘看了看時間,夕陽的餘暉已經開始透過商場高處的玻璃窗灑落進來。他輕聲說:“好了,不早了。我送你去火車站吧,別讓你……讓他等急了。”
    “好。”陳雪點點頭,主動拉起了陳秋銘的手,這一次,不再是情侶間的纏綿,而是像妹妹依賴哥哥那樣,自然而又坦蕩。
    兩人並肩走出印象城,融入魏次市華燈初上的夜色中。一場始於舊夢重溫的冒險,最終在現實的錨點和理智的回歸下,劃上了一個雖然略帶感傷,卻走向成熟的句點。而陳秋銘的心中,關於王春雨,關於未來,新的思考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