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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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臨山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堯都大酒店,無疑是今日這座城市最耀眼的焦點之一。作為臨山市最高檔的酒店之一,它那氣派的羅馬柱門廊和光可鑒人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無聲地宣告著此地正在舉行一場非同尋常的慶典。
酒店門前早已是花團錦簇,裝扮一新。巨大的彩虹拱門巍然矗立,上麵貼著醒目的金色大字:“王琪先生&黎曉知女士結婚慶典”。紅地毯從馬路牙子一直鋪進酒店大堂,兩側擺放著精心設計的花籃,馥鬱的香氣在微涼的空氣中暗暗浮動。衣著光鮮的賓客們麵帶笑容,絡繹不絕地步入酒店,門口負責迎賓的人員忙碌而有序,空氣中彌漫著喜慶與喧囂。
陳秋銘就站在酒店對麵的人行道上,仿佛與那片熱鬧隔著一層無形的薄膜。他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的藏青色西服,顯然是精心熨燙過,線條利落,沒有一絲褶皺。襯衫雪白,領口係著一條與王春雨禮服相呼應的青色領帶,打著一個標準的溫莎結。腳下的黑色皮鞋擦得鋥亮,幾乎能映出他此刻有些恍惚的神情。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封精致的婚禮邀請函,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死死地盯著馬路對麵那彩虹門上的兩個名字,特別是那個他曾無比熟悉、如今卻即將冠以他人姓氏的名字——黎曉知。他像是在進行最後一次確認,確認這裏就是他舊日愛情的終點站,是他必須親自前來完成一場儀式性告別的地方。
王春雨站在他身邊,她今天穿了一身優雅的寶藍色單肩禮服長裙,裙擺如同流淌的星河,材質細膩,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的妝容精致而不濃豔,長發挽起,露出光潔的脖頸,顯得溫婉而大方。她選擇的藍色,與陳秋銘領帶的顏色默契呼應,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關係,也像是一種溫柔的支持與陪伴。她看著陳秋銘緊繃的側臉和深邃眼眸中翻湧的複雜情緒,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聲音柔和卻堅定:“秋銘,就是這裏了,我們過去吧。看樣子,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陳秋銘的目光越過川流不息的車輛,落在酒店門口那塊巨大的迎賓牌上。牌子上,新郎新娘的婚紗照笑得幸福而燦爛。新娘黎曉知,穿著潔白的婚紗,頭紗輕攏,眉眼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隻是那份美麗中,多了幾分屬於待嫁女子的嬌羞與安寧。而新郎的位置……那個穿著黑色禮服、身材挺拔、麵容算得上英俊,甚至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輕一兩歲的男人,他曾經無數次在幻想中,將自己放在那個位置上。他曾和黎曉知躺在大學操場邊的草地上,細數滿天繁星,憧憬著未來婚禮的每一個細節——從婚紗的款式到婚禮進行曲的選擇,甚至玩笑般地說請張得民來做司儀。那些充滿青澀與甜蜜的畫麵,如同褪色的電影膠片,在此刻與現實重疊,卻又被殘酷地撕裂。
他想起黎曉知曾用一種混合著無奈與認命的語氣提到過,家裏給她介紹的對象,是一個“煤老板的兒子”。陳秋銘努力想從那個叫王琪的新郎臉上,找出些紈絝或庸俗的痕跡,卻發現對方隻是平靜地微笑著,眼神甚至帶著一種與他家世背景不太相符的幹淨。他想,如果自己僅僅隻是黎曉知的一個普通朋友,一個遠方的故人,此刻一定會發自內心地為她感到高興,祝福她覓得良緣,開啟新的人生篇章。可是……他畢竟不是。他是那個曾與她深深相愛,共享過青春最熾熱溫度,也經曆過現實最冰冷考驗的前任。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如同無聲的潮水,漫上心頭,帶來一陣陣綿密而尖銳的酸澀。甚至他們曾經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此時一切都成為泡影。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和退縮,對王春雨說:“我看……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我……我怕尷尬。”這是他罕見的流露出怯懦的時刻。他並非害怕麵對黎曉知,而是害怕麵對那個曾經深愛她、如今卻隻能作為旁觀者的自己,害怕那精心維持的平靜會在熟悉的眼眸注視下土崩瓦解。
王春雨握緊了他的手臂,力道傳遞著溫暖和力量。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著他,語氣中沒有責備,隻有鼓勵:“陳秋銘,這可不像你。你什麽時候怯場過?麵對潘禹會的刁難,麵對匿名舉報的汙蔑,甚至麵對學校領導的審視,你什麽時候皺過一下眉頭?怎麽到了這個時候,你倒是怕了?”她頓了頓,話語直指核心,“聽著,如果你不願意真正麵對過去,那麽過去就永遠都過不去。它會像一根刺,一直紮在你心裏。今天,你必須走進去,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你自己,為了能真正地告別,然後……毫無負擔地走向新的開始。”
陳秋銘怔怔地看著王春雨,看著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和理解。是啊,他陳秋銘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逃避,從來不是他的風格。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帶著城市塵埃和初冬寒意的空氣,仿佛將他混亂的思緒滌蕩一清。他眼中的猶豫漸漸褪去,重新凝聚起慣有的沉穩和決斷。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沉聲道:“走。”
兩人穿過馬路,踏上了那條鮮豔的紅地毯,步入了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宴會廳。
而此時,酒店富麗堂皇的宴會廳內,婚禮儀式已然開始。華麗的舞台上,燈光聚焦,司儀正用充滿感染力的語調渲染著氣氛。新郎王琪獨自站在舞台中央,略顯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結,目光期盼地望著宴會廳那兩扇緊閉的、裝飾著鮮花的對開大門。
“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美麗的新娘——黎曉知小姐,在她敬愛的父親陪伴下,幸福入場!”司儀高昂的聲音響起。
莊嚴而幸福的《婚禮進行曲》奏響,宴會廳的大門被兩位穿著禮服的侍者緩緩推開。所有的燈光,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門口。
黎曉知出現了。她穿著那身潔白的、綴滿細碎水晶的曳地婚紗,頭戴精致的皇冠,臉上化著完美的新娘妝,美得不可方物。她輕輕挽著繼父的胳膊,臉上帶著新娘子應有的、混合著羞澀與幸福的微笑,一步步,沿著鋪滿花瓣的通道,緩緩走向舞台,走向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全場爆發出熱烈而祝福的掌聲。
然而,就在她走到通道中段,即將接近舞台的時候,她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她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越過了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剛剛走進宴會廳,正站在入口處陰影裏的那兩個身影——尤其是那個穿著藏青色西服,頭發灰白,身影無比熟悉,卻又仿佛隔了萬水千山的男人。
陳秋銘!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如同被冰雪封住。挽著繼父胳膊的手,無意識地鬆開了,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鎖在陳秋銘身上,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
全場熱烈的掌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新娘這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舉動驚呆了,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司儀也顯然沒料到這一出,拿著話筒,一時語塞,尷尬地僵在了台上。
新郎王琪順著黎曉知呆滯的目光看去,也立刻看到了入口處的陳秋銘。他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隻是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陳秋銘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束來自通道中央的目光,像一道灼熱的射線,穿透了喧囂的人群,直直地釘在他身上。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王春雨,王春雨對他露出了一個鼓勵的、帶著些許心疼的微笑,輕聲說:“秋銘,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陳秋銘點了點頭,然後,他邁開了步子,不疾不徐地,朝著那個愣在幸福通道中央的、他曾經深愛過的女孩走去。
他的步伐沉穩,背脊挺直,仿佛不是走向一場可能充滿尷尬和心碎的對峙,而是去完成一個早就該完成的儀式。直線的路徑被站在通道前方的新郎王琪擋住了。
陳秋銘在王琪麵前停下腳步。兩個男人,四目相對。
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流在碰撞、交鋒。陳秋銘的眼神平靜而深邃,像一口古井,看不到底,卻帶著一種曆經世事沉澱下來的從容與力量。而王琪,盡管努力維持著鎮定,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自慚形穢,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在這場無聲的眼神較量中,年輕富有的新郎,終究在氣場上輸給了這個頭發灰白、眼神銳利的前任。
王琪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他默默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向旁邊讓開了一步,為陳秋銘讓開了通往黎曉知的道路。這個舉動,無聲,卻充滿了耐人尋味的意味。
陳秋銘沒有再看王琪,他徑直走向了依舊呆立原地的黎曉知。
走近了,他才得以在明亮的燈光下,仔細地、貪婪地,也是最後一次,打量眼前這個即將成為他人妻的女子。他曾無數次在夢中勾勒過她穿上婚紗的模樣,聖潔,美麗,如同跌落凡間的天使。此刻,夢境成真,她比夢中更加光彩照人。隻是,為她戴上戒指、許下一生承諾的人,卻不是他。
千言萬語在胸口翻湧,最終凝結成一句簡單而真誠的問候,帶著他們之間曾經的昵稱:“小四,”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仿佛怕驚擾了什麽,“你今天……很美。”這句話,發自肺腑,不帶任何雜質。
黎曉知仿佛被他的聲音驚醒,睫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哽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銘……你……你怎麽來了?”她似乎完全沒預料到他的出現。
陳秋銘看著她眼中瞬間湧起的水光,心中一陣刺痛,但他臉上依舊維持著平靜。他拿出一直攥在手裏的那張邀請函,在她麵前輕輕展示了一下,語氣帶著一絲苦澀的調侃:“不是你……邀請我來的嗎?”
“我沒有啊!”黎曉知幾乎是脫口而出,她用力搖頭,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滑落下來,衝淡了精致的妝容,“我怎麽可能會邀請你來參加我的婚禮!銘,你忘了嗎?我和你說過的,如果……如果我結婚了,新郎不是你,你一定不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因為……因為我怕我會忍不住……忍不住跟你走……”
她的話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陳秋銘想起來了,是的,在他們最後一次爭吵、近乎決裂的那個雨夜,她確實哭著說過這樣的話。那不是一個玩笑,而是她當時真實而絕望的心聲。
陳秋銘愣住了,眉頭緊緊皺起:“怎麽回事?那這邀請函……”
這時,王琪走了過來,他站在黎曉知身邊,目光平靜地看向陳秋銘,接過了話頭,語氣坦然:“陳老師,是吧?是我邀請您來的。”
陳秋銘將目光轉向王琪,帶著審視和不解:“你?我記得……我並不認識你吧?你為什麽邀請我?”
王琪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他看了一眼身邊淚眼婆娑的黎曉知,然後對陳秋銘說道:“因為我知道,曉知的心裏,始終有一個位置,是屬於你的。她內心深處,是希望你能來,能親眼見證她人生中這個最重要的時刻的。但是,她的驕傲,她的善良,還有她對我的……責任感,讓她不願意、也不敢那樣做。”
陳秋銘沉默著,等待著王琪的下文。
“我沒有別的意思,陳老師。”王琪的語氣變得無比誠懇,他環顧了一下滿堂的賓客,目光掃過自己麵色不豫的父母,又看向黎曉知的家人,最後定格在陳秋銘臉上,“我隻是想要您,能親眼見證曉知的幸福時刻。雖然……可能這份幸福,不如新郎是您給她的那麽完滿,但我王琪在這裏,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麵,當著我父母的麵,當著曉知父母和姐姐們的麵,也當著您的麵,”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做一個鄭重的宣誓,“我承諾,我會盡我所能,用我的一生,去愛她,保護她,給她我能給的一切幸福。”
說完,他轉向黎曉知,目光溫柔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決絕:“當然,曉知,這裏,我也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但是你記住,僅此一次,一旦選擇,就不要後悔。”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傳遍了安靜的宴會廳,“那就是,我允許你,現在,跟他走。後續所有的事情,所有可能麵臨的指責和非議,不需要你承擔任何責任,都由我來處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秋銘,最後回到黎曉知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當然,如果你選擇留下來,接受我給你的、或許不那麽浪漫但絕對安穩的幸福的話,那也請你,就在這裏,和陳老師說清楚吧。我想,這樣對你,對我,對陳老師,都好。我們都需要一個徹底的了斷。”
這一刻,陳秋銘瞬間明白了過來。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卻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與魄力的男人,心中原有的那點因為“煤老板兒子”標簽而帶來的輕視,瞬間煙消雲散。王琪,絕非一個簡單的紈絝子弟。他用了最極端,也最坦誠的方式,將選擇的權力,交還給了黎曉知,也逼著他們所有人,去直麵內心,做出決斷。這份心機和擔當,令人動容。
黎曉知聽著王琪的話,先是震驚,隨即,她看著王琪眼中那毫不作偽的真誠和隱藏在深處的痛楚,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起初很輕,帶著淚意,隨即變得釋然而堅定。她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握住了王琪的手,目光卻看向陳秋銘,聲音清晰而平靜:“王琪,你說什麽呢?我和銘的事情,早就已經過去了。我們之間,早就說清楚了。是你多慮了。”
王琪看著她,執拗地追問:“曉知,我知道你們的過去。我知道你們從青澀的校園一路走到複雜的社會,經曆了那麽多,卻遺憾地沒能一起走到這婚禮的殿堂。你難道……不想給你們的愛情,一個真正完滿的、有儀式感的結局嗎?”
“不。”黎曉知斬釘截鐵地否定,她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種曆經世事後的通透與淡然,“不完滿,才是人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童話般完滿的結局。我們要學會的,是坦然接受命運給我們的一切安排。銘,”她轉向陳秋銘,眼中淚光閃爍,卻帶著無比清晰的決定,“過去的,就讓它留在過去吧。我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陳秋銘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愛得刻骨銘心,如今卻如此冷靜決絕的女子,心中最後的那點不甘與執念,仿佛也隨著她的話語,悄然消散了。他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真正釋然的、帶著祝福的笑容:“小四,你說得對。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送上我最誠摯祝福的。而且我看得出來,王琪……”他看向王琪,目光中帶著認可,“確實是個可靠的男人,他有擔當,也真心愛你。我想,你選擇他,會幸福的,對嗎,小四?”
黎曉知眼中的淚水終於滑落,但那不再是彷徨和痛苦的淚水,而是釋懷與堅定的淚水。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對,我會幸福的。”
“祝你幸福。”陳秋銘輕聲說道,這句話,他終於能夠坦然地說出口。
“謝謝。”黎曉知含淚微笑,“我也要對你說,銘,祝你幸福。”
陳秋銘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穿著婚紗的美麗樣子刻在心裏,然後,他後退兩步,灑脫地揮了揮手,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說了句:“不送。”
他轉身,沒有絲毫留戀,步履堅定地走向了那個一直站在門口,如同港灣般等待著他的王春雨。
王春雨看著他走來,臉上帶著詢問和關切。
陳秋銘走到她麵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真正輕鬆的笑容:“我已經……和過去說再見了。”他的目光清澈,不再有陰霾,“接下來,要去迎接全新的開始了。”
王春雨看著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屬於未來的光彩,也笑了,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兩人沒有再回頭去看那場依舊在進行、卻已與他們無關的婚禮,手拉著手,並肩走出了這間奢華而喧囂的酒店,走進了外麵那片明媚而廣闊的冬日陽光裏。將過往的一切,徹底留在了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