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的腳步在焦土上停了半息。他沒有看前方迷霧中若隱若現的鎖鏈輪廓，而是緩緩側身，目光掃過身後那片被雷火燒得發黑的岩壁。
    火種在他胸口輕輕跳動，不是因為戰鬥將至，而是某種更細微的異樣——呼吸節奏的錯位。三步外的石縫深處，有一道氣息壓得太久，久到連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月璃也察覺到了。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袖口下的月輪鏡邊緣泛起一絲銀光，卻未展開。
    “出來。”楚寒開口，聲音不高，也不冷，像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岩壁陰影裏的人影動了。先是靴尖踩碎一塊焦石，接著是肩膀頂開垂落的藤蔓。商隊首領走了出來，臉上再沒有那副圓滑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死水般的平靜。
    他右手握著一枚拳頭大小的珠子，通體幽藍，表麵遊走著細密電紋。那不是試煉發放的製式雷符，而是更高階的雷珠——專用於清剿叛徒或鎮壓失控者的禁器。
    “你們不該進這片林子。”他低聲道，“更不該活到現在。”
    楚寒沒動，隻將殘劍橫於身前。驚雷劍靠在肩頭，布條早已在之前的戰鬥中撕裂，暗金劍體裸露在外，與頭頂翻滾的雷雲隱隱呼應。
    “你說‘不該’。”楚寒盯著他，“可你沒說誰該。”
    商隊首領嘴角抽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抽搐。“我隻是奉命行事。你們殺了真傳弟子，奪走驚雷劍，還妄圖窺探雷霆之心的秘密。天雷宗容不下這種人。”
    “所以你就混在商隊裏，一路引我們入城？”月璃冷冷接話，“登記身份時那一眼，不是好奇，是確認。”
    “我隻負責送貨。”他抬起左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刺青——雷紋纏繞著一道閉合之門，正是天雷宗外圍監察者的標記。“至於貨有沒有問題，不歸我管。”
    楚寒忽然問：“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目標的？”
    “從你握住驚雷劍那一刻。”他說，“它不會認普通人為主。能喚醒它的，要麽是血脈純正的雷修後裔，要麽……就是戰神遺種。”
    最後四個字出口的瞬間，楚寒瞳孔微縮。
    對方居然知道這個稱呼。
    不是謠傳，不是猜測，而是確鑿無疑的認知。
    “你不是單純的內應。”楚寒緩緩抬手，火種悄然燃燒，一股暖流自心口擴散，舊傷處傳來溫熱感。“你在等我出現。”
    商隊首領沒否認。他反而將雷珠舉高了些，掌心貼住珠體底部的凹槽，指節微微用力。
    “我知道你會來。也知道你會破局。但規則就是規則——有人必須死，試煉才能繼續。”
    話音落下，雷珠驟然亮起，藍光刺目。
    月璃幾乎在同一刹那催動月輪鏡。銀輝自鏡麵湧出，化作一層薄幕橫亙於三人之間。雷珠劇烈震顫，內部能量如困獸般衝撞，卻被銀光牢牢裹住，無法引爆。
    “靜滯力場？”商隊首領眼神一沉，“月神族的手段……果然你也藏得很深。”
    “你體內有別的東西。”月璃盯著他脖頸處一閃而過的紫痕，“這不是純粹的雷修真元。”
    楚寒趁機逼近。碎星步踏出殘影，身形如風掠至對方身側。殘劍已抵其咽喉，鋒刃輕壓，皮膚泛白。
    “你不是護貨的首領。”楚寒聲音低沉，“你是盯貨的獵犬。”
    商隊首領沒掙紮，也沒退。他看著楚寒，忽然笑了：“你以為，這場試煉是為了選人？”
    “是為了篩掉不該存在的人。”楚寒接道，“我已經知道了。”
    “可你知道是誰定的規矩嗎？”他喉嚨隨著話語上下滾動，眼神卻越來越空，“是上麵……也是下麵。他們都在看著。一個都不能少。”
    楚寒察覺到不對。他的喉結在輕微顫動，像是在默念什麽。
    火種猛然升溫。
    “他在引動禁製！”楚寒低喝。
    下一瞬，他屈膝猛撞其腹部，力量精準打斷呼吸節奏。商隊首領悶哼一聲，臉色漲紅，手中雷珠險些脫手。
    月璃立刻甩出銀鏈，兩道月華鎖鏈自袖中飛出，纏住其雙腕，順勢一絞，將其手臂反扣背後。她另一隻手按上其後頸，銀輝滲入經脈，凍結真元流動。
    “說。”楚寒劍尖未鬆，“誰派你來的？除了天雷宗，還有誰？”
    商隊首領喘著粗氣，嘴角溢出一絲血線。他抬頭看向楚寒，眼中竟浮現出幾分憐憫。
    “你們以為……這隻是天雷宗的試煉？”他聲音沙啞，“可你們忘了……為什麽偏偏是現在？為什麽偏偏是你？”
    楚寒皺眉。
    “戰心火種……”他喃喃，“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劍，也不是試煉資格。是你的血，你的魂，你的火。”
    楚寒眼神一凜。
    對方竟然知道戰心火種的存在。
    不隻是聽說過，而是清楚它的作用。
    “是誰告訴你的？”楚寒逼問。
    商隊首領咧嘴一笑，鮮血順著唇角流下：“我說了……上麵和下麵……都在等你醒來。”
    說完這句話，他的瞳孔突然擴張，身體劇烈抽搐。脖頸、手腕、太陽穴處同時浮現詭異紫紋，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
    “不好！”月璃疾聲道，“靈魂封印反噬！”
    楚寒迅速後撤一步，殘劍收回胸前。隻見商隊首領全身肌肉繃緊，七竅開始滲血，整個人如被無形之力拉扯，直挺挺跪倒在地。
    片刻後，屍體倒下，雙眼圓睜，麵容扭曲，皮膚上的紫紋仍在緩緩蠕動，仿佛還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爬行。
    楚寒蹲下身，伸手探向其左耳後。那裏有一道極細的烙痕，形狀似蛇非蛇，似環非環——是某種監管印記。
    “他被人控製過。”楚寒站起身，“不止一方勢力插手。”
    “天雷宗利用他監視外來者。”月璃收起月輪鏡，銀輝隱去，“但真正抹殺他神魂的，是另一種力量。”
    “幽冥殿的手法。”楚寒低聲說。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試煉清除機製了。有人在借規則之名，行獵殺之實。而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楚寒。
    楚寒低頭看著手中的殘劍。劍身微震，與遠處雷雲仍有共鳴，但更多是一種警告般的躁動。
    他想起商隊首領臨死前的話。
    “上麵和下麵……都在等你。”
    等什麽？
    等他死？還是等他覺醒？
    月璃靠近一步，聲音壓低：“接下來怎麽辦？”
    楚寒抬頭望向前方迷霧。鎖鏈輪廓越來越清晰，地麵開始出現斷裂的鐵環，深深嵌入焦土之中，一直延伸進濃霧深處。
    “往前走。”他說，“既然他們不想讓我活著出去，那就看看，到底是誰先倒下。”
    他邁步前行，腳步落在焦石上發出沉悶聲響。月璃緊隨其後，銀發在雷光下泛著冷芒。
    就在他們即將踏入迷霧之際，楚寒忽然停下。
    他回頭看了眼商隊首領的屍體。
    那具軀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皮膚由紫轉灰，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吞噬殘留的生命氣息。
    更詭異的是，屍體下方的泥土，正緩緩滲出一縷極淡的黑煙，貼著地麵蜿蜒前行，消失在岩縫深處。
    楚寒眯起眼。
    他沒說話，隻是握緊了手中的殘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