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書聲漫朔北,風動西域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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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北的晨光總帶著幾分凜冽的清透,剛過卯時,新都東南隅的 “融合學堂” 外已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青磚鋪就的校道上,穿著粗布夾襖的孩童們三三兩兩結伴而來,有的梳著漢家孩童的總角,有的留著牧民孩子特有的小辮,手裏都攥著一卷邊角磨得微卷的紙冊 —— 那是黃玉卿讓人用粗製紙張印刷的啟蒙課本,封麵用墨筆寫著 “識字明理” 四個方正大字。
    黃玉卿站在學堂東側的老榆樹下,身上披著件素色錦緞夾袍,領口繡著一圈淡青色的雲紋,是念北特意讓人給她做的,輕便又擋風。她沒讓人通傳,隻遠遠看著那扇敞開的學堂門,晨光從門楣斜斜照進去,落在講台上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身上。
    老者姓周,是去年黃玉卿派人從江南請來的老儒,據說曾在國子監任職,因得罪了京中勳貴才棄官隱居。如今他站在講台上,手裏捏著一支竹製教鞭,正指著牆上懸掛的木刻字牌,一字一句地教孩子們念:“日、月、星、辰……”
    孩童們的聲音參差不齊,卻透著股認真勁兒。最前排有個牧民家的小男孩,約莫六歲,漢語說得還不利索,念到 “辰” 字時卡了殼,臉漲得通紅。周老儒沒有催促,隻是放緩了語速,又念了一遍 “辰”,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頂:“慢慢來,咱們朔北的孩子,既要會騎馬來去如風,也要會識文斷字知事理,將來才好守著這片土地。”
    黃玉卿望著那一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繡紋。她想起三年前剛建第一所臨時學堂時,牧民們大多不願送孩子來 —— 在他們眼裏,孩子該跟著牛羊學辨水草,跟著父兄學彎弓射箭,識那些 “鬼畫符” 有什麽用?是她帶著蕭明軒,挨家挨戶去說,又承諾學堂管早飯,還教孩子們認草藥、辨方向,才勉強來了十幾個孩子。
    如今再看,這 “融合學堂” 已從一所擴到了五所,新都內外適齡的孩子幾乎都來了,連西域來的商戶子弟也托人求著要入學。變化這般快,倒讓她時常想起初到朔北時,那片連草都長不整齊的荒蕪土地。
    “在想什麽?”
    熟悉的低沉嗓音從身後傳來,黃玉卿回頭,見蕭勁衍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腰束玉帶,身姿依舊挺拔,隻是鬢邊又添了幾縷銀絲。他手裏提著一個食盒,顯然是剛從軍營過來,特意繞路來這兒找她。
    “在想周先生說的話,” 黃玉卿接過他遞來的溫熱手爐,指尖觸到他微涼的掌心,“咱們朔北的孩子,將來要守的不隻是疆土,還有這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定下的規矩。識字明理,才能懂什麽是‘守’,什麽是‘傳’。”
    蕭勁衍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學堂,孩童們的讀書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遠處牧場傳來的牛羊叫聲,竟格外和諧。他眼底掠過一絲暖意,伸手攬住黃玉卿的肩:“你當初力主建學堂、辦書院,我還擔心牧民們不接受,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
    “不是他們接受得快,是日子好了,人才有心思琢磨長遠的事。” 黃玉卿輕笑,拉著他往學堂側門走,“走,咱們去看看念安和明軒那邊的‘武學堂’,聽說昨天明軒把他那套‘實戰兵法’教給孩子們了。”
    武學堂就在融合學堂隔壁,是一處開闊的院子,用木柵欄圍出了操練的場地。蕭明軒正穿著一身勁裝,手把手教幾個半大的孩子握弓姿勢 —— 那些孩子裏有漢家子弟,也有牧民少年,此刻都屏息凝神,盯著蕭明軒的手。
    “拉弓時肩要穩,目光要準,心裏要想著箭要去的地方,” 蕭明軒的聲音比幾年前沉穩了許多,他鬆開握著弓臂的手,看著一個少年射出一箭,箭簇穩穩落在靶心附近,不由得點頭,“不錯,比昨天進步多了。”
    念安站在場地另一側,手裏拿著一張簡易的沙盤圖,正跟幾個稍大的孩子講解朔北的地形:“你們看,這是咱們新都的位置,東邊是草原,西邊是戈壁,北邊是山口 —— 若是有敵人來犯,最可能從北邊山口過來,因為那裏地勢平坦,適合騎兵衝鋒……”
    黃玉卿和蕭勁衍站在柵欄外,看著兩個兒子各司其職,眼底滿是欣慰。蕭明軒如今已能獨當一麵,處理軍政事務時條理清晰,對待下屬也溫和有度;念安則繼承了蕭勁衍的戰略眼光,對著沙盤推演時,偶爾提出的見解連老將軍在世時都讚過 “有新意”。
    “明軒這孩子,如今倒有幾分你當年的樣子。” 黃玉卿輕聲說。
    蕭勁衍搖頭,目光落在蕭明軒耐心指導孩子的身影上:“他比我當年細心,也比我懂得如何跟牧民相處 —— 這是隨你。”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是念北的貼身侍女青禾,她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黃玉卿麵前,遞上一封書信:“夫人,小姐從西域回來的商隊那兒收到一封信,說是西域那邊有消息,讓您和將軍過目。”
    黃玉卿接過書信,信封上沒有署名,隻蓋著一個小小的狼圖騰火漆印 —— 那是念北在西域建立的商隊暗號,隻有重要消息才會用這個印。她拆開信,快速掃了幾眼,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蕭勁衍見她神色變化,湊過去看了一眼,信上的字跡是念北的,內容卻簡短得很:“西域以西,有陌生部落異動,自稱‘羅刹’,持奇異火器,已吞並西域邊緣兩小部落,商隊探子不敢靠近,隻傳回此訊。”
    “羅刹?” 蕭勁衍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眼底閃過一絲警惕,“從未聽過這個部落。”
    黃玉卿將信折好,塞進袖中,目光看向西方 —— 那裏是一片茫茫戈壁,再往遠走,便是西域諸國的地界,如今竟冒出個陌生的 “羅刹” 部落,還持有 “奇異火器”,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念北的商隊一向謹慎,既然說‘奇異火器’,想必不是咱們見過的弓箭、弩箭之類。” 黃玉卿的聲音沉了些,“得讓念安多派些探子去西域那邊,查清楚這個羅刹部落的底細,還有他們的火器到底是什麽東西。”
    蕭勁衍點頭,剛要開口,卻聽見武學堂那邊傳來一陣歡呼。兩人回頭,見蕭明軒正將一個少年舉起來,讓他夠到掛在木杆上的小銅鈴 —— 那是給表現最好的孩子的獎勵。少年笑得眉眼彎彎,周圍的孩子們也跟著拍手,連念安都放下了沙盤,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黃玉卿看著那片熱鬧的場景,眉頭漸漸舒展了些。她想起剛才在融合學堂裏,周老儒教孩子們念 “天下大同” 時,那些孩子雖然還不懂什麽意思,卻念得格外認真。或許這就是她和蕭勁衍一直努力的意義 —— 讓朔北的孩子能安心讀書,能放心習武,不用再像他們初來時那樣,擔心溫飽,擔心戰亂。
    “先別告訴孩子們這件事。” 黃玉卿轉頭對蕭勁衍說,語氣裏帶著幾分溫和,“讓他們先把這學堂辦得熱熱鬧鬧的,等查清楚了情況再說。”
    蕭勁衍明白她的心思,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晨霜的涼意:“好,我讓念安暗中去查,不擾了這裏的清淨。”
    這時,周老儒從融合學堂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卷剛批改好的作業,看到黃玉卿和蕭勁衍,連忙拱手行禮:“見過將軍,見過夫人。”
    “周先生不必多禮。” 黃玉卿笑著回禮,目光落在他手裏的作業上,“孩子們的功課如何?”
    “甚好,甚好。” 周老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從作業裏抽出一張,遞到黃玉卿麵前,“您看,這是牧民家那孩子寫的‘家’字,雖然筆畫還生澀,卻寫得很工整。他說,現在有學堂讀書,有暖屋住,還有飽飯吃,這就是他的‘家’。”
    黃玉卿接過那張紙,紙上的 “家” 字歪歪扭扭,卻每一筆都很用力,仿佛要將這個字刻進紙裏。她指尖輕輕拂過那筆畫,心裏忽然一暖 —— 是啊,對這些孩子來說,安穩的日子,就是 “家”;對朔北來說,百姓安樂,書聲不絕,就是 “守”。
    隻是她也知道,這安穩之下,或許已藏著遠方吹來的風。西域那邊的異動,就像一顆埋在沙土裏的石子,此刻還看不出什麽,但若不早做準備,將來或許會掀起驚濤駭浪。
    她抬頭看向西方,晨光已漸漸升高,將戈壁染成了一片金紅色。風從那邊吹過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沙塵氣息,仿佛在低聲訴說著遠方的變故。
    “周先生,” 黃玉卿將作業還給老儒,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堅定,“往後學堂裏,除了教孩子們識字,也多給他們講講朔北的故事吧 —— 講講咱們是怎麽從荒蕪裏建起家園,講講守著這片土地有多重要。”
    周老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鄭重地點頭:“夫人放心,老朽省得。”
    蕭勁衍看著黃玉卿的側臉,晨光落在她的發梢,映出一層柔和的光暈。他知道,她從來都不是隻著眼於眼前的人,她要的,是朔北能長久安穩,是孩子們能真正守住這份家業。
    而那封來自西域的信,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雖暫時未起波瀾,卻已在兩人心中埋下了警惕的種子。他們都清楚,朔北的好日子,從來都不是等來的,是靠雙手掙來的,也是靠遠見守來的。
    遠處的學堂裏,孩子們的讀書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響亮些,順著風漫過整個新都。黃玉卿握緊蕭勁衍的手,輕聲說:“走吧,咱們去書院看看那些新來的工匠,聽說他們琢磨出了新的織機,或許能讓牧民們的羊毛織出更好的料子。”
    蕭勁衍應了一聲,兩人並肩往書院走去。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青磚路上,與那些孩童的腳印重疊在一起,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 —— 這片土地的未來,既在書聲裏,也在他們的掌心間;既在眼前的安穩裏,也在遠方那尚未可知的風裏。