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今後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字數:3390   加入書籤

A+A-


    汽笛聲拉響的那一刻,飛雲回頭望了一眼南方的山山水水 —— 那是生養她二十多年的地方,青瓦白牆映著綠水,村口的老槐樹還掛著她兒時係過的紅繩。可如今,她要跟著新婚丈夫肖興,一路北上,奔向一個隻在肖興口中聽過的陌生村莊。火車轟隆作響,窗外的景色從青山綠水變成黃土高坡,飛雲緊緊攥著肖興的手,心裏既有對未來的憧憬,也藏著一絲不安。
    肖興的父親肖何是個心思縝密的老人,他深知自己這個 “書呆子” 兒子,隻會埋頭讀書,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得照顧媳婦。所以在飛雲臨走前,肖何特意帶著她去鎮上最大的商場,花了不少積蓄,買了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北方冬天冷,風跟刀子似的,這大衣抗凍。” 肖何把大衣遞到飛雲手裏,語氣裏滿是關切,“到了那邊,要是肖興欺負你,你就給家裏寫信,我替你收拾他。” 飛雲接過大衣,指尖觸到厚實的布料,心裏暖烘烘的,眼眶卻忍不住紅了。
    輾轉幾天,他們終於到了肖興的老家 —— 桃花嶺村。村子裏大多是老舊的土坯房,牆皮已經脫落,院子裏的柴火垛堆得老高。肖何帶著飛雲挨家挨戶拜見長輩,先是肖興的爺爺奶奶。兩位老人住在堂屋西邊的小屋,看到飛雲,奶奶拉著她的手不放,嘴裏不停地念叨:“好姑娘,委屈你了,跟著肖興這孩子受苦了。” 爺爺則在一旁笑著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啥需要的,盡管跟我們說。”
    接著又去拜見肖興的叔叔嬸嬸、哥哥嫂嫂。肖興有兩個哥哥,大嫂葛汝性子爽朗,見到飛雲就熱情地拉她坐,還端來一碗熱乎乎的小米粥;二嫂柳葉文靜些,隻是笑著點頭,給她遞了塊自家做的紅薯幹。一家人圍著飛雲問東問西,聊著南方的習俗,說著北方的家常,倒讓飛雲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
    桃花嶺村的老莊都是幾十年的舊房子,堂屋住著肖興的二哥一家,西屋一直空著,大家商量著,就把西屋收拾出來,當肖興和飛雲的婚房。推開西屋的門,飛雲心裏咯噔一下 —— 屋裏空蕩蕩的,除了一張舊得像古董的木桌,再沒別的家具。肖興說,這桌子是父母早年去南方時留下的,桌麵已經開裂,腿上還綁著根木棍,勉強能站穩。牆角放著一口小缸,肖興說能裝兩桶水,可缸沿上還沾著去年的水垢。
    飛雲想起肖興說過,兩個哥哥在南方當著父母的麵,承諾過會給他們準備新桌子和家具,可現在看來,那些承諾早就沒了蹤影。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卻沒說出口 —— 既然已經嫁給肖興,她就不想再為這些事計較。更讓她犯難的是,屋裏隻有連炕火,連做飯的鍋碗瓢盆都沒有。二哥看出了她的窘迫,從兜裏掏出兩塊五毛錢,塞到肖興手裏:“去村口的小賣部買個鐵鍋,這幾天你們就跟我們一塊吃飯,等收拾好了再說。”
    收拾炕的時候,飛雲更是傻了眼 —— 光溜溜的炕麵上,別說褥子了,連層幹草席子都沒有。“真是家徒四壁啊。” 飛雲在心裏歎道。最後,二嫂柳葉抱來一床孩子用舊的尿被子,雖然洗得發白,還帶著點淡淡的味道,可也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了。飛雲把從南方帶來的花布單子鋪在上麵,用手摸了摸,總算勉強像個能睡覺的地方。
    一路旅途勞累,加上心裏的落差,肖興和飛雲早早地就躺下了。黑暗中,飛雲睜著眼睛,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浸濕了枕巾。她想起在家時,母親把她的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鋪著柔軟的棉絮,可現在……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告訴自己:路是自己選的,嫁給肖興也是自己願意的,現在後悔也沒用了,隻能往前看。
    第二天一早,飛雲醒來,發現窗戶紙上多了幾個窟窿,風從窟窿裏灌進來,吹得窗簾輕輕晃動。同住一個院的大嬸路過,看到她疑惑的樣子,笑著解釋:“昨晚你倆的兒時夥伴來鬧洞房,見你們早就躺下了,覺得沒趣,就用煙頭燙了幾個窟窿,鬧著玩呢,你別往心裏去。” 飛雲聽了,無奈地笑了笑 —— 北方的習俗,和南方真是不一樣。
    一晃眼,開學的日子快到了。肖興要去館場村小學報到,提前幾天就趕去了學校,想看看校長怎麽調整辦公室。剛到學校,就看到校長帶著幾個老師在騰挪桌椅,忙得熱火朝天。“肖興來了正好,” 校長看到他,笑著說,“學校東南角有個獨立辦公室,以後你就住那兒,原來在東北角過道小辦公室的東西,你搬過去就行。”
    肖興心裏一喜 —— 獨立辦公室可比過道裏的小隔間好多了。他趕緊回去收拾東西,就一床被子、一張舊書桌,還有做飯用的小煤爐和鐵鍋,沒一會兒就搬完了。至於床鋪,老師們都來幫忙,找了四條長凳,又抬來一塊厚木板,往長凳上一搭,一個臨時床鋪就成了。肖興坐在床沿上,看著這間小小的辦公室,心裏滿是期待 —— 這就是他今後教書育人的地方了。
    要說肖興所在的這所館場村小學,其實是由一座舊玉皇廟改建的。整個學校坐落在一個四合院裏,正殿寬敞,現在成了老師們開會、辦公的地方;東西廂房改成了教室,孩子們就在裏麵上課。雖說改成了學校,可村裏的老人們還是改不了舊習慣,每逢節假日,總有不少村民提著香火、拿著鞭炮,到正殿門口跪拜磕頭,嘴裏念念有詞,無非是求玉皇大帝保佑家人平安、孩子學業有成,磕完頭還會放一掛鞭炮,劈裏啪啦的聲響,在安靜的校園裏格外顯眼。
    這所學校規模不算小,有二十四名教師,一至五年級都是雙軌班,也就是每個年級有兩個班,另外還附帶一個初中班,學生加起來有兩百多人。二十四名老師裏,大多是館場村本地的,家就在村裏,每天放學就能回家;隻有肖興這樣的少數外來老師,需要住在學校裏。也正因為這樣,學校裏漸漸形成了兩派勢力 —— 本地派和外來派。
    本地派的老師大多沾親帶故,在村裏有人脈,說話做事都帶著股 “主場優勢”;外來派的老師遠離家鄉,隻能互相依靠。兩派勢力暗中較勁,不管是評先進、分物資,還是商量學校的事,都能爭得麵紅耳赤,誰也不肯讓步。肖興的校長是外派來的,自然偏向外來派,為了鞏固和壯大自己的勢力,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加大對外來教師的扶持力度 —— 就像這次給肖興安排獨立辦公室,也是想拉攏他。肖興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走進了這所充滿暗流的學校。
    當時學校的條件,用 “艱苦” 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一到冬天,天還沒冷,班主任就得親自動手盤火爐,還要學會看火 —— 火太旺了浪費煤,火太小了教室裏又冷,得恰到好處才行。教室裏的窗戶,是用細鐵片條隔成一個個小格子,然後蒙上一層塑料布擋風。可經過一年的風吹雪打,到了春天,塑料布早就被風化成了一塊塊碎片,風一吹,嘩啦啦作響,像在哭似的。
    後來,飛雲也跟著肖興來到了學校。當她走進校門,看到那些嘩啦啦作響的窗戶,看到老師們在寒風裏縮著脖子辦公,看到肖興住的那間隻有一張木板床的辦公室,她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裏。沒人知道,她的心裏早已翻江倒海,像是在暗暗流淚。可她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 —— 隨遇而安吧,既然已經嫁給了肖興,她的命運,就和這個男人、和這所北方的鄉校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了。就像老話說的那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今後的日子,不管苦還是甜,她都會陪著肖興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