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1.8】沉重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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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11.8】
2019年2月14日上午八時 MY市
晨曦初露,MY市的輪廓在漸次明亮的天光中蘇醒。木溪文靠在病房窗邊的椅子上,一夜未眠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眼皮上,幾乎要將它們徹底粘合。然而,真正沉甸甸壓在心頭的,是那份難以厘清的、對周雪妍的複雜情愫。
她是照進他灰暗過往的一束光,是他心底珍藏的、近乎聖潔的白月光。可這束光,卻偏偏源自侍神教那汙濁的深淵——那個他恨不能將其成員挫骨揚灰的邪教組織!滔天的恨意與保護的本能在靈魂深處激烈撕扯。理智告訴他,她同樣是那邪惡祭壇上的犧牲品,是“九世輪回地獄試煉”這種非人酷刑的承受者。那份情報中描述的試煉之慘烈,即便是身經百戰、意誌如鐵的他,也感到不寒而栗。能設計出如此酷刑的,隻能是披著人皮的惡魔!他無法對她揮下複仇的利刃,這份不忍,是源於對受害者最深切的悲憫,卻也像一根刺,紮在他對侍神教絕對仇恨的信念之上。
就在疲憊幾乎要將他拖入混沌時,一束威嚴而溫暖的金色陽光,穿透玻璃窗,精準地灑落在他的臉上。這突如其來的光亮,瞬間將他拉回久遠的記憶——也是在這樣一個充滿希望的清晨,他從死亡的邊緣掙紮醒來,床邊坐著那個為他歌唱的小女孩,那個用稚嫩歌聲將他從絕望深淵喚回人間的天使——瑪利卡。
睡意驟然消散,如同被陽光蒸騰的露珠。
“哥。”一個帶著睡意、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周雪妍已經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顫動,眼神仍殘留著夢境的迷蒙。
“雪妍,你醒了,”木溪文迅速收斂紛亂的思緒,臉上努力擠出溫和的笑意,走到床邊,“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嗯,”她輕輕搖頭,蒼白的臉上似乎恢複了一絲血色,聲音也輕快了些,“哥,我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木溪文鬆了口氣,那份守護的決心暫時壓倒了複雜的疑慮,“起來吧,我們去吃點東西。”
他親自去醫院的食堂,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和兩杯溫熱的豆漿。兩人沒有回病房,而是來到樓下的小花園,在一條被晨露微微打濕的長椅上並肩坐下。初春的晨風帶著涼意,陽光卻已有了暖人的溫度。
周雪妍很自然地輕輕靠在了木溪文結實的手臂上,仿佛那裏是她唯一能汲取安全感的港灣。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包子,喝著溫熱的豆漿,動作帶著大病初愈後的虛弱,卻也有種劫後餘生的寧靜。木溪文則用一隻手拿著包子,動作利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另一隻手臂正承受著她的倚靠。三個包子很快被他風卷殘雲般解決,如同完成一項任務。
早餐結束,兩人並未起身。陽光慷慨地灑在身上,驅散著清晨的微寒,也暫時熨帖著兩顆飽經創傷的心。木溪文體毛旺盛,隔著薄薄的衣物,周雪妍能感覺到他手臂上那層細密的、帶著體溫的“絨毯”,觸感奇異卻帶來一種原始的安全感。這份源自生命本身的、帶著雄性氣息的溫暖,與她記憶中侍神教聖殿的冰冷、恐懼形成了尖銳的對比。她幾乎是本能地,如同尋求庇護的幼獸,將身體貼得更緊了些,更深地埋入這片能暫時隔絕噩夢的、帶著體溫的“壁壘”之中。
木溪文感受到臂彎中傳來的依偎力量,身體微微一頓。少女毫無保留的依賴,像一把雙刃劍,既讓他心底湧起強烈的保護欲,也再次刺痛了他對侍神教的仇恨神經。他垂下眼瞼,看著她在陽光下略顯透明的耳廓和纖細的脖頸,那枚承載著瑪利卡和他雙重守護誓言的懷表靜靜貼在她的鎖骨下方。陽光在古老的金屬表殼上跳躍,仿佛在無言地訴說著跨越時空的承諾與救贖。他沉默著,沒有推開她,隻是將身體坐得更直了些,如同沉默的山巒,無言地承接這份沉重的、混雜著愛與傷痕的依靠。花園裏初綻的嫩芽在微風中輕顫,映照著兩人在晨光中依偎的身影,構成一幅寧靜卻暗流湧動的畫麵。
晨光中,周雪妍安靜地依偎在木溪文臂彎裏,感受著那份難得的、劫後餘生的寧靜。她微微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遲來的關切:“哥……這些年……你在外麵執行那些危險的任務時……一定……受過很多傷吧?”
看到木溪文身體明顯一僵,眼神瞬間變得有些遙遠,周雪妍的心立刻揪緊了。她以為觸碰到了他刻意隱藏的禁忌,慌忙解釋:“哥!如果……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我……我不是有意要……”
“沒事,”木溪文迅速收斂了那一瞬間的異樣,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安撫性的弧度,語氣刻意平淡,“受傷?家常便飯罷了。幹我們這行的,難免。”
“槍傷……很多嗎?”她的聲音很輕,目光落在他寬闊卻布滿無形疤痕的胸膛上,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些侍神教情報中描述的、屬於聯盟戰士的殘酷印記。
“嗯,”木溪文點了點頭,目光投向花園裏新抽的嫩芽,仿佛在回憶那些硝煙彌漫的場景,“還有……刀傷。”
周雪妍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作為曾經的侍神教“聖女”,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肉體的痛苦意味著什麽。那些加諸於她身上的“試煉”,本身就是最極致的酷刑藝術。她太清楚鋼鐵撕裂血肉、高溫灼燒神經是怎樣的地獄。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帶著一種源自同類的、刻骨的共情:“那……當子彈進入你身體裏……當冰冷的刀鋒刺破你的皮膚……一定……很疼吧?”
木溪文全身的肌肉在瞬間繃緊,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隨著這句直擊靈魂的詢問,狠狠撞向他內心深處那座由鋼鐵意誌和血淚築成的壁壘!這麽多年了,他背負著正義聯盟隊長的重擔,在槍林彈雨、刀光劍影中衝鋒陷陣,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身體承受過無數足以讓常人崩潰的創傷,精神更是被鮮血、背叛和失去反複蹂躪。然而,從未有人……從未有人如此直接地、帶著感同身受的痛楚,問過他一句:“疼嗎?”
瑪利卡如果在……她一定會用她小小的手,笨拙地撫摸他的傷口,用歌聲驅散他的疼痛……可她早已不在了。巨大的酸楚和一種被理解的脆弱感猝不及防地湧上喉頭,讓他的聲音控製不住地帶上了細微的顫抖:“雪妍……是……有那麽一點……痛……”
“可是……”周雪妍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盛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和洞悉一切的痛楚,直視著他試圖掩飾的脆弱,“哥……你不是銅牆鐵壁……怎麽可能……隻有‘一點點’疼痛呢?” 她太了解痛苦了,侍神教的“試煉”讓她對痛覺的閾值和本質有著近乎殘酷的認知。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溫柔,“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千萬小心……你受傷的話……雪妍的心……也會跟著一起疼的……”
是啊!他怎麽可能不痛?!木溪文心底無聲地呐喊。即便擁有遠超常人的自愈能力,每次任務歸來,當熱水衝刷掉傷口凝結的血痂,露出新生的、看似完好無損的皮膚時,那曾經貫穿軀體的每一絲、每一毫撕裂、灼燒、貫穿的劇痛,都會如同幽靈般瞬間回溯,精準地刺激著他的神經末梢,啃噬著他的意誌。那不僅僅是肉體的折磨,更是對靈魂的反複鞭笞!再強大的恢複力,也無法抹去痛苦發生時那刻骨銘心的記憶。更何況,他終究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副年輕的軀殼下,過早地承載了超越年齡的沉重與創傷。
長久以來,他築起了一道道堅不可摧的心防。作為正義聯盟的隊長,他必須時刻警惕,對所有人保持距離,這是職責所需。更深層的原因,是那些慘痛的經曆——瑪利卡的血、戰友的犧牲、敵人的殘忍——早已在他靈魂深處形成了自動防禦機製。一道無形的、拒絕任何人觸碰的冰冷壁壘,將他真實的感受與脆弱,牢牢封鎖在內心深處。
然而此刻,在周雪妍這雙溫柔、純粹、卻又因為同樣經曆過深淵而充滿理解與痛惜的眼眸注視下,那道堅冰鑄就的壁壘,如同被投入烈陽的冰川,正在無聲地、迅速地消融、崩塌。她不是外人,她是從侍神教煉獄中爬出來的同類,她懂得那份痛楚的重量。在她麵前,一切偽裝都失去了意義。他緊抿著唇,最終放棄了那徒勞的掩飾,聲音低沉而坦誠,帶著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疲憊與釋然:
“嗯……是很痛。” 他頓了頓,仿佛在咀嚼這份久違的、被允許表達的脆弱,隨即又習慣性地用那沉重的身份作為盔甲,輕聲道,“但……我是正義聯盟的隊長。這……都不算什麽。” 隻是那微微顫抖的尾音,泄露了這“不算什麽”背後,是何等沉重的代價。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卻照不進兩個同樣被痛苦深刻烙印過的靈魂正在無聲靠近的陰影。
晨光中,木溪文看著依偎在臂彎的周雪妍,那清澈眼眸裏盛滿的關切與理解,如同鑰匙,開啟了他塵封的心門。過往的壁壘在她麵前已然瓦解,一種傾訴的渴望油然而生。“雪妍,”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罕見的、不設防的坦誠,“你……願意聽一聽我的……過去嗎?”
“嗯,”她用力點頭,眼神專注而溫柔,帶著一種洗耳恭聽的虔誠,“我願意聽,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