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的手掌仍覆在半卷《九霄劍經》上，指腹壓著那微微發燙的“九霄”二字。經書靜臥膝頭，紙頁邊緣焦黑卷曲，像是被烈火舔舐過無數次。他閉著眼，呼吸緩慢而沉重，試圖將體內亂竄的真元重新納入經脈主道。可每一次引導，都像在推一塊卡在窄巷中的巨石，越是用力，反震之力越強。
    月璃靠在身後岩壁邊，右臂傷口已用布條簡單纏裹。她抬眼望著楚寒，見他額角滲出細密冷汗，眉頭緊鎖，似在承受某種隱痛。她遲疑片刻，緩緩抬起左手，掌心凝聚一縷銀輝般的月華真元，輕輕覆上他的後背。
    就在指尖觸碰到衣料的刹那——
    一股無形力量猛然自楚寒體內爆發，如潮水倒湧，直接將她震退半步。她手掌發麻，真元潰散，連帶著胸口一陣悶痛。
    “怎麽回事？”她低聲問，聲音微顫。
    楚寒睜眼，眸中金焰一閃即逝。“別再試了。”他說，嗓音低啞，“剛才……我也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在排斥外來氣息。”
    月璃盯著他，眼中掠過一絲驚疑。她曾在黃泉淵深處見過類似情形——那是魂體被禁製封印、血脈逆衝的征兆。可楚寒的氣息並未紊亂，反而比先前更凝實幾分，隻是那股排斥之力太過詭異，仿佛他體內早已存在某種不容侵犯的秩序。
    風無痕站在不遠處，灰袍垂地，目光落在楚寒手中的經書上。他沒有靠近，卻將一切盡收眼底。
    楚寒低頭，再次翻開經書。殘頁上的字跡依舊閃爍微光，尤其是一段關於“真元歸鞘”的口訣，筆畫間隱隱浮現出一道奇異符文。他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劃過那行文字。
    指尖剛觸到紙麵，體內的戰心火種驟然灼痛，如同被針尖刺入心髒。他猛地抽手，指腹竟留下一道紅痕，像是被高溫烙過。
    與此同時，插在身旁地上的青銅殘劍輕輕震顫起來，發出細微嗡鳴。劍身裂紋處，竟泛起一絲極淡的金色光紋，與經書中那符文遙相呼應。
    “這……”楚寒瞳孔微縮。
    他又試探性地將手指放回原處。這一次，他咬牙忍住火種傳來的劇痛，強行維持接觸。刹那間，殘劍震動加劇，經書上的符文徹底亮起，兩件物品之間浮現出數道若隱若現的金線，交織成網，短暫連接成一個完整的圖案。
    那圖案隻存在了一瞬，隨即崩散。
    楚寒喘了口氣，額頭青筋跳動。他能感覺到，那不是錯覺。殘劍與這半卷劍經之間，存在著某種古老的共鳴，而這種共鳴正在喚醒他體內的某種東西——不是火種，而是更深、更沉的東西，藏在血脈盡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煞意。
    “你在找死嗎？”風無痕忽然開口，聲音冷峻。
    楚寒抬頭看他。
    “那本經書不是誰都能碰的。”風無痕緩步走近兩步，目光掃過殘劍與經書，“它認主，也噬主。你若不知其理便強行感應，隻會激出反噬。”
    “可它在回應我。”楚寒低聲道，“殘劍也在動。這不是巧合。”
    “越是如此，越危險。”風無痕語氣沉了下來，“《九霄劍經》講的是‘心劍合一’，需純粹劍意為引。你體內氣息駁雜，有戰意，有火種，還有別的……一股陰戾之氣盤踞在膻中穴附近，若不拔除，遲早爆體。”
    楚寒心頭一震。
    他下意識按住胸口，那裏確實有一處始終無法疏通的滯澀感，像是埋了一塊寒鐵。他曾以為是戰鬥舊傷，如今聽來，竟似另有緣由。
    “你能看見？”他問。
    “我不用看。”風無痕冷冷道，“方才你運功時，經脈中有黑氣逆行，雖一閃而沒，但我練劍之人，對殺意最是敏感。那是煞氣，不是你自己的。”
    月璃皺眉：“煞氣？從何而來？”
    “要麽是生前結下的血仇未消，要麽……”風無痕頓了頓，目光落在楚寒腰間的殘劍上，“是你一直帶著的東西，在替你吞煞，但也把煞氣反哺進了你的經脈。”
    楚寒沉默。
    他想起每一次生死搏殺之後，火種燃燒淬體時那種深入骨髓的灼痛；想起北境荒原初醒時，手中緊握這柄殘劍的模樣；想起落日山脈深處，那座斷裂的古碑為何會與劍身產生共鳴。
    難道……這劍不隻是武器？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再試一次。
    這次，他不再隻是觸摸經文，而是依照上麵所載路線，嚐試運轉真元。起初還算順暢，可當能量流經膻中穴時，那股滯澀感驟然放大，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經絡中穿刺。緊接著，一股滾燙的氣血直衝喉頭，他猛咳一聲，唇角溢出血絲。
    “停下！”風無痕厲喝。
    楚寒卻未停。他強迫自己繼續引導，想要看清那煞氣究竟藏於何處。可隨著真元不斷衝擊，體內衝突愈發劇烈，五髒六腑像是被擠壓在一起，眼前發黑，耳中轟鳴。
    就在他意識即將潰散之際——
    一道淩厲劍氣破空而至，無聲無息切入他右臂經脈，精準斬斷正在暴走的能量流。那股狂躁的力量瞬間瓦解，如決堤洪水被截斷源頭。
    楚寒渾身一軟，幾乎栽倒。他勉強撐住膝蓋，大口喘息，冷汗浸透後背。
    風無痕收回手，斷劍仍未出鞘，但指尖殘留一絲劍意餘波。
    “我說過，《九霄》不修雜念。”他盯著楚寒，“你體內有兩股力量在對抗——你自己的真元，和那股附著在殘劍上的煞氣。它們互不相容，你強行調和，等於拿命去填溝壑。”
    楚寒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又看向膝上的經書。金紋已消，殘劍安靜如初，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覺。
    “所以……這經書和殘劍，原本是一體的？”他問。
    風無痕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看著他，眼神複雜。
    “那你為何給我？”楚寒抬起頭，目光銳利，“你明明知道會有反噬。”
    “因為我看不出你能不能承受。”風無痕終於開口，“有些人，生來就走在刀鋒上。我能做的，隻是給你一把刀，至於怎麽走，是死是活，不歸我管。”
    說完，他轉身退回樹影之下，重新立定，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月璃緩緩起身，走到楚寒身邊蹲下。“你還好嗎？”
    他搖搖頭，伸手將殘劍拾起，緊緊握在掌心。劍身冰涼，卻讓他感到一絲奇異的安定。
    “那煞氣……是不是一直在影響我？”他低聲問，“每次戰鬥，火種燃燒的時候，我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憤怒，像是有人在我耳邊低語，讓我殺，讓我毀，讓我別停。”
    月璃神色微變。她曾在他失控邊緣見過那種狀態——雙目赤金，周身火紋浮現，宛如戰神降世，卻又帶著一絲不屬於他的癲狂。
    “也許……”她輕聲道，“那不隻是火種的力量。”
    夜色漸濃，天邊最後一縷餘暉也被山影吞沒。碎石灘陷入昏暗，唯有三人之間一點微弱的月華流轉。
    楚寒低頭翻開經書最後一頁，那裏有一行極小的批注，墨跡陳舊：
    **“劍斷經殘，人亡意存。若遇同源，切勿輕啟——恐引舊煞，噬主成狂。”**
    他盯著那行字，久久不動。
    風無痕的聲音忽然從黑暗中傳來：“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麽扔掉這把劍，從此走別人的路；要麽……找出它為何認你為主，然後，親手把它煉化。”
    楚寒合上經書，將殘劍橫放在膝上。
    他的手指撫過劍脊上的裂痕，一道細微的金光，悄然從指縫間滲出，順著劍身蔓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