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腳步聲，有兩種。
    一種是身後無人機引擎越來越近的、規律而冷酷的蜂鳴。另一種，是前方黑暗中那隻“銜尾蛇”扭動金屬軀體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哢噠”聲。
    前後夾擊，絕無生路。
    狹窄的維修通道裏，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積塵的味道，混雜著陳默身上血腥的氣息，令人作嘔。林蔚的呼吸已經完全被恐懼攫住，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驚動了前後任何一方的“獵手”。
    陳默的狀況已經糟到了極點。強行激活身體的後遺症開始爆發，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撕扯胸口的傷疤，電擊帶來的肌肉痙攣尚未完全平息，失血導致的眩暈感一陣陣地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誌。
    他靠著冰冷的管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在極度的疲憊和痛苦中，反而運轉得如同過載的處理器，瘋狂地分析著眼前的死局。
    打？不可能。別說他現在身受重傷，就算是全盛狀態，赤手空拳麵對這種專門為破壞和吞噬而生的怪物，也無異於以卵擊石。而身後的無人機，雖然體型不大，但伊芙琳出品，必然搭載著致命的武器係統。
    逃？更不可能。這條筆直的通道就是一條死路。
    那麽，剩下的選擇隻有一個了。
    “聽著。”陳默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他沒有回頭，目光死死地鎖定著前方黑暗中那些閃爍的紅點，“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抱緊我。”
    “什麽？”林蔚的聲音帶著哭腔。
    陳默沒有解釋。他用還能動彈的左手，在身旁的牆壁上摸索著，觸摸著那些冰冷的、粗細不一的管道。
    他的手指劃過一根、兩根……終於，停留在了一根最粗壯的、表麵覆蓋著白色隔熱層的管道上。即使隔著厚厚的隔熱層，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管道內部蘊含的、驚人的高溫。
    是高壓蒸汽管道。諾亞塔深層能源供應係統的動脈之一。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瞬間成型。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賭博，賭輸了，他們會被瞬間撕成碎片，或者被高溫蒸汽活活燙死。
    但賭贏了……他們就能從這死局中，撕開一條生路。
    “你……你想幹什麽？”林蔚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製造混亂。”陳默言簡意賅。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全身迸裂般的劇痛，雙手抓住管道下方一個用於檢修的、鏽跡斑斑的金屬閥門。
    “嗡——嗡——”
    身後的無人機已經近在咫尺，刺眼的探照燈光束撕裂了他們身後的黑暗，將他們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向前方那隻“銜尾蛇”的腳下。
    那隻怪物似乎被光影的變化所吸引，頭部裂開的四瓣利齒開始緩緩轉動，發出了令人心悸的、如同電鑽啟動般的嗡鳴。它感受到了獵物的存在。
    “哢——吱——”
    陳默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青筋從他的脖子和手臂上暴起，剛剛止住血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淌到冰冷的閥門上。
    那閥門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被轉動過，鏽得如同和管道長在了一起。但在陳默那非人的力量下，它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一絲絲地、艱難地轉動了起來。
    “發現目標！生命體征確認！執行捕捉指令！”無人機冰冷的電子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兩架體型如同獵犬大小的無人機，從通道後方拐角處現身。它們有著扁平的流線型外殼，底部是反重力懸浮引擎，前端則伸出了兩支帶著高壓電弧的捕捉臂。
    就是現在！
    “林蔚！”陳默用盡全力嘶吼，“堵住耳朵！閉上眼睛！”
    他的話音未落，那鏽死的閥門，終於被他擰到了極限！
    “砰！”
    一聲巨響，不是閥門被打開，而是連接閥門的脆弱管壁，在遠超設計極限的壓力下，轟然爆裂！
    “嘶——！！！”
    一瞬間，熾熱的、帶著毀滅性動能的白色蒸汽，如同狂怒的巨龍，從爆裂的管道中噴湧而出！
    整個狹窄的通道，瞬間被高溫高壓的蒸汽所吞噬！
    陳默在管道爆裂的瞬間，已經死死地將林蔚護在身下，用自己的後背硬生生抗住了第一波衝擊。灼熱的氣流燙得他背後的皮膚滋滋作響，劇痛讓他幾乎昏厥過去，但他隻是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
    那兩架氣勢洶洶的追捕無人機，瞬間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蒸汽風暴所籠罩。它們精密的傳感器在高溫和高濕度環境下立刻失靈，用於飛行的反重力引擎也被狂暴的氣流幹擾，機體不受控製地在空中翻滾、碰撞。
    “警報！環境參數異常！傳感器失靈！切換至基礎索敵模式……”
    電子音變得斷斷續續，充滿了電流的雜音。無人機頂部的外殼彈開，露出了下方密密麻麻的微型聲呐和紅外探測器。
    然而，它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前方那隻“銜尾蛇”，對於血肉之軀的陳默和林蔚或許興趣不大，但對於這兩台由金屬和高能電池構成的無人機，卻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能量！純粹的能量！
    在它簡單的邏輯裏，這就是最美味的食物！
    “哢嚓！”
    黑暗中，一道黑影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穿透了白茫茫的蒸汽，精準地撲向了其中一架失控的無人機。它頭部的合金鑽頭瞬間達到了最高轉速，在那架無人機的外殼上，爆開一團刺眼的火花！
    不過短短兩秒，堅固的合金外殼就被鑽出了一個大洞。“銜尾蛇”如同真正的毒蛇一般，將自己的頭部探入無人機內部，開始瘋狂地攪動、吞噬。
    另一架無人機似乎將這隻怪物判定為了最高優先級的威脅，兩支捕捉臂電弧大作，狠狠地刺向了“銜尾蛇”的身體。
    “滋啦！”
    高壓電流擊中了“銜尾蛇”，讓它的身體猛地一顫，體表的液態金屬泛起一陣漣漪。但這種程度的攻擊，顯然無法對它造成致命傷害。
    反而，像是激怒了它。
    或者說，是激怒了它們。
    被攻擊的“銜尾蛇”尾部一陣蠕動，竟然當場分裂出了另一條稍小一號的個體！新生的“銜尾蛇”嘶吼著，撲向了第二架無人機。
    一時間，狹窄的通道內，電弧閃爍，金屬撕裂聲、怪物的嘶吼聲和蒸汽的咆哮聲混雜在一起，上演了一場混亂的鋼鐵廝殺。
    “走！”
    陳默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拉起幾乎嚇傻的林蔚，轉身就朝著通道深處、那隻“銜尾蛇”來的方向，一瘸一拐地狂奔而去。
    高溫的蒸汽依舊彌漫在通道裏，能見度極低，腳下到處都是濕滑的冷凝水。但此刻，這片混亂的領域，卻成了他們最好的庇護所。
    他們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後的廝殺聲漸漸遠去。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個向下的垂直梯，陳默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身上的傷勢太重了，剛才的爆發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他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天旋地轉。
    “快……下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林蔚推向梯子，自己則幾乎是滾落下去的。
    這是一個稍微寬敞一些的平台，似乎是幾條維修通道的交匯處。最引人注目的是，平台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已經停止運轉的渦輪風扇。風扇直徑足有十幾米，巨大的葉片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這裏，似乎是整個區域的通風係統核心之一。
    確認暫時沒有追兵和怪物後，陳默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了下去。
    “陳默！陳默！你醒醒！”
    林蔚驚慌失措地撲過去，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當感覺到那微弱但還算平穩的氣流時，她才鬆了口氣，整個人癱坐在地，後怕讓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
    直到這時，她才有機會仔細查看陳默的傷勢。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他的後背，被高溫蒸汽大麵積燙傷，皮膚已經變得焦黑、卷曲，和破爛的衣物粘連在一起，看起來觸目驚心。而胸口和手臂上那些被他自己撕開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活動，此刻正汩汩地向外冒著血。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就算不被伊芙琳抓到，不被怪物吃掉，他也會因為失血和感染而死！
    不！我不能讓他死！
    林蔚的眼神，在經曆了極致的恐懼後，反而迸發出了一股驚人的堅韌。是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在絕境中保護了她，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現在，輪到她了。
    她環顧四周，這裏除了冰冷的鋼鐵和灰塵，什麽都沒有。
    沒有醫療箱，沒有藥品，甚至沒有一塊幹淨的布。
    林蔚咬了咬牙，做出了一個決定。她將自己身上那件還算幹淨的白色研究員外衣脫下，毫不猶豫地用力撕開，撕成一條條的布條。
    她小心翼翼地，試圖為陳默包紮胸口最深的傷口。她的動作笨拙而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專注。血液很快浸透了白色的布條，但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壓迫止血作用。
    處理完流血的傷口，她又看向那片恐怖的燙傷。她知道，這種傷口最怕的就是感染，和衣物的粘連。她不敢去碰，隻能讓自己盡量靠近陳默，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那因為失血而漸漸冰冷的身體。
    時間，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昏迷中的陳默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最終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林蔚那張寫滿了擔憂和疲憊的臉上。
    “我……沒死？”他的聲音虛弱得像風中殘燭。
    “你差點就死了！”林蔚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來，“你這個瘋子！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陳默看著她哭泣的樣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被包紮的傷口，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謝了。”
    “現在不是說謝謝的時候！”林蔚抹了把眼淚，哽咽道，“我們該怎麽辦？伊芙琳不會放過我們的，那些怪物……”
    “我知道。”陳默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被一陣劇痛弄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靠在冰冷的渦輪葉片上，閉上眼睛，努力恢複著體力，同時大腦也在飛速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
    他們暫時安全了，但這也意味著，他們被困在了這個通風係統的某個節點。伊芙琳隻需要封鎖住所有出口，他們就成了甕中之鱉。
    更糟糕的是，那些“銜尾蛇”。那種東西的增殖能力太恐怖了，用不了多久，恐怕整個實驗區都會被它們占領。
    就在這時。
    “滋……滋啦……”
    平台角落裏的一個老舊擴音器，突然響起了電流的雜音。
    緊接著，伊芙琳那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了出來，回蕩在這片空曠的鋼鐵空間裏。
    “實驗體734號，以及林蔚技術員。我知道你們在那裏。”
    林蔚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剛剛恢複的一絲血色瞬間褪去。
    “我必須承認，你們的表現，超出了我的預估。尤其是你，734號。你的生存本能，你的混亂思維，確實……很有研究價值。”
    伊芙琳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是在欣賞他們的絕望。
    “不過，遊戲該結束了。你們以為，你們製造的混亂，是你們的生路嗎？”
    擴音器裏，傳來她一聲極輕的、帶著一絲嘲弄的笑聲。
    “錯了。那不是混亂，那是‘淨化’。‘銜尾蛇’的失控，從來就不在我的‘意外’清單裏。它本身，就是最高級別的‘格式化’程序。當某個區域的‘錯誤’數據過多，無法被常規手段清除時，我就會啟動它。”
    “它的任務，就是吞噬掉整個區域內，所有的有機物和無機物，將一切……清零。”
    “現在，‘格式化’程序已經進入了最終階段。再過十分鍾，整個D7實驗區的隔離閘門將會被徹底熔斷封死，同時，內部會注入高純度的等離子燃料，進行一次……徹底的‘焚燒殺毒’。”
    伊芙琳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
    “所以，恭喜你們。你們不是從籠子裏逃了出來，而是親手，為自己開啟了焚化爐的大門。”
    “現在，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回到醫療室來，跪在我麵前。或許，我會仁慈地，為你們保留一個作為實驗素材的權限。”
    “倒計時，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