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的右手還扣在驚雷劍上，劍身裂痕中的古紋跳動如脈搏。他整個人被一股無形之力拖拽著翻滾向前，四周光影錯亂，岩石、草木、塵埃全都扭曲成絲線般掠過，仿佛天地被撕成了碎片又強行拚接。
    月璃的手臂仍死死抓著他肩頭的衣服，指節泛白。她掌心那道傷口尚未愈合，血珠浮在空中，隨著亂流震蕩不斷拉長變形。她的嘴唇微微顫動，卻發不出聲音——這片空間已不允許多餘的氣息流動。
    楚寒咬緊牙關，體內真元如沸水翻騰，經脈像是被人用鈍刀反複刮擦。他強迫自己睜開眼，視線模糊了一瞬才聚焦。前方不是路，而是無數交錯的時間斷層，像一麵麵破碎的鏡子，映出不同角度的自己：有跪在雪地裏的少年，有持劍獨行的背影，還有一個披甲身影站在烈火中央，手中長槍斜指蒼穹。
    “不能停。”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火種沉在丹田深處，晶體緩緩旋轉，每一次轉動都帶起一絲暖意。這股熱流不像以往那樣狂暴，反而極其規律，與周圍亂流的節奏隱隱呼應。他忽然記起荒原初醒時，一頭魔狼撲來，他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自行側移半步，正好避開利爪——那時他以為是本能，現在才明白，那是火種留下的烙印。
    右腳抬起，他依著火種的律動，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腳落得極慢，卻精準踩在了某條看不見的線上。刹那間，前方的空間裂開一道細縫，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火光。那縫隙不過尺許寬，卻讓人心生希望。
    月璃立刻察覺到了變化。她抬手催動月輪鏡，鏡麵微震，一縷銀光射出，纏繞住那道縫隙邊緣。光芒迅速延展，凝成一座狹窄的光橋，勉強可供通行。
    “走！”楚寒低喝，拉著她踏上光橋。
    腳下不穩，每一步都像踩在滑動的冰麵上。身後傳來劇烈的崩塌聲，方才站立的位置已被亂流徹底吞噬，連殘影都沒留下。楚寒不敢回頭，隻能盯著前方，感受火種每一次震動，再將力量傳導至雙腿，踏出下一個步伐。
    第二步落下時，周遭景象突變。
    一幅畫麵毫無征兆地浮現眼前：風無痕站在雷雲之下，衣袍獵獵，背後九道雷霆接連劈落，他卻始終未倒。那不是現在的風無痕，而是年輕許多的模樣，眉宇間尚存幾分銳氣，還未被歲月磨平棱角。
    緊接著，另一幕閃現——月璃身穿銀白戰甲，立於祭壇之上，手中捧著一塊刻滿符文的玉牌。她閉著眼，額頭滲出血珠，而她身前的地麵上，一道巨大的封印陣正緩緩亮起。
    楚寒猛地晃了下頭，那些影像瞬間消散。他知道這不是現實，而是某種記憶的殘片，被時空亂流攪動後投射，出來。可它們為何會出現？又為何偏偏是這兩人？
    他來不及深想，因為第三步剛邁出，整座光橋就開始崩解。銀光寸寸斷裂，如同玻璃碎裂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月璃悶哼一聲，身形一歪，幾乎墜下。
    楚寒一把將她攬住腰身，硬生生止住下滑之勢。他的手臂被飛來的石片劃破，鮮血剛湧出就被扯成霧狀，飄散在空中。
    “撐住。”他說，聲音沙啞。
    火種在此刻猛然加速旋轉，不再是被動感應，而是主動釋放出一股推力。楚寒閉眼，順著那股衝動再次抬腿——這一次，步伐連環遞進，七步接連踏出，每一步都踩在亂流最薄弱的節點上。
    赤金火紋自足底浮現，雖隻存在一瞬，卻短暫穩固了周圍空間。光橋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寬、更穩。
    月璃靠在他懷裏，呼吸急促。她抬起左手，再次催動月輪鏡，銀光順著光橋向前延伸，探向遠處一片昏暗區域。那裏有一絲微弱的靈氣波動，極不穩定，但確實存在。
    “那邊……可能是出口。”她終於能說出完整的話。
    楚寒點頭，沒有回應，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劍。他知道，越是接近終點，危險越大。剛才那幾步已是極限，若再來一次同樣的消耗，恐怕連站都站不起來。
    最後一段路程最為凶險。
    空間開始折疊，他們不得不橫跨一段懸空地帶。腳下無物，全憑光橋支撐。兩側是深不見底的虛無，偶爾閃過一些殘破的畫麵：倒塌的城池、燃燒的旗幟、斷裂的兵器……還有一個人影躺在廢墟中，胸口插著一把斷裂的長劍。
    楚寒瞳孔微縮。
    那人是他自己。
    但他沒停下。反而加快腳步，帶著月璃疾步前行。
    就在即將抵達盡頭時，異變陡生。
    出口處的空間劇烈扭曲，形成一個漩渦狀的黑洞，吸力猛然增強。光橋劇烈震顫，鏡麵出現一道細微裂痕。月璃臉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快！”她將最後一絲月華之力注入鏡中，銀光暴漲，硬生生將出口撐開數息時間。
    楚寒抱著她，縱身躍出。
    轟——
    背後傳來沉悶的閉合聲，仿佛天地合攏。下一瞬，雙腳重重砸在焦黑的岩石上，兩人翻滾數圈才停下。楚寒本能地翻身壓在下方，替她擋去了大部分衝擊。
    塵埃揚起，又被山風卷走。
    他仰躺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裏泛著血腥味。右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混著汗水黏在皮膚上，火辣辣地疼。月璃趴在他身側，發絲淩亂，額間的月紋忽明忽暗，像是耗盡了力氣。
    過了好一會兒，楚寒才撐著手臂坐起。他環顧四周——嶙峋的黑色岩柱聳立如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氣息，遠處隱約可見斷裂的石碑輪廓，半埋在灰燼之中。
    是落日山脈。
    他們回來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方才踏出的七步軌跡早已消失，可那種奇異的節奏感仍殘留在肌肉記憶裏。火種安靜下來，晶體緩慢旋轉，似乎也在消化剛才那一連串超負荷的運轉。
    “你……怎麽做到的？”月璃靠在他肩頭，聲音虛弱。
    “火種告訴我的。”楚寒低聲說，“它記得這條路。”
    她沉默片刻，忽然問：“那些畫麵……你看到了什麽？”
    楚寒望著遠方那塊殘碑，眼神微動。
    “風無痕。”他說，“還有你，在祭壇上。”
    月璃呼吸一頓，沒再追問。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像是早有預料。
    楚寒伸手摸了摸驚雷劍，劍身依舊冰冷，裂痕中的古紋不再跳動，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他能感覺到，那是一種新的能力正在體內紮根，尚未完全成型，卻已能在生死關頭救下性命。
    “剛才那幾步……”他喃喃，“不該叫逃命。”
    月璃側頭看他。
    “該叫‘步’。”他說完，緩緩站起身，伸手將她拉起。
    兩人並肩而立，風吹動衣角。遠處，一塊傾倒的石碑靜靜臥在荒土之上，表麵斑駁，卻仍能辨認出幾個殘缺的大字：
    **戰心不滅**
    楚寒盯著那幾個字，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劍柄。劍柄上沾著血，濕滑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