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囚徒的狂怒
字數:8144 加入書籤
混亂,是秩序的敵人,也是機會的溫床。
在伊芙琳·裏德那如同精密鍾表般運轉的世界裏,刺耳的警報聲,就是那顆投入齒輪組的、致命的石子。
陳默那一聲“就是現在!”,並非是給伊芙琳的信號,而是點燃林蔚心中最後勇氣的戰吼。
“你做了什麽?”伊芙琳那張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她猛地轉身,殺意凜然的目光不再鎖定陳默,而是像兩把手術刀一樣剜向了角落裏臉色慘白的林蔚。
林蔚被這目光刺得渾身一顫,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扶著牆壁,嘴角竟也勾起了一抹混合著恐懼與快意的、慘淡的笑容:“你……你不是想展示你的‘世界’嗎?我隻是……幫你多打開了一扇窗而已。”
就在剛才,伊芙琳為了向他們展示自己對生命的絕對掌控力,遠程操控中央大廳的培養艙,進行了一次“創造”與“毀滅”的演示。
在那短暫的十幾秒裏,為了實現精準控製,她所連接的係統端口,出現了一個理論上瞬息即逝的、權限極高的操作窗口。
對於普通人,那隻是一個看不懂的數據流。但對於林蔚這樣的頂級係統工程師而言,那就像是固若金湯的城牆上,一閃而過的、沒有上鎖的暗門。
在陳默用言語吸引伊芙琳全部注意力的那一刻,林蔚賭上了一切。她沒有個人終端,沒有物理接口,但她擁有自己的大腦。她在那一瞬間,用肉眼捕捉並記下了那個端口的冗餘數據溢出模式,在腦中構建了一個虛擬的入侵路徑。
當伊芙琳的殺意攀升到頂點,精神完全集中在陳默身上時,林蔚在心中,對著這個實驗室的安保係統,發出了一個偽裝成係統自檢的、小小的指令。
這個指令本身毫無殺傷力,它隻做了一件事:將七號培養區的“銜尾蛇”樣本的營養液配比參數,小數點向後挪動了三位。
一個微不足道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改動。
然而,“銜尾蛇”,作為伊芙琳的最高傑作之一,是一種被設計用於在極端環境下進行物質重組與能量轉換的基因煉金術造物。它的穩定性,完全建立在以小數點後九位數為精度的能量平衡上。
這個小小的改動,瞬間打破了那個脆弱的平衡。
“你……你這隻卑賤的臭蟲!”
伊芙琳終於明白了。她引以為傲的係統,被一個在她看來連當實驗素材都嫌“感性”的女人,用最原始、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從內部撕開了一道口子。
這種被螻蟻挑釁的羞辱感,瞬間壓倒了她絕對的理性。她那屬於“神”的玩味與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囚徒”的、被觸犯了領地的狂怒!
“我會把你拆成最基本的零件,讓你哀嚎著,看著我用你的神經元去點亮一盞燈!”
她不再廢話,身體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朝著林蔚撲去。她的目標很明確,先解決掉這個麻煩的技術員,再慢慢炮製那個讓她失態的734號。
然而,一道身影更快。
“你的對手是我!”
陳默咆哮著,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讓他從病床上一躍而起。他甚至來不及扯掉身上的監測貼片,無數電線被他粗暴地崩斷,連接著生物凝膠的導管也被撕裂,剛剛開始愈合的傷口瞬間迸裂,鮮血染紅了他半邊身體。
劇痛如浪潮般湧來,但他隻是咬緊牙關,將那張厚重的金屬床頭櫃,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著伊芙琳砸了過去!
“不知死活。”
伊芙琳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隻是在半空中優雅地一側身,那沉重的床頭櫃便帶著呼嘯的風聲,從她耳邊擦過,重重地砸在後方的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
但就是這不到一秒的耽擱,足夠了。
“快!去門口的控製台!”陳默對著林蔚嘶吼。
林蔚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衝向醫療室門口那個小小的嵌入式控製屏幕。那是唯一能從內部手動開啟這扇門的設備。
伊芙琳眼中寒光一閃,放棄了追擊林蔚,轉而攻向了對她威脅更大的陳默。她五指並攏成刀,直插陳默的喉嚨。她的攻擊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全都是最精準、最高效的致命攻擊。她雖然是科學家,但對人體弱點的了解,恐怕比任何格鬥大師都深刻。
陳默雙臂交叉,勉強格擋住這一擊。一股沛然巨力傳來,震得他雙臂發麻,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他這才驚駭地發現,這個看起來文弱的女科學家,其力量和速度,竟然完全超出了正常人類的範疇!
這是經過基因優化的身體!
“你的掙紮毫無意義。”伊芙琳如影隨形,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你踏入我領地的那一刻,你的生命就不再屬於你自己。”
她的第二擊接踵而至,一記鞭腿,直踢陳默的膝蓋關節。
陳默強忍著傷口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一個懶驢打滾,狼狽地躲開這一擊,順手抄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個輸液架。
“滋……滋啦!”
與此同時,林蔚已經撲到了控製台前,雙手飛快地在屏幕上操作著。但屏幕上,卻彈出了一個血紅色的鎖定圖標——一級警報狀態,所有權限鎖定,區域封鎖已啟動。
“不行!門被鎖死了!我需要管理員權限!”林蔚絕望地喊道。
“那就給我創造權限!”陳默咆哮著,揮舞著輸液架,像一頭被困的野獸,瘋狂地砸向伊芙琳。
金屬支架在空中劃出混亂的軌跡,暫時逼退了伊芙琳的近身。她厭惡地皺了皺眉,似乎很不喜歡這種毫無美感的、野蠻的戰鬥方式。
“權限?”她冷笑一聲,“很快,你們連呼吸的權限都沒有了。”
她不再搶攻,而是抬起手腕,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個微型終端上輕輕一點。
下一秒,陳默隻感覺自己胸口和手臂的傷處,傳來一陣鑽心般的劇痛!那層原本溫熱的生物凝膠,此刻像是變成了無數燒紅的烙鐵,瘋狂地灼燒著他的血肉和神經。
“呃啊啊啊——!”
陳默慘叫一聲,手中的輸液架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渾身劇烈地抽搐著。
“我給你的恩賜,自然也可以隨時收回。”伊芙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神情,“這層‘修複凝膠’,同時也是最高效的神經毒素。隻要我一個指令,它就能在三秒內徹底摧毀你的中樞神經係統。現在,告訴我,你還想反抗嗎?”
陳默趴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失去控製,肌肉在不受控製地痙攣。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接近。
然而,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他看到了伊芙琳那雙冰藍色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對於窗外混亂的焦慮。
即使是“三位一體”的共享意識,她也不可能將百分之百的算力,同時用於三個不同的戰場。處理“銜尾蛇”的失控,必然會分散她控製這個身體的精力。
而且……
“你……你這個……可悲的……囚徒……”
陳默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他的聲音嘶啞、微弱,卻像一把淬毒的錐子,精準地刺入了伊芙E琳那層理性的外殼之下。
“你還在嘴硬?”伊芙琳的眉頭再次蹙起,控製著神經毒素的手指,已經準備按下最後一個指令。
“你根本……不敢殺我……”陳默的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血淋淋的笑容,“殺了我……誰給你當那把……活的鑰匙?誰替你這個……不敢離開籠子的神……去完成‘測試’?”
“你!”
伊芙琳的表情,終於徹底扭曲了。
她被說中了。
她可以折磨陳默,可以廢掉他,但她不能真的殺了他。陳默是她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是她突破自身桎梏的唯一希望。這個“瑕疵品”的價值,無可替代。
就在她心神動搖的這一刹那!
“就是現在!”
陳默不是在對林蔚喊,而是在對自己下令。他猛地將最後殘存的意誌力,灌注到自己唯一還能勉強控製的右手上,抓起了身邊不遠處,被他之前撞倒的醫療推車上滾落的一對……除顫儀電極!
“給我……醒過來啊!”
他狂吼著,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兩片冰冷的金屬電極,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與此同時,一直絕望地嚐試破解門禁的林蔚,仿佛與他心有靈犀。她沒有去按那個紅色的“鎖定”圖標,而是瘋狂地點擊著旁邊一個毫不相關的、顯示著陳默生命體征的監控窗口。
她不懂醫,但她懂係統邏輯!當外部係統處於最高鎖定狀態時,唯一的突破口,往往來自內部!一個被嚴密監控的“實驗體”,他的生命維持係統,必然擁有超越普通門禁的、隱藏的最高優先級!
“最大功率!激活!”林蔚嘶聲尖叫著,在虛擬鍵盤上敲下了她用邏輯推測出的緊急醫療預案指令!
“滋啦——!!!”
一股狂暴的電流,瞬間貫穿了陳默的全身!
這股電流,本足以讓一個正常人心髒驟停。但對於陳默這個經過無數次改造、身體強度遠超常人的“怪物”來說,卻像是一劑最狂野的強心針!
劇痛!難以想象的劇痛!仿佛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被點燃、撕裂、再重組!
但與此同時,那股侵入他體內的神經毒素,在這狂暴的電流衝擊下,其精密的分子結構被瞬間破壞,暫時失去了活性!而他那因為失血和中毒而瀕臨停擺的身體機能,也被這粗暴的電擊,強行重新激活!
伊芙琳臉色劇變,她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用這種自殺式的方式來擺脫她的控製。
更讓她驚駭的是,在她因為陳默的言語而心神動搖的那一瞬間,她對這個醫療室的絕對控製權,出現了一絲空隙,而被林蔚精準地抓住了!
“警報!實驗體734號生命體征異常!啟動最高級別緊急預案!區域封鎖……解除!”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響起。
醫療室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在一聲氣壓嘶鳴中,緩緩滑開!
“走!”
陳默雙目赤紅,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他扔掉電極,一把抄起癱軟在地的林蔚,將她扛在肩上,用盡劫後餘生的全部力量,衝出了這個讓他窒息的房間!
門外,已是另一番地獄景象。
整個巨大的環形實驗室,被閃爍的紅色警報燈染成了血色。天花板、牆壁、地麵,到處都是被暴力破壞的痕跡。數十個巨大的機械臂,正揮舞著高能激光切割器和冷凍射線噴頭,徒勞地攻擊著一群在實驗室裏瘋狂肆虐的……怪物。
那,就是“銜尾蛇”。
它們看起來,像是一條條一米多長的、由液態金屬和黑色筋腱組織構成的機械蝮蛇。它們沒有眼睛,頭部卻能裂開成四瓣,露出裏麵高速旋轉的、如同鑽頭般的合金利齒。
它們的移動速度快得驚人,在牆壁和天花板上如履平地。它們無視激光的灼燒和低溫的冷凍,一旦捕捉到目標,無論是金屬的機械臂,還是玻璃的培養艙,都會一擁而上,用頭部的鑽頭在幾秒內將其分解、吞噬。
而最恐怖的是,它們每吞噬掉一定質量的物質,尾部就會開始增殖、分裂,在極短的時間內,誕生出一條全新的“銜尾蛇”。
自我吞噬,無限增殖。
這根本不是什麽實驗樣本,這是一支可以吞噬一切、將整個諾亞塔都化為烏有的……灰色瘟疫!
陳默和林蔚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實驗室裏另外兩個伊芙琳的注意。
“目標逃脫!啟動B區防禦矩陣!活捉他們!”站在中央控製台前的那個伊芙琳,冷靜地下達了指令。
她們雖然也對“銜尾蛇”的失控感到棘手,但顯然,在她們的優先級裏,抓回陳默,這個“活的鑰匙”,同樣重要。
瞬間,從他們前方的通道兩側,降下了數道厚重的合金閘門,與此同時,幾台自走式安保機器人從陰影中滑出,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前有追兵,後有地獄。
陳默的大腦在缺氧和劇痛中飛速運轉。
他看了一眼正在與“銜尾蛇”纏鬥的機械臂,又看了一眼那些步步緊逼的安保機器人,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實驗室頂部那些錯綜複雜的維修管道和通風係統上。
“抓緊了!”
他對肩上的林蔚低吼一聲,沒有選擇任何一條看起來像是正常通路的方向,而是一個助跑,猛地蹬在一麵牆壁上,借力躍起,雙手死死地抓住了一根橫貫在半空中的粗大纜線!
身體的傷口再次迸裂,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隻是咬碎了後槽牙,依靠著野獸般的本能和求生意誌,雙臂交替,像一隻猿猴,帶著林蔚,飛快地朝著頭頂那片更加黑暗、更加複雜的鋼鐵叢林攀去。
“目標正在進入D7維修通道!切換無人機追捕模式!絕不能讓他進入通風主幹道!”伊芙琳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混亂的實驗室中回響,冰冷而執著。
陳默充耳不聞,他隻有一個念頭——向上!逃離這個女人的視線!
終於,他攀上了一個位於天花板角落的維修平台,一腳踹開格柵式的鐵網,將林蔚先推了進去,自己也翻身滾入。
這裏是一條狹窄、黑暗、充滿了灰塵和機油味的維修通道。
“我們……安全了嗎?”林蔚驚魂未定地問道,聲音還在發抖。
陳默靠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像風箱一樣起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到處都是血,觸目驚心。
“安全?”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不,我們隻是從一個亮著燈的籠子,逃進了另一個沒開燈的籠子。”
他的話音剛落。
一陣細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哢噠、哢噠”聲,從他們前方通道的黑暗深處,傳了過來。
那聲音,像是金屬刮擦著金屬,又像是某種生物的節肢在爬行。
緊接著,黑暗中,亮起了一對……不,是三對、四對……密密麻麻的、閃爍著詭異紅光的……複眼。
一隻“銜尾蛇”,不知何時,已經通過管道,爬到了他們的前麵,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而身後,無人機引擎的蜂鳴聲,也正由遠及近,迅速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